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乱棍打死

  少忘尘一大早就坐在屋顶上,双手捧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远远的,最华美的房子。那是他父亲少戎狄的住所,去那儿要走好一段路的。

  他今天穿了最好的衣裳。早年安宁公主还在的时候,赏过他一件狐狸毛的袍子,后来他渐渐长大,娘亲就把这件袍子改成了小坎肩儿,也是极暖和的。

  “娘去了青素嬷嬷那里,也不知道青素嬷嬷肯否帮忙。”少忘尘又看向另外一座大院,那是从前安宁公主的居所,虽然安宁公主不在了,可那地方依然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

  “昨天是冬至,又值父亲归来,他们应该有祭祖吧?然后是家宴。”少忘尘有些落寞地想:“家宴,安宁公主病逝,大哥又被仙人带走,都三年了,三年来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家宴,只是过年的时候远远地看过几眼,父亲会不会都不记得我了?”

  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了起来:“不过不要紧,虽然我提早庆生,可有嬷嬷说话,应该是能见到父亲的吧?父亲会不会喜欢我呢?应该会喜欢我的吧,毕竟我也是他的骨肉呀,而且我也很聪明呢,我可以给他背书,还可以写字给他看!”

  他就在屋顶上这样坐着,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远远看去,银装素裹的一片,虽然掩盖了很多景致,可是也勾勒出了房屋与远处巫祁山的轮廓。

  初阳如蒙了一层雾,红彤彤地染了半边天,雪也被染成淡淡的霞色,还有些亮晶晶的。

  少忘尘看着这雪,心里没来由地安宁下来,仿佛之前的一切怨愤都化作了烟云散。

  天终究是冷的,在冷风里吹了这么许久,少忘尘即便穿了狐狸毛的坎肩儿,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就在他焦急地张望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院子的那头跑了来。

  “咦?有什么人会来我们这儿?”少忘尘有稍许疑惑,可随即便高兴起来:“肯定是娘亲和嬷嬷说服了父亲,这便差人来接我了!”

  如是想着,少忘尘便从屋后的竹梯上一股脑儿的爬下去。

  “是少忘尘么?”来人是个小姑娘,不过比少忘尘年岁大些,约莫十四五岁,裹了身粉白绣了梅花的袄子,倒也俊俏。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忘尘,直接开口问道。

  按理,少忘尘即便母亲身份低贱,但好歹也是太尉少戎狄的亲子,至少身份也该比府里的奴婢要高些。可少戎狄似乎早就忘记了有这么个儿子,而少忘尘的母亲也总是让他藏拙,更要他谦让。所以府里的一些老人儿也不把他当回事,直呼其名。

  少忘尘这些年来早已经习惯这些了,也没有不高兴,只忙着点点头:“是,姐姐是来叫我的吗?父亲是不是答应见我了?”

  “我是来找你的,可却不是什么好事!”这婢女也有些不高兴,大冷的天让她跑这么一遭。“走吧,不然连你娘的面都见不到了!”

  “啊!”少忘尘心里一惊,却见这婢女早就跺跺脚在前头跑了,他便慌忙跟上去,呼哧呼哧地问:“姐姐,我娘怎么了?”

  “少问,赶紧走!”这婢女翻了个白眼,这差事可不算是什么好差事。

  少忘尘又问了几次,可是这婢女怎么也不肯多说了,只好踩着雪“嘎吱嘎吱”地跟上去。

  婢女将少忘尘带到了主院,那是少戎狄的住所,寻常少忘尘是不会过来的,因为来这里也无非是被奚落而已。在他看来,这里一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圣的地方,因为主院的旁边就是少家祠堂。

  “跟我来!”婢女总算喘了口气,招呼了少忘尘一把,穿了园中小路去了祠堂。

  按理,昨天才是冬至,祠堂昨天开了门,就该关上了的。

  少忘尘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脚底下跑得也更快了些。

  婢女将少忘尘带到祠堂旁边的梅花树下,那儿站着一个发鬓霜白的妇人,模样有几分着急。

  “青素嬷嬷!”少忘尘一愣,忙过去行了一礼。

  “你来了!”青素嬷嬷闻声转过身来,瞧见少忘尘倒是愣了愣:“都这般大了啊!”

  少忘尘见青素嬷嬷眼睛昏黄,眼角有翳,大冷的天站在外头等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忘尘给嬷嬷请安!”

  青素嬷嬷微微点了点头,忙挥手让那婢女下去,俯身对少忘尘说道:“忘尘,你快进入祠堂里,你娘冲撞了二夫人,正拿家法伺候呢!”

  “啊!”少忘尘倒吸一口冷气,就要冲进去。

  青素嬷嬷忙一把拉住他,小声道:“老爷和老夫人也在里头,二夫人告了一状在老夫人那儿,老夫人亲自下的令,老爷也没有说什么。你进去之后只求老爷和老夫人,万不可有言语冲动,你毕竟是老爷的儿子,也许老爷心下一软饶过你娘也未可知。”

  “是,忘尘知道了!”少忘尘心急如焚,当下点点头,直接闯了进去。

  青素嬷嬷站在梅花树下看着,也许并看不清,只是有些惋惜:“这么冷的天,就是求了情,这伤怕也是要落下病根的,可怜儿,可怜儿!”

  她转过身,再不看祠堂一眼,颤巍巍地走了,她能做的也便只有如此了。安宁公主不在,她本该是陪葬的嬷嬷,是安宁公主留下了旨意要其照顾嫡长子少南行,这才留下一命,留在太尉府养老,可是她这样的老人家,她能有多大本事呢?

  少忘尘进入祠堂,眼前这一幕让他惊骇不已!

  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他的娘亲正趴在地上,背上血肉模糊的,是鞭子和棍棒的痕迹,鲜血流了一地。

  “娘!娘!”

  少忘尘一个箭步扑了过去,俯身将她扶起,却只见她嘴角的血迹止也止不住,便是这么冷的天,也没能凝固住。

  “忘尘……”柳氏微微睁开眼,突然便流下了眼泪来:“我的儿,我的儿,娘没用,没能为你操办一个像样的生日。”

  “娘,我不要庆生了,忘尘再也不庆生了!”虽然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想也知道,怕就是因为他想庆生,才有了这样的凄苦。

  眼泪不要命的流下来,小小的肩膀想要将自己娘亲扶起,可是怎么也扶不住。

  “这就是安宁保下的那贱种?”

  这时,坐在高位的老夫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少忘尘,眼中满是厌恶:“早年就不该让其生下来,平白污了我少家的血脉!”

  少忘尘闻声看去,那是一个本该慈祥的老太太,穿着锦衣,头上的珠翠精致又高贵,可是却露出那样鄙夷的脸色来。

  他认得,这是少家的老祖宗,也是他的祖母,可是他平时几乎见不着她,对她的映象也不怎么好,因为太尉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当年老夫人是要杖杀还在怀孕中的她的母亲的。

  “老夫人,老夫人!”少忘尘跪在地上,一路挪了过去,抱着老夫人的脚踝拼命磕头:“老夫人,求求您饶了我娘吧!都是我不好,不该痴心妄想,求求您饶了我娘吧!我给您磕头,您心里不爽快,您就骂我,您就打我!”

  “滚开!把你的脏手拿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一脚踢开少忘尘的手,她是二夫人,却是最先下嫁给少戎狄的。当年少戎狄还不是太尉,多亏了她的母家支持,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故而,安宁公主去世之后,她的地位便是最高,更是直接掌了家事。

  少忘尘手上吃痛,那嵌着宝石的鞋面刮破了他的手,鲜血就这样流了出来。

  可是他不怕,又连连挪到一旁,老夫人的旁边坐着一个男人,威武不凡,眼神如炬,寒着一张脸,仿佛是天神下凡一般。他是少戎狄,也是少忘尘的父亲。

  “父亲,饶了我娘好不好,忘尘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出来,再也不会惹事的!”少忘尘拉着少戎狄的衣服下摆,苦苦地哀求着。

  “儿啊,没什么好心疼的,把这贱种一道杀了便是。此子留着便是我少家的污点,要让朝廷里的人耻笑的!”老夫人鄙夷地看了一眼少忘尘,对少戎狄道。

  “不!不!”柳氏闻听此言,不顾满身疼痛,爬到老夫人的脚边:“老夫人开恩,忘尘是无辜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老夫人念在忘尘好歹是少家一点血脉的份上,绕过他。令少府蒙羞的人是我,是我,我,我甘愿以死谢罪,只求老夫人绕过我儿!”

  “你也好意思说?如果当年不是你勾引老爷,又怎么会有如此孽障,简直就是不知廉耻!”二夫人又踹了一脚在柳氏的身上。

  “不要打我娘,是忘尘的错……”少忘尘又爬到柳氏的身边,生生扶着她。

  “忘尘,你乖,不要哭!”柳氏转头,心疼地伸出满是血迹的手,为自己最亲的儿子揩去脸上的泪痕,却怎么也擦拭不尽。“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活着,知道吗?”

  “娘……”少忘尘本能地觉得心寒,又一嗓子哭喊了起来。

  “儿啊,娘对不住你……”柳氏最后望了少忘尘一眼,似要将他深深地记在脑海里,最后不忍地别过头去,猛地将怀中的少忘尘推开。

  “娘!”少忘尘大惊,忙伸出手去,却拉也拉不住,最后扑倒在地上。

  柳氏一头撞在祠堂的供奉桌下,当场便倒了下去。

  “娘!”少忘尘只觉得再也无法支撑下去,跌跌撞撞跑到柳氏身边,一把抱起柳氏,拼命地摇着。“娘,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忘尘再也不庆生了,忘尘再也不见父亲了,忘尘会很乖的,你醒来啊……”

  少戎狄微微皱了皱眉,可他由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

  二夫人扭着腰肢走到柳氏身旁,伸出两指探了探柳氏的鼻息,对老夫人道:“娘,她撞死了。”

  “撞死了就撞死了,死在在祠堂里,也好让她去祖宗面前谢罪。”老夫人看也不看,听得少忘尘的哭声眉头皱了皱,道:“将这贱种杖杀了事,在这里哭得我头都疼了!”

  二夫人看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忙搀扶着道:“娘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和老爷呢,断不叫这贱种活命。”

  老夫人走了。

  二夫人看着满地血腥,捏着手绢掩了掩鼻子:“来人呐,将这贱种拉下去乱棍打死!”

  “是!”顿时有四五个家丁拿着木棍走了进来,看木棍上还沾染着血迹,今日大概是二次了。

  就在家丁将少忘尘拉出门口的时候,一个略显清瘦的女子走了过来,冷清地声音,道:“慢着!”

  少戎狄看着门口走来的女子,眉头更深了几分:“休遗?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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