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机锋暗藏

  接到当朝太宰石天弓亲自命人送来的请赴家宴的请帖,须发皆白的范进范军师既感到喜出望外,又有些诚惶诚恐。

  说起来这些天也把这位范军师累坏了。当朝天子亲自下旨,委任平南王唐万年为“征西讨逆大将军”之后,下下,里里外外,都免不了他这个军师操心。既要保证大军出征的粮草供应充足,还要协调各路人马服从统一调度,更要动脑筋思索作战方略,为主子献计献策,范军师整个人足足瘦下来了一圈。

  他虽然没有细想石太宰在大军出征之前还有什么要特别交代的,同时也仔细审视了自己工作近期可有什么纰漏,但终归是一头雾水。只得早早命人备马,向平南王告假,只身前往太宰府赴宴,内心却对太宰大人如此看重自己这个随行军师有些小得意。

  本来嘛,军有数万将士,朝有百的臣,堂堂当朝太宰大人只请自己一个随行军师赴宴,分明是高看一眼。谦逊乃做人之美德,即使获得石太宰当面夸赞,自己也要沉得住气,不可得意忘形,更不能一时大意,喝多了酒吐露出内心深处埋藏的那个巨大秘密。

  一面走着,范军师一面在马低头想到。不知不觉已然来得了太宰府门前,他连忙翻身下马,向门前站立的护卫抱拳施礼,请他们进去通禀,说范某如约前来赴宴。护卫入内之后,须发皆白的范军师抬眼望着太宰府高阔的门楼,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暗道:我与石太宰今夜把酒言欢,这也算是惺惺相惜吧?

  那名护卫很快走了出来,挥手示意请范军师随他入内。

  跟在那名护卫的身后,须发皆白的范军师步履匆匆,却又忍不住好地东张西望。这太宰府原先不只是哪一位大齐王爷的府邸,假山林立,绿树葱茏,花香四溢,长长的游廊弯弯曲曲,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只脚刚迈过屋门槛,范军师便看到满脸堆笑的石太宰身着便服,迎了来。

  范军师连忙低头准备跪倒施礼,却被石太宰一把拉住。

  石天弓笑着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范军师何须如此?鄙人也只是准备了一些薄酒小菜,在大军出征之前,想与兄台单独唠唠嗑,拉拉家常而已。”

  闻言范军师直起了身子,心里也顿时感到轻快了许多。

  二人对面落座之后,石天弓端起酒壶,先给自己的杯盏斟满了酒,又起身往范军师的杯斟酒,范军师连忙爬起身来,双手接过酒壶笑道:“太宰大人不必客套,我自己来。”

  石天弓也不与他过分客气,伸手把酒壶递给他。待二人都斟满了杯酒,石天弓笑着举杯道:“我大军出征在即,想来这些时日范军师里里外外也忙的够呛。今夜此地你我二人,不妨畅所欲言,喝个痛快,也算是我为尔等壮行了。”

  二人将手杯盏轻轻一碰,都喝了个底朝天。放下杯盏,石天弓眯着凤眼问道:“此次西征剿灭西北马家军余孽,也许是我大楚开国以来平定内乱的最后一战,从此我朝可高枕无忧了。但不知范军师心对此战可有必胜的把握?”。

  范进抹了一把下巴花白的胡须,开口哈哈笑道:“太宰大人大可放心。马家军虽有小股余孽得以侥幸逃脱,但人心惶惶,已如惊弓之鸟,况且群龙无首,完全不足为虑。反观我方,我家平南王爷亲自挂帅,又有“朱雀将军”一旁鼎力相助,包括“青龙将军”的人马,无论是兵力、士气、装备,我大楚都占据了绝对优势,短则仨月,多则半年,匪患尽平矣!”。

  石天弓闻言红光满面,微笑着连连颔首。从座位站起身来,主动给范军师面前的空杯斟满了酒,范军师也不再客套,微微欠身点头致谢。

  石天弓抬手给自己的杯也斟满了酒后,踏踏实实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笑道:“有兄台的这几句话,当今圣与在下都算是吃了定心丸了!我这里只是想提醒一下兄台,也请老兄转告我五弟:斩草务必除根,万不可念儿女情长,心慈手软,为大楚的将来埋下什么隐患。”

  范军师先是一愣,继而马明白过来,低头微微抱拳道:“烦请太宰大人及圣放一万个心:当初我家王爷却曾对那马大帅之女一见倾心。但既然圣将那小女子许了定北王,我家王爷从此彻底断了念想,甚至恨的牙根发痒,绝不会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况且,圣、太宰与我家王爷乃八拜之交,作为兄长,应该我这个外人更了解平南王之为人。我家王爷平日里虽心直口快,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国家社稷与儿女私情之间,从未含糊过!”。

  石天弓默不作声地微微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用眼角瞄了范军师一眼,转换话题笑着问道:“平定内乱之后,范兄自己可有何打算?是入朝为官呢,还是继续留在我那五弟军营之?”。

  范进低着头,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转,抬头笑道:“不瞒大人,老朽一身的伤病,算起来也是风烛残年了,实在是无意入朝为官。只愿呆在我家王爷身边,帮他出谋划策,或者干脆告老还乡。”

  石天弓不动声色地把玩着手的杯盏,貌似随意地问道:“看来老兄对我五弟倒也算是忠心耿耿,难能可贵!依阁下看,当前定北王重任在肩,带领属下官兵在塞外与那草原悍匪拼死一战,没个两三年恐怕难以抽身;倘若内乱先平,平南王立下大功又兵权在握,他有无可能成为第二个阮武呢?”。

  须发皆白的范军师眉头一耸,继而仰天大笑道:“太宰大人您又多虑了!我家平南王爷行事历来光明磊落,是根直肠子。大人怎好将其与阴险狡诈、大逆不道的阮武相提并论呢?别忘了当日平州被围,是平南王马不停蹄,挥军前来为二位兄长拼死解围的!”。

  石天弓微闭双目思索片刻,轻叹道:“说的在理!没有五弟统兵前来冒死相救,我与皇兄恐怕早身在九泉之下了。五弟虽然忠厚,怕只怕将来受了什么宵小的蛊惑,乱了心思!那依仁兄看来,我大楚的祸端将来会起于何处?”。

  范进歪着脖子又捻了一下胡须,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太宰大人说了让在下畅所欲言,那我也百无禁忌了。依在下看来,将来大楚有内忧和外患两方面。外患便是草原蛮夷,虽然朝廷派了定北王重兵出击,占尽了天时,但地利与人和为我方所欠缺,恐怕难以一蹴而!想那大齐王朝近百年来,在飞虹关屯有重兵,都未能消灭这些草原悍匪,足见其凶横霸蛮。这其二么……定北王此人貌似忠良,实则诡诈至极。其行为乖张,匪夷所思,万一哪天他要起兵对朝廷不利,恐怕起阮武有过之而无不及。圣与太宰大人不可不防!”。

  说完,范进翻着眼皮,仔细观察着石天弓脸表情的细微变化,却也未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未免心平添了几分遗憾。

  天月影西斜,二人在觥筹交错、谈笑风声之间,你来我往进行了几番相互的刺激与试探,终于在宾主友好的气氛结束了晚宴。

  石天弓亲自将范军师送到府门外,半醉半醒的范军师行礼拜别之后,摇摇晃晃地翻身马。

  石天弓捋须笑道:“今夜你我二人彼此敞开心扉,喝的痛快,更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老兄没有喝多吧?要不要我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军营?”。

  须发皆白的范进晃着手说道:“多谢太宰大人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不尽。大人请放心,这点酒奈何不了我,请大人也早点回去歇息吧,不必劳烦大人府差人相送了!”。

  石天弓微眯双眼,也不强求,抬手轻捋着颌下长髯淡淡说道:“那请仁兄一路之多加小心,多多保重吧。”

  马蹄的铁掌敲击在深夜的路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马须发皆白的范军师微低着脑袋,貌似在打盹,其实脑子里一刻也没有闲着,翻来覆去回忆着刚才与太宰大人机锋暗藏的一番对话。

  夜深人静,宽大的街面一个行人都没有。微风掠过树梢,只有树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眼见军营不远了,范军师抬起头来,停止了纷乱的思绪,打马扬鞭,加快了步伐。胯下的马匹撒开四蹄小跑了起来。

  忽然,昏暗之横在路央的一根细细的绊马索发出了一声低沉嗡嗡的混响,仿佛是一根被人无意突然拨弄的粗大琴弦。

  范军师猝不及防,马失前蹄,头朝下从马背翻滚着跌落下来,前额重重地撞在路边一块锋利的尖石,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片刻的功夫,从旁边的一棵树后,闪出了两个蒙面的黑影,此二人蹑手蹑脚地走前去,俯身趴在范军师头颅附近观察了片刻,手却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只是彼此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便又同时转身,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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