第一百零三章 未发之中

  古人拜师的礼仪一般是先拜祖师爷:读书人拜孔圣,木匠拜鲁班,梨园子弟拜唐玄宗,结义兄弟拜关二爷。

  弓箭的祖师爷还真不好找,汉人倒是可以追溯到大神后羿,胡人就没有历史,再一个跟后羿也扯不上关系,几个人讨论了一下,祖师爷的位置干脆供上天地之位,不会有大错。

  尽管述律燕神情忸怩,但大家都这么热情,只好又从头再来一遍,升香、灌地的仪式结束之后,李克用出场,坐在香案前。

  “献酒!”萧玄衣喊道。

  刘银屏倒了一碗酒,递给述律燕,述律燕双手接过,举在头顶,张小盼接过来,递给李克用,李克用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头,把空碗递给张小盼,张小盼放在香案上。

  李克用一连喝了三碗酒,述律燕又磕了三个头,萧玄衣刚喊过“复位”,李克用就嚷道:“这酒怎么这味道?”

  “这是虎骨酒。”刘银屏解释。

  “还有没有没泡虎骨的?”

  “有啊。”

  “这虎骨酒先放着吧,实在没得喝了,再喝这个。”

  “不好喝吗?”

  “也不是不好喝,老感觉有一种别的味道。”

  “那我再放些中药压压味儿。”

  礼成之后,众人正要拆香案,萧玄衣有点技痒:“当年老太太升仙时,我还不会这套,不如趁这个机会补一下。”

  孝子哈,众人纷纷称赞,当下写了萧玄衣母亲的牌位,放在香案之上,由刘银屏唱礼,萧玄衣开始三拜九叩。

  这萧玄衣身材好,再加上有意卖弄,推金山,倒玉柱,一套大礼行的如舞蹈一般,众人连声喝彩,纷纷要求再来一瓶。

  礼仪结束,人和牲口都喝了点水,大家继续赶路。这时队伍已稍作调整,由述律燕牵着刘银屏的马车。

  李克用不用牵马车,自在多了。老在萧玄衣面前晃悠,意思很明显:在师父面前,亲哥也不行。

  “当你的师父去,把我都晃晕了。”萧玄衣不耐烦。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在我面前晃悠的时候,我的感受,可是我说什么了没有?”李克用嘿嘿直笑。

  “就为这个呀,那你随便晃悠,不过呢,给人当师父,传艺是次要的,关键要教会徒弟怎么做人,你这有点轻佻哈。”

  李克用倒是吓了一跳:“这就是轻佻?”

  “晃来晃去,不知所谓,你这还叫庄重啊?”萧玄衣反问。

  萧玄衣也是开玩笑,没想到李克用还就吃这一套,听萧玄衣这么一说,倒也不再争辩,催马走到述律燕身边:“燕儿,为师问你你为什么要学箭呢?”

  述律燕想了一会儿道:“万一有危险情况,不至于白白送死,或者能给师父和萧大哥做个帮手。”

  “有志气,那就是学以致用了!”

  “还有学了不用的吗?”述律燕奇怪。

  “咱们胡人学箭就是为了狩猎与杀敌,但汉人讲究比较多,他们有时候把射箭当成一种竞技游戏,甚至当作一种礼节。”

  “礼节?”就算述律燕精通汉话,对这一点也未必明白。

  “汉人,特别是读书人,他们做人的目标是成为君子,君子是谦和不争的,只有在射箭这方面,却要分个高低。怎么在竞争中又体现君子的风范呢,汉人就制定了一套特殊的礼节,射礼。”

  “射礼是什么样的?”

  “大致来说,就是射箭饮酒,还伴随着《采蘩》之乐。最核心的是输了之后,不能怨天尤人,要从自己身上找出不足。”

  “射礼看来更注重品德的修养。”刘银屏插了一句话。

  “儒家有句名言: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李克用说起来射箭来,旁征博引,头头是道。

  “什么意思?”述律燕问。

  “汉人认为,射箭能反映一个人的品德,内心专一,姿势正确,然后才能射中。所以射箭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中靶,而不看重是否把靶射穿。学以致用的箭法,首重力气,所谓挽弓当挽强。”

  “可是我该怎么练啊?”大道理述律燕倒也明白。

  “先练体力,再练心。”

  “练心?”

  “射箭表面上是先发后中,在你射箭时,首先要屏神静气,调整步伐,开满弓,瞄准以后,觉得能射中了才把箭射出去。这其实是先中后发。所以关键要先练心。”

  “这跟儒家的‘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有点类似。”刘银屏道。

  “这个比喻不错,先从正心诚意入手。”李克用恍然大悟。

  “正心诚意怎么做呢?”

  “正心诚意离不开一个‘敬’字。首先,要尊敬师父,再一个,尊敬你的弓箭。练箭的时候,斋戒沐浴讲求不了,最起码要穿戴整齐,洗干净手吧。”

  “我怎么觉得讲得越来越离谱哈。”萧玄衣凑上来。

  “那是因为你不懂。”李克用说罢,便纵马直前:“我得去跑一圈。”一顿饭的功夫,拎回来三头雕来。

  “师父,你怎么流鼻血了?”述律燕问道。

  “是吗?”李克用用手揩了一下。

  “你这徒弟也教得太上心了,竟然飙血了都。”刘银屏冷哼了一声。

  草原上大型猛兽不多,有一条卢儿也就够了,黄昏宿营的时候,众人不再安扎营栅,李克用要求多扎一个帐篷。

  “不和我一个帐篷了?”萧玄衣问道。

  “以后我要教徒弟了,你在场算什么啊?”

  “我看你教的上不上心。”

  “嘿嘿,真法不传六耳,你偷听多少,我徒弟就丢多少。”

  “谁想和你一个帐篷,鼾声跟打雷似的。”萧玄衣不屑。

  “那是最好。”

  李克用说罢让述律燕把三头雕拎过来,李克用拿起一头来,拣翅膀上的大翎拔掉两根,作为样本,让述律燕把三头雕处理了。

  “你这是要做箭吗?”萧玄衣搭讪。

  “错!我这是教徒弟做箭。”

  “集市上都有卖的,学这个干嘛?”

  “你还知道你的剑有多长啊?”李克用反问。

  “具体尺寸我说不上,但我心里明白。”萧玄衣说着,伸出两根食指比了一下。

  “别动啊!”

  李克用把萧玄衣背上的疾剑抽出,跟萧玄衣比画的尺寸一对,竟然短了半寸。

  “高手只争毫厘之间,你这也差太多了。”

  萧玄衣一怔,李克用便不再理会,转头对述律燕说道:“我去找箭杆的材料,你等会儿烧点开水,一半凉着,另一半我洗脚。”

  “是,师父。”

  李克用扬长而去,刘银屏看着李克用的背影自言自语:“我发现李老三越来越恶心了!”

  深夜,萧玄衣打坐完毕,有所感悟,将剑横在膝上,那疾剑竟然断断续续长出半寸的青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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