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救孤童

  山里地广人稀,很多彝族生产队所属耕地,都星罗棋布地散缀在群山深处各个旮旯角落里。许多耕地,从寨子里出发要走四五个小时、甚至大半天,才赶得到。所以社员到地里耕作,经常要好几天才回得来。所以在深山里,经常能看到些茅舍石屋。这些简易棚舍常年四季都荒弃着。只有春播秋收季节,有社员赶来撒种薅草,挖洋芋,掰包谷,割荞麦时,才会有许多彝族社员住在里面。那些庄稼粮食没办法及时运送回寨子,也会储藏在这些茅舍石屋里。等农忙过后,再蚂蚁搬家似地将它们驮运回去……

  八月中旬,韩伯旺装病向队长请了一天假,说要去公社医院捡副药。

  然后他乘人不备,偷偷摸摸地带着老火铳,进到山里打猎去了。

  那阵子生产队掰包谷,社员们从早忙到晚,累得连夜晚睡觉都直喊腰疼。

  所以要是有人知道韩伯旺竟敢在农忙季节偷着进山打猎,肯定要受到惩罚。

  可是隔两天他家有几位亲戚要到家里来作客,不打点野味,哪有肉食招待人家?

  他家这阵子紧巴得连针头线脑都买不起,哪还有钱去毛猪站买肉啊?

  几位亲戚要来家里住两天,总不能随便赊两斤肉,炒个晕菜,应付过去吧?

  所以他实在没办法,只能装着病请假,然后偷偷带着老火铳溜到大山里去打猎。

  他偷着进山,连老火铳都藏得很隐秘,哪还敢明目张胆地带着猎狗进山啊?

  猎人打猎没有猎狗,就像捕食者少只眼睛,缺了条腿似的,很难猎捕到野兽。

  所以那天他拎着老火铳在茫茫森林里转悠了小半天,才打到两只野雉。

  野雉毛羽厚,尾翎长,看着身躯不小,拔光毛羽翅翎,还真剩不着几两肉。

  韩伯旺想让那帮亲戚到家里来吃饱,吃好,顺便让自家孩子打打牙祭,自然要多打些野物才行。

  所以他看着时间尚早,便背着野雉,继续翻山越岭地到处搜寻起来。

  过了没多久,他翻过神石坡,沿着山脊荒岭,朝着前面那片密林里赶去。

  坡岭旁边,有片彝族包谷地,斜缓宽阔,面积差不多有三十来亩。

  这里土质硗薄瘦瘠,所以那些包谷长得矮矮细细的,很多都还没他个头高呢。

  这片包谷地刚掰完,地里稀稀疏疏的,只剩着些枯秆残叶,荷枪列戟似地群立着。

  彝族社员收完庄稼都不砍包谷秆,总习惯等其干枯后,一把火烧成焦土黑灰。

  韩伯旺看着这片包谷地,直接转过身子,朝着不远处那片坡岭密林赶去。

  谁知他沿着山脊没走多远,竟然意外听到阵野兽发出来的呜呜嘶嚎声。

  他感觉很奇怪,便循着声音,沿着斜坡,朝着前面那片空阔包谷地赶去。

  他顺着山坡没走没远,发现那所孤零零的石屋子前面,竟然还着头斑斓豹子!

  那头豹子怎么会爬在石屋前面?它爬在那里呜呜嚎叫着,是想要做什么呢?

  这片荒山野岭现在就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别说帮手,就连头猎狗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他想要捕杀到那头豹子,还真要壮着胆子,冒着点风险才行。

  可韩伯旺毕竟是个猎人,看着有豹子出现在面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捕猎机会呢?

  所以他顺着斜皮,慢慢赶过去,仔细观察着,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豹子。

  一般来说,豹子都是独行侠,但有时也有母子、或两三头半大豹子同时出现的。

  如果前面那所石屋周围有两三头豹,他独自一个人还真不敢随便赶过去。

  他躲藏在矮树灌木后面,不断变换着地势,仔细观察着,发现周围并没其他豹子。

  而且他发现那头豹子呜呜嘶嚎着,不断抓刨着石屋门,好像很想钻爬进去似的。

  那间石屋里藏着什么?到底有何古怪?为什么它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钻进去?

  难道它是头母豹,有幼崽被困在里面,所以才竭力想钻进去解救它?

  可那头幼崽怎么会困在里面,或者说它钻进去,怎么可能就逃不出来呢?

  或者是有小动物躲藏在里面,这头野豹饥饿难耐,所以很想钻进去捕食它?

  不管如何,这头豹子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石屋里,还真是个捕杀它的绝好机会。

  所以韩伯旺放下野雉,悄悄拎着老火铳,钻进前面那片茫茫包谷地里。

  他很谨慎,仔细防范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赶,边走,边仔细聆听着周围动静。

  阵阵山风,吹得那些包谷秆叶簌簌作响,仿佛潜藏着某种诡秘凶险似的。

  他仿佛连蝴蝶煽动翅膀的轻盈声,连蜣螂刨屎吃粪的细碎声,都听得很清楚。

  他仔细观望着,惴惴怵惕着,尽量踩着野草,尽量别绊着枯秆黄叶,弄出声响来。

  他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走得十分谨慎,两手握着老火铳,都快捏出涔涔细汗来了。

  他蹑手蹑脚地赶到石屋前,那头豹子依然嘶呜嚎叫着,不断抓刨着那扇厚实木门。

  毕竟这里是下风口,风从前面峡谷吹过来,让那头豹子闻不到他那生人气息。

  秋风煦暖,吹得周围包谷秆叶簌簌作响,很容易堙没掉他那潜行脚步声。

  尽管如此韩伯旺还是丝毫不敢马虎大意,不想提前惊扰到它,给它逃跑机会。

  所以还隔着段距离,他便匍匐着身子,借着草埂掩蔽,悄悄朝着前面赶去。

  这里坡势开阔,那些包谷秆叶茂密得跟甘蔗林芦苇丛似的,有利于野物逃跑。

  所以这次他要是不能瞄准,一枪致命,这头豹子要逃窜起来就比较容易了。

  所以他得尽量靠近些,尽量别提前惊扰到它,以赢得最佳、最把稳的开枪机会。

  所以他冒着极大风险,全身心地戒备着,蹑手蹑脚地朝着那所石屋赶去。

  石屋前面八九米远,横着条老埂,并不算低矮,上面长满了野草灌木。

  韩伯旺慢慢赶过去,匍匐着身体,躲在野草后面,慢慢将脑袋枪杆探伸出去。

  此时他腰间那把弯刀已经解开,火铳里早已填满弹药,是随时能发射的。

  所以他爬伏着,悄悄调整好身子,端着老火铳,慢慢瞄准那头豹子。

  此时韩伯旺距离那头豹子就七八米远,连它那身斑斓皮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这次要是不能一枪致命,等它反应过来,朝着他疯扑过来,可就危难了!

  此时此刻,他难免有些紧张,感觉手心冒着细汗,仿佛连枪都把握不稳了。

  他胸膛噗噗直跳,声间大得仿佛连风声、连枯秆黄叶簌簌摇曳声,都听不到了。

  他既紧张,又很镇静;既害怕,又很无畏;心里很有把握,又怕有所闪失。

  他现在只有一次机会,要是这枪放不倒它,它肯定会扑跳过来,攻击撕咬他的。

  这头豹子个头不小,要靠着枪杆腰刀跟它徒手相搏,胜算还真不知道有多大。

  所以韩伯旺紧紧地握着老火铳,全神贯注、精准无误地瞄着那颗斑斓头颅!

  然后他几乎是使着浑身力气,搂响板机,轰地一声,将全部弹药都射出枪膛了。

  轰响过后,枪杆周围冒着股浓烟,挡着视线,让他看不清楚前面状况。

  所以他不敢大意,放完枪,赶紧抓着枪杆站起身子来,准备跟它拼死搏斗。

  他站起来,才发现那头豹子倒躺在前面,脑袋血肉模糊的,不断有鲜血流出来。

  毕竟他靠得近,瞄得精准,一枪轰过去,还真就把那头豹子直接打死了。

  韩伯旺看着它倒在地上,纹丝不动,还怕它没死,还怕它很快缓过神来。

  所以他迅速冲过,抓着枪杆,举着枪托,狠狠地朝着它那颗斑斓脑袋猛砸过去。

  他用着浑身力气,狠狠地砸了两枪托,才发现那头豹子根本就没什么反应。

  他这才确定它真是被他轰死,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不再害怕它袭击自己了。

  之后他才满怀好奇地走过去,扒着门缝,想看看屋子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活物。

  这间石屋有两个房间那么大,里面满满实实的,堆摞着大量刚掰下来的新包谷。

  这些新包谷连外壳都还没有撕,看着满屋子焦褐嫩黄色,还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韩伯旺觉得很奇怪:没有幼崽活物,这头豹子为什么老想抓刨着钻进去呢?

  他有些不甘心,继续扒着门缝,把头尽量贴靠过去,瞪大眼睛,仔细搜索起来。

  他仔细搜寻半天,才发现角落里,竟然无声无息地睡躺着一个彝族孩子。

  这孩子穿着件脏黑擦尔瓦,蜷缩着身体,看着好像已经昏厥很久了。

  这石屋里怎么会有孩子呢?他被关锁着,那些村民怎么就没有察觉到他呢?

  后来韩伯旺才知道,这孩子是前些天跟着父母到这片山野来掰包谷的。

  那群彝族社员在这里掰了两天包谷,第三天中午便转场到其他地方去了。

  转场前,这小家伙竟然泛困打瞌睡,独自溜进石屋,睡躺到包谷堆上。

  他刚睡着没多久,那些家长便让各家孩子跟着个放羊老头回家了。

  然后大家匆匆清理完现场,锁好石屋,赶到其他地方去继续接着掰包谷。

  那锁门老头很大意,走过来连看都没看,便锁好房门,转身跟着大家离开了。

  这孩子睡醒过来,发现被锁在石屋里,便喊着阿爸阿妈,高声号哭起来。

  然而这片山野包谷地,空旷寂寥,了无人影,谁听得着他那呼喊声啊?

  他哥哥姐姐回到寨子里,没有发现他,以为他跟着阿妈到其他地方掰包谷去了。

  那群彝族社员赶到其他地方继续掰包谷,以为所有孩子都跟着放羊老头回家了。

  所以这孩子被关在荒野石屋里,整整号哭着呼喊了两天两夜都没人知道!

  他那呼喊号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却还是把头饥饿豹子给招来了。

  这孩子身体极度虚弱,看着有豹子要来捕食自己,很快吓得不省人事。

  韩伯旺扒着门缝,看着这孩子睡躺在包谷堆上,并不能确定他现在是死是活。

  但不管如何他遇到这种情况,都要尽快砸开房门,到里面去看看他才行。

  所以韩伯旺很快搬来块岩石,使着浑身力气,将那生锈锁链砸开了。

  他进到屋子里,发现那孩子身体还是热乎的,心还在跳,鼻孔还有呼吸。

  他赶紧倒来水给他喝,然后呼喊着,轻轻拍晃着他,很快就将这孩子唤醒了。

  彝族娃娃在野外玩耍,身上经常带着烧洋芋,短时间内是饿不着他的。

  即便没有洋芋,这里到处都堆满新包谷,饿极了,还能啃些嫩包谷来充饥嘛。

  彝族娃娃那些擦尔瓦,白天能当衣服穿,夜晚还能盖着身子,抵御严寒夜气。

  所以这小家伙困在石屋里两天两夜,竟然没饿着,也没将他冻出身病来。

  只是他身体虚弱,连惊带怕的,躺在韩伯旺怀里,浑身都像在瑟瑟发抖。

  这孩子根本听不懂汉话,韩伯旺没法跟他交流,自然没法问出他家庭住址来。

  韩伯旺并不知道这片包谷地是哪个彝族生产队的,也不知道他们寨子在哪里。

  但这些只要就近找个彝族寨子,找到能听得懂汉话的人,很容易就能查询出来。

  于是他将这孩子带出来,然后拿着干粮,让他就着水壶,随便吃点东西。

  在此过程中,他将那两只野雉找回来,然后用绳索将那头豹子仔细捆绑好。

  等孩子吃完东西后,他才背着豹子野雉,带着他,朝着回程方向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偏斜了,阳光照得周围山野明亮,煦暖,就像阳春三月似的。

  松涛阵阵,绿漪涟涟,就像是件绿绸绒袍随着峰岭坡势起伏招展着。

  秋风吹得韩伯旺衣襟飘扬,让他感觉仿佛凌空虚步,行走于青云碧宵间似的。

  这些高寒山区,即便是夏秋季节,即便是出着大太阳,都感觉不到有多热。

  微微秋风,带着高寒雪气吹拂过来,让人感觉凉丝丝的,很有几分寒意。

  但翻山越岭地赶着山路,却经常走得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热得不行。

  所以翻过神石坡后,韩伯旺便放下猎物,将身上那件羊皮褂子脱了下来。

  那孩子很机灵,感觉他背得有些重,便伸手从他手里接过羊皮褂子。

  然后韩件旺重新背起猎物,扛着老火铳,带着这孩子大步流星地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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