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刚栽完小秧,狗癞子他堂哥便准备要讨媳妇了。
办喜事,要放鞭炮,所以他家提前几天将几版鞭炮买回来,放在房间里。
那天晚上,狗癞子跟着妈妈去帮忙,在房间里看到了那几版鞭炮。
于是他趁人不备,悄悄解开系绳,从里面取出十多颗鞭炮。
第二天上学,他将这些鞭炮藏到书包里,准备带到学校里去跟人炸着玩儿。
狗癞子跟小驴儿是死党,好朋友,自己有好东西玩儿,哪能忘掉他呢?
所以中午休息时,他神神秘秘地将小驴儿拉到学校后面那片荒滩上。
小驴儿还以为他藏着几片腊肉火腿,要拿出来,两个人偷着撕起吃呢。
结果到了荒地上,才看到狗癞子从破烂衣兜里掏出把鲜艳鞭炮来。
小驴儿看着这些鞭炮,顿时双眼放光,就像看到啥稀罕物事似的。
以前除了过年,除了谁家办红白喜事,山里孩子哪有机会玩鞭炮啊。
狗癞子生性大方,不等他惊喜过来,便分出一半鞭炮递给他。
两人拿着鞭炮,准备在荒野间胡乱找些蜣螂蜈蚣臭屁虫来轰炸一气。
他俩搬着腐枝石头,很快在块断砖下面捉到条半拃来长的大蜈蚣!
小驴儿赶紧用枝条压着蜈蚣,要狗癞子将鞭炮绑在其背脊上,放上一炮。
狗癞子用草叶将鞭炮拴绑上去,才想起来,早上出门走得很慌张,忘带洋火了。
光有鞭炮,没有洋火,拎着个空酒杯,找不着酒,你他妈还有个屁用啊?
所以小驴儿很失望地斥责着嗔怪了小癞子几句,把鞭炮全还给他了。
放不成鞭炮,两个小伙伴儿还在这片荒僻坡地玩什么劲儿啊?
所以装好鞭炮后,他俩便你揪我掐地追逐着,嬉闹着,朝着学校赶去。
他们学校后院墙残破不堪,要回学校,攀着破院墙,翻跳进去就行了。
那天他俩翻墙跳进去后,发现这里紧挨着几位老师的宿舍。
宿舍后面堆着许多松毛枝柴,晒得干燥枯爽,散发着松脂油气息。
中午时分气候炎热,慵懒怠倦,那些老师大都在宿舍里睡午觉。
那些窗棂钉着木板,蒙糊着报纸黄油布,把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所以即使有老师没睡午觉,隔着报纸黄油布,也很难看得到他俩。
尽管如此他们翻进去,还是顺着松毛枝柴,做贼般蹑手蹑脚地走得很小心。
这样走了没多远,小驴儿突然停住脚步,就像发现前面有条蛇似的。
狗瘸子在后面推搡着他,低声报怨道:“你在这里站着整啥子?”
小驴儿没理会他那番抱怨,只是转过身低声催促道:“快把鞭炮掏出来!”
“拿鞭炮?这里又没得洋火,到处都堆着松毛草把,你还敢炸啊?”
“不是啦,把鞭炮塞到黄老师家那堆松毛草把里,炸他家的锅灶!”
狗瘸子听他这么说,顿时明白了,原来小驴儿是想借此机会报复黄老师。
黄老师教他们数学,对学生很严厉,总喜欢胡乱骂人,还经常用教鞭打孩子。
前两天小驴儿被他抽了两教鞭,疼得龇牙咧嘴的,至今还怀恨在心呢。
其实,不仅是他,班里那些学生,谁没被他无端打骂过,严厉训斥过呢?
小癞子被黄老师骂过很多次,同样恨得牙痒痒,简直对他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现在小驴儿想报复黄老师,他当然会举双手赞成,绝不会阻止。
只是这宿舍后面到处堆着松毛枝柴,谁知道哪堆松毛草把是黄老师家的?
小驴儿却说,前面那堆松毛草把,就是黄老师前些天跟个彝族老头儿买的。
他买完松毛后,还要小驴子他们帮着搬过来,整整齐齐地堆在院墙边。
狗瘸子见小驴儿说得如此确定,自然不会怀疑,也就不怕弄错报复对象了。
于是他像掏手雷似的,赶紧将所有鞭炮都抓出来,胡乱分了些给小驴儿。
然后两人偷偷走到那堆松毛草把前面,纷纷把手里那些鞭炮塞进松毛草把里。
以前我们坐落在山脚下,经常有彝族驮着松毛枝柴,沿着前面那条山路去赶集。
所以学校里那些老师没柴烧了,总习惯叫住他们,就近买些松毛枝柴来烧。
以前我们汉族人,总习惯将松毛缠裹着麦秆豆秆稻草包谷秆,挽成松毛草把。
山里彝族人,却习惯直接将松毛挽成手腕般粗细、有近两米长的条状物。
这些彝族松毛缠挽得像粗辫子似的,很容易将鞭炮从缝隙里塞藏进去。
那些松毛草把金黄枯焦色,将红鞭炮塞藏进去,还真看不出有何异样来。
两个孩子匆匆将所有鞭炮塞藏进去,完成报复行动后,便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然后他们拐过墙角,走到前面操场里,看到那些同学正在跟隔壁班的男生斗鸡呢。
他们看着同伴有些落了下风,赶紧抬起脚,拎着裤管,救援部队似地冲进人群里。
之后他们两班男生便在操场上,你追我赶,左挡右袭地群攻酣战起来。
之后两个坏小子很快便将那些鞭炮,将这次报复行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之后黄老师家做饭烧火,便断断续续地总是听到灶膛里有爆炸声响。
有一次他婆娘正烧着滚沸清汤,扯着面皮,准备给家里人做晚饭。
突然,灶膛草把里就像埋着个土制地雷似的,砰地炸出声低沉爆响来。
这婆娘吓得手一松,面皮都没抻长便掉进汤锅里,溅着沸水,烫得她嗷嗷直叫。
黄老师在里屋批改作业,还以为她被柴棍儿刺着,被蝎子马蜂螫着了呢。
有一次他家女儿坐在灶门前,烧着松毛草把,蒸着甄子里那些窝窝头。
烧着烧着,灶膛里突然炸出声爆响,就像谁突然往她面前扔了枝雷管似的。
那声爆响炸出来大量火星草灰,吓得她赶紧歪着腰身,往旁边疾躲这去。
仓促慌乱间,她屁股没坐稳,突然从草墩上跌落下来,摔到滚烫灰堆里。
她被火灰烫着,还被两根粗柴硌着腰肢窝,疼得呲牙咧嘴的,半天都没岔过气来。
之后黄老师家里人才知道,那堆松毛草把,肯定被那些坏学生塞着鞭炮进去了。
以前除了过年,小孩子很难弄到鞭炮,所以他家那堆草把即便塞有鞭炮,数量也不会太多。
那堆松毛草把是花钱买回来的,谁会因为里面藏着些鞭炮,便将它们抱来扔掉啊?
所以对这件事他们全家人都没太在意,以为把那堆松毛草把烧完,也就没事了。
于是接下来他们依然每天抱着那堆松毛草把,到灶房里去烧火做饭。
由于知道底细,有了心理准备,之后他们再听到爆炸声,便不怎么当回事了。
他们没把那些鞭炮当回事,那些鞭炮对他家里人造成的伤害,却并没有因此停止。
这主要是他们太大意了,没把屋后那堆松毛草把里有鞭炮的事,告诉老奶奶。
老奶奶住在村子里,不经常到他们家里来,自然不知道那堆松毛草把里塞藏着鞭炮。
那天老奶奶到学校里来探望孙女,见儿子儿媳忙着上课,就想帮他们做顿晚饭。
前两天下过几场雨,雨脚飘到屋檐下,将部分松毛草把淋湿了,有些不大好烧。
老奶奶做饭时,忙着和面,腾不出手来,很快将灶膛里那些松毛草把烧熄火了。
松毛沤熄火,冒着滚滚浓烟,熏呛得老奶奶不断咳嗽,连眼泪水都流出来了。
于是她赶紧放下活计,走到灶门前,蹲着腰身,想将里面那些松毛草把重新吹燃。
黄老师家灶门前有根吹火筒,那天却找不到,可能是埋到灰堆草把里面去了。
老奶奶找不着吹火筒,只能拨着火钳,将嘴凑到灶门前,使着劲儿猛吹起来。
把头凑到灶门前吹火,怕浓烟熏着眼睛,怕草火灰飞进眼睛里,得把眼睛闭起来。
那天老奶奶闭着眼连着吹了几口气,便睁开眼睛,想看看火苗燃起来没有。
她睁开眼睛,看着灶膛里浓烟变少了,那些松毛草把冒着小火苗,就快燃起来了。
于是她把头凑得离灶火更近,想再接再厉、继续猛着劲儿吹两口气,把火吹旺点儿。
谁知她刚把头凑过去,灶膛火堆里,突然有个鞭炮,砰地一声炸响了!
老奶奶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闪避,一棍细柴炭火,便箭矢似地射到她眼睛里。
她感觉眼睛疼得火辣辣的,眼角还有股热乎乎的、黏黏腻腻的东西流淌下来。
她勉强用手抹了一下,睁开另外那只眼睛一看,发现手上染着好些殷殷鲜血。
她眼睛疼得像针扎似的,感觉伤得可能有些严重,得赶紧找人看看情况才行。
所以老奶奶连忙站起身子,忍着锥心疼痛,从灶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她跑出宿舍,看着周围屋檐下有几个老师家属在聊天,赶紧向大家求助。
几位家属围过来,看着她眼睛血糊糊的,却好像伤得并不怎么重。
一位女老师小心翼翼地抻开眼皮,发现她竟然连眼球都被灼伤了。
大家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耽搁,赶紧让人去将黄老师叫了过来。
黄老师知道事情经过后,不敢大意,立即背着母亲到大队医疗室去看病。
以前山里那些赤脚医生,医术低劣,差不多就只是懂些很简单的医学常识。
所以那赤脚医生给他母亲消消毒,随便包扎一下,就算是做完手术了。
这种潦草粗陋的救治方式,哪能挽救得了老奶奶那只被严重灼伤的眼睛啊。
所以虽然老奶奶眼睛后来没感染,却还是变瞎了,最终成了个独眼老太太。
老母亲的眼睛竟然被鞭炮炸瞎,黄老师自然气愤不已,很想将肇事学生追查出来。
学校里有老师亲属被鞭炮炸伤,变成瞎子,学校领导当然不肯就这样善罢甘休。
所以那阵子各班级都在大张其鼓地追查肇事者,弄得学校里整天风声鹤唳的。
此时狗瘸子和小驴儿才知道,他们塞藏在松毛草把里的鞭炮,炸惹出祸事来了。
他俩做完那件缺德事后,很快将其忘得一干二净,根本就没对别人讲过。
所以学校里根本没人知道,那些鞭炮,是狗瘸子和小驴儿塞藏进去的。
他俩惹出弥天大祸,感觉罪孽深重,心里面怕得要命,哪还敢去自守啊。
所以那些老师雷厉风行地追查了许久,最终都没有查出谁是肇事学生。
后来学校开会训斥了大家一顿,纷纷捐了些钱,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了。
狗瘸子小驴子感觉很愧疚,心里充满负罪感,总觉得很对不起那位老奶奶。
所以这件事过了没多久,他俩便相继辍学回家,再不到学校里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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