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秋天我们生产队有群社员拿着采伐证明,到山里去砍伐木料。
山里人烟稀少,大家就近找片空地,弄些树枝桠杈,搭起三间简易窝棚来。
有了窝棚营地,就得有专人看守,二叔公是个厨师,让他守营地最适合不过了。
看守营地是个轻松活,没什么事干,只消早晚烧锅热火,给大家伙做两顿饭就行。
活计虽然轻松,却很无聊,特别是白天大家进山伐木后,二叔公独自守在营地里,哪里都不能走,哪里都不能去,就像条看家狗似的,感觉很孤独,很寂寞。
当然这里荒无人烟,是没有人来偷东西、或者是钻到营地里瞎捣乱的。
所以没过几天,二叔公就没那么负责,会整天寸步不离地守着那几间简陋窝棚了。
之后他只要觉得无聊,经常擅自离开窝棚营地,到附近山岭坡林里去瞎转悠。
起初他不敢离窝棚太远,带着老黑狗在附近随便走走,游荡一会儿就回来了。
后来他对附近山岭坡林逐渐熟悉起来之后,便走得越来越远,离开窝棚越来越久了。
有天下午他睡完午觉起来,感觉很无聊,便独自拿着弹弓,想到山林里去打野雀。
当时那条老黑狗躲在柴垛旁休息,他出门时没看到它,也就没将它带在身边。
他原本想随便在附近山林里转转,然后回来劈柴,洗衣服,然后再给那些伐木社员烧水做晚饭。
谁知他拿着弹弓,打着野雀,走着走着,便在茫茫森林里迷失方向了。
二叔公不知该从哪里回去,也辨别不清楚营地方向,心里很着急,很害怕,就像是个找不家、找不着母亲的失落孩子似的。
此时他再不敢瞎转悠了,他担心越走,离营地越远,最终迷失在群山密林里。
然而站在原地不动,总不是办法吧?扯着嗓子呼喊两声?这里方圆数十公里都没有人烟,谁会来救他啊?那些同伴都在山里伐木,要傍晚日落时分才会回来,他总不能等到傍晚吧?
于是他朝着山顶走去,想找片地势较高、树木稀疏的地方,朝着四周张望一下。
他运气还算不错,沿着山岭没爬多远,找到片地势较高的开阔空地。
他站在块岩石上仔细眺望一番,发现他们那座营地就在沟壑对面那片坡坪上。
原来他随便走走,竟然不知不觉地沿着山林,赶到对面峰岭上来了。
知道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知道营地方向后,他就大体知道该怎么走回去了。
于是他跃下岩石,开始按着刚才认定的方向,朝着那片窝棚营地慢慢赶去。
为防止再次迷路,他边走,边拿着匕首,在周围树干上划刻着方向标记。
这样没走了多久,他突然看到前面草丛里,竟然有两头小黑熊在嬉戏玩耍!
二叔公没什么狩猎经验,对各种野兽习性了解甚少,所以他很大胆,很鲁莽,连看着那对熊崽子,都不知道周围潜藏着危险。
两头熊崽子在草丛里奔扑嬉玩,看着圆滚滚毛绒绒的,模样娇憨笨拙,煞是可爱。
二叔公四处张望一番,并没在附近看到母熊,以为它可能是外出捕食去了。
所以他看着那两头熊崽子,连想都没想,便准备赶过去将它们抱走。
他想把这两头熊崽子抱到营地里豢养起来,以后再带到家里去当小猪崽养。
小熊崽养大,能吃肉,还能卖熊胆熊掌熊皮,可比养两头猪崽划算多了。
所以他抱着两头小熊崽,满心欢喜,兴奋得就像捡到笔意外横财似的。
他甚至感觉心里砰砰真跳,就像偷了别人家东西,怕被人发现追撵过来似的。
谁知他满脸兴奋、激动不已地抱着熊崽儿,还没走出十步远,忽然听到身后野草灌木丛簌簌作响。
好像有野物踩着枯枝腐叶,喘着粗气,满怀敌意地朝着他疾冲过来。
二叔公感觉大事不妙,很警觉地掉头一看,发现身后竟然有头母黑熊追撵过来了。
它像头养了两三年的架子猪,浑身黑毛厚重,朝着他疾奔过来,还龇牙咧嘴地喘着粗气,满嘴都是泡沫,看着满眼都是恶意。
原来那对小熊崽,竟然是这头母黑熊带出来捕食,或者是带出来游玩的。
现在他突然把两头小熊崽抱走,当然会激怒母黑熊,让它怒不可遏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想解救孩子。
二叔公要是被这野物抓逮到,肯定要被它撕咬得浑身面目全非,鲜血淋淋的。
到那时候别说活命,想将具完整尸体保存下来,都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二叔公吓得魂飞魄散,头皮发麻,扔掉两头熊崽子,撒腿逃奔起来。
他知道,要是往高处跑,往陡坡密林里钻,他绝对逃不过那头母黑熊。
现在他想活命,只能往山下跑,往野草灌木丛林里钻,那样兴许还能逃脱出来。
所以二叔公都没怎么想,直接沿着险峻陡坡,朝着旁边幽深沟壑狂奔而去。
由于坡势陡峻,他奔逃得筋斗扑爬的,好几次绊着腐木枝柴,差点摔倒在地上。
还好周围林木众多,他见势不妙,顺手抱扯着树干枝丫一拉,重新站稳身子,然后继续片刻不停地朝着沟壑里逃去。
他拼命奔逃着,心里很害怕,很慌张,整个奔跑过程,甚至都没时间回过头,看看那母黑熊追撵到哪里了。
他虽然看不到母黑熊,却能感觉到它就在身后不远处,喘着粗气,凶相毕露地追撵着他。
它身体好像并不笨拙;脚步虽然沉重,奔跑起来速度却很快;它不断踢绊得周围那些树枝桠杈簌簌作响;不时还有腐木朽枝被它踩断,发出啪啪微响声……
二叔公吓得魂飞魄散的,只能拼着全身力气,以最快最稳最敏捷最大跨幅的速度,惊惶失措地朝着幽深沟壑里逃去。
他奋不顾身地奔跑着,精神高度集中,仿佛浑身筋骨神经都绷涨到最大限度了。
还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奔跑出一百多米远,便来到沟壑悬崖边了。
刚才他在坡顶岩石上张望时,发现这条沟壑坡度很陡,上面长满各种野草灌木。
现在跑到悬崖边才发现,这哪里是陡坡啊,完全就是就乎九十度的悬崖峭壁!
这种悬崖峭壁,要是纵身跳下去,没有树枝野草承接着,不摔得粉身碎骨才怪呢。
他还有些迟疑,有些犹豫不定,那头母黑熊已经目露凶光、满脸杀气地追撵过来了。
二叔公不敢耽搁,沿着悬崖往前面猛跑两步,依稀望着下面崖壁上绿茵茵的,好像长着不少野草灌木,于是两眼一闭,胆子一横,纵身朝着悬崖下跳去。
他跳下悬崖,感觉旁边那些巉岩峭壁,那些荒草虬松,全都闪电似地往头顶疾升。
要是就这样重物似地疾坠下去,撞到峭壁岩石,他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浑身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撞死在荒崖峭壁上。
二叔公感觉死亡阴影已经降临,地狱之门已经打开,他就快摔得脑浆迸裂,暴毙在荒草悬崖上了。
谁知结果却是福星高照,大难不死,他摔掉下十多米,竟然撞到棵低矮盘虬着的粗松树上。
他那沉重身躯,被其虬枝桠杈弹挡了两下,顺势跌落到前面那片斜缓崖坡上。
他顺着崖坡翻滚着,很快揪扯着那些荒草灌木,想把身体固定下来。
可那些荒草灌木生长在悬崖边,土层硗薄,根须扎得浅,一点都不牢实。
他滚落起来,抓着野草灌木使劲儿一扯,竟然将它们连着根须给拔扯起来了。
还好下面还长着棵盘曲松树,挡着身体,把他接兜着,让他没有继续往深渊里跌落。
二叔公这才嘘着长气,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地攀着巉岩峭壁,慢慢将身子站起来。
他站稳身子后才发现这处落脚点距离崖顶足有二三十米高,那头母黑熊哪敢像他这样视死如归地跳下来啊。
现在他终于甩掉那头母黑熊,逃过其追撵捕杀,很侥幸地捡回条小命来了。
只是他站在陡峭崖壁上,身体挂在悠悠半空中,怎么才能脱得了身呢?
他身下是巉岩绝壁,是幽深沟壑,看着云雾缭绕的,还真让人感觉后怕!
头顶上那些笔陡峭壁,别说是人,可能就连猩猿野猴都别想攀爬得上去。
这片陡崖荒蛮阒寂,看不到野兽动物,听不着鸟雀啁啾,安静得有些骇人。
现在他终于知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形了。
他挂站在陡崖峭壁上,要是没有人赶来搭救他,可能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要是他饿晕头,站不稳身子,掉下去,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即使用裤带将自己拴绑到松树上,最后还是会渴死,饿毙,化成具森然枯骨。
这里没有野兽,他死后,尸体肯定会被那些野鸦兀鹫啄食得所剩无几。
然后他那具枯骨会人体标本似地贴着陡崖上,挂着松树旁,成为道隐秘风景。
然而他很快觉得这种悲惨情形,这种抛尸荒野的结局,应该不会发生。
毕竟这次进山伐木的社员很多,里面有两个人还是他亲侄子,他们傍晚回到营地里,吃不着饭,看不到他,肯定会满山遍野地到处找他。
这里距离营地并不算远,他们在附近山林里举着火把寻找他,呼喊他,他应该能看得到,或者听得着。
到时候他只要扯着嗓子,高声呼喊起来,他们应该就能循着声音找过来。
在山里连高声说话都经常有回声,何况他扯着嗓子喊救命,他们能听不到吗?
想到这里,二叔公心里才稍稍安稳些,觉得他应该不会横死山里,也就没那么惊惶害怕,不知如何是好了。
现在时间还早,太阳还有两竿子高,那些伐木社员应该还在森林里砍伐树木。
所以他现在只能依着陡崖峭壁,耐着性子,慢慢等着那轮太阳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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