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内没有秘密。
陛下夜宿沈婕妤处的消息随着天亮宫门开启便传出去,朝野上下、议论纷纭。
东宫丽正殿内,皇后、太子、晋阳公主正一同用着早膳,便有内侍走进来,小声将此事详详细细的叙说一遍,甚至就连陛下几时登榻、几时沐浴都说的清清楚楚,由此可以估算陛下敦伦之时间长短……
晋阳公主正在吃饭,闻言放下调羹,一脸嫌弃:“这等事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两个的觊觎禁中,此大不敬也!”
吓得内侍赶紧跪地,磕头求饶。
这位“嫁不出去”的公主殿下无论在宫中亦或在朝堂之上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若当真想要治罪,即便他是皇后身边的中官也难逃死罪……
皇后面色不变,依旧端庄典雅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喝着粥,轻声道:“兕子别责怪他,是我让他关注宫内情形,若有异常即刻来报。”
“哦。”
晋阳公主应了一声,低头吃饭,夹了一根醋芹放嘴里咬的“咯吱”响,咽下去之后又看了太子李象一眼,哼了一声,道:“等你将来长大,千万别弄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宫,乌烟瘴气的。”
李象不吱声,脑袋快要埋进碗里,快速扒饭……
几大口将饭碗里的粥饭吃干净,一抹嘴,起身道:“母后慢用,小姑姑慢用,我吃饱了,该去做功课了。”
弯腰施礼,然后扭身便跑。
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事,但对于危险的感知却极为敏锐,察觉气氛微妙,果断逃走……
用过早膳,姑嫂两个坐在偏厅内喝茶,晋阳公主小声道:“其实皇后也不必生气,陛下这些年后宫里干干净净,已经是古今帝王之中少有的严于律己,现在皇后不在宫里,陛下一时间有些寂寞,倒也无可厚非。”
皇后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般善妒之人?”
“难道不是?”
晋阳公主秀美的眉毛微微一挑,您这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当我看不出?
皇后顿了一顿,笑容收敛,情绪有些低落:“我并非生气他去宠幸别的女人,而是失落于他宁可去碰那犯官之女,却也不肯碰我。”
夫妻之间有多少时间未曾亲近敦伦了?她几乎记不清了。
花信之年正是一个女人身体机能臻达巅峰的时候,需求自然旺盛,可陛下自从入主太极宫便不曾与她同房,每每以处置政务为借口留宿在御书房。
孤枕寒裘、辗转反侧,那是何等寂寞难耐?
本以为是陛下身体的原因,政务繁忙精力难济,她也不曾抱怨,反而处处安慰、想方设法的给陛下补身体。
现在才知道并非陛下不行,而是面对她的时候不行……
已经对她这般厌恶了吗?
晋阳公主叹口气,这种事她并不太明白,立场是偏向皇后这一边的,想了想,凑上前去小声道:“那沈婕妤乃是犯官之后,听闻其父当年好像是被父皇治罪的,不如我给姐夫传信,让他在宫外搜寻一下沈婕妤之父当年之罪状?”
栽赃构陷这种事自然有些缺德,但为了维护皇后,也只能委屈一下那位沈婕妤了。
只需查明其父当年罪状,加以渲染、构陷一番,送去御史台,自然有立功心切的御史跳出来检举弹劾,区区一个婕妤是顶不住这种攻势的……
皇后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嗔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若是那般做派,我成了何等样人?往后如何管理后宫?再者说来,太尉乃国之栋梁,岂能如你这般胡作非为。”
晋阳公主不以为然,只要自己开口,姐夫怎可能不答应?
若果真不答应,大不了给点甜头让他尝尝,从小到大,只需自己抱住他的胳膊、或者将秀足塞进他怀里,再央求一番,无论何事都会一口应承,从来就不曾有不答应亦或办不到的时候……
“皇后真不想处置那个女人?”
“当然不能。”
晋阳公主目光灼灼:“既然不能示之以威使其畏惧,那就必须示之以恩使其感怀,皇后应当主动去陛下面前为沈婕妤请封。”
无论对其构陷打压亦或是拉拢施恩,都是积极的做法可将对方掌控于鼓掌之中,最愚蠢的做法便是漠然视之、不闻不问。
皇后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好奇问道:“这是谁教给你的?”
难不成这丫头居然是个隐藏的“宅斗”小能手?
晋阳公主略有些不好意思:“姐夫曾说过,无论何时都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譬如现在,皇后若能主动为沈婕妤请封,世人皆知皇后之宽宏。”
往后无论是陛下宠幸沈婕妤漠视皇后,还是沈婕妤恃宠而骄、挑衅皇后权威,都必然受到舆论之指责,愈发凸显皇后的宽容大度……
皇后笑起来,握住晋阳公主的手,抚摸着她的鬓角,柔声道:“谢谢兕子,以往聪慧伶俐的小丫头,如今不仅能维护我,还能给我出主意,真的很是欣慰。”
晋阳公主笑容甜美:“咱们姑嫂要站在一处、一致对外,所以他日若是我有难处,嫂子也要支持我才对。”
皇后笑容一僵:“……”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怪不得当初太宗皇帝如此宠爱这个女儿,不仅主意正,还一肚子心眼儿……
*****
傍晚时分,寒风吹拂,雪花扑簌簌的落下来,纷纷扬扬如羽如絮,落在屋脊、房檐、墙头、庭院,银装素裹。
戌时左右,一阵寒风将东宫北侧玄德门城楼上的灯笼吹翻了不少,城楼下方西侧的门洞隐入一片暗影之中,旋即此处宫门开启,黑暗之中百余裹着黑衣、全副武装的兵卒跑步而来,顺着开启的宫门进入东宫之内。
门内,李安俨与李思暕并肩而立,看着这百余精锐进入宫内,直奔西侧的佛堂院。
大雪、暗夜,掩藏了这些人的行迹。
李思暕道:“距离太极宫太近了一些,不小心弄出些声响很容易引起太极宫内巡逻的禁军主意,万一泄露行藏,那可就大事不妙。”
李安俨抬头看了一眼纷纷扬扬的大雪,神色镇定:“也只能藏身于佛堂院了,东宫东侧乃是鹰鹞院,豢养了诸多飞禽,这时候进去必然引起飞禽炸窝。这边却是无妨,多多叮嘱加倍小心便是了。”
禽鸟夜盲,夜间最是惊觉,稍有动静便惊慌错乱,一旦夜半鸟鸣、禽鸟炸窝,整个东宫都会注意到这边……
李思暕点点头:“咱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很大可能成事。”
李安俨负手而立,雪花在肩头落了一层,目光有些幽深:“成事也好,败事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不过是对故人的一个交待而已。这件事从现在开始你莫再参与,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也会一肩担之,将你在置于事外。”
“呵呵,”李思暕不以为意,笑着道:“这种事怎可能置身事外?生死成败,自参与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无处可逃。兄长不必担心,我早有心理准备,既然想走捷径,自然就需要承担风险,我赢得起,也输得起。”
李安俨沉默少顷,轻叹一声,摇头道:“你本不该参与进来的,何必呢?”
李思暕抹了一把脸,苦笑着道:“人总是会取巧的,当这样一条通天之路摆在眼前,岂能不动心?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仍旧不过区区一介通事舍人,固然得陛下之信重,可我不通军事,没有军功的情况下加官进爵难如登天,三省六部也好、天下州府也罢,寻常一介文官按部就班的升任,到老也不过是一部侍郎而已,不甘心啊。”
自贞观末期以来,朝局变幻、天下动荡,正是英才辈出之时,不知多少弱冠少年乘风而起、扶摇直上,原本需要十年、二十年打磨的资历,抵不过一句“圣眷”,抵不过一桩战功,这让人看着岂能不眼红心热?
既然待在陛下身边也不过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那就寻一条捷径,左右不过行险一搏而已。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李安俨不再劝说,问道:“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李思暕“嗯”了一声,沉默少顷,吐出一口气吹乱面前的雪花,叹道:“虽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陛下毕竟对我恩重,心中着实不好受。”
“哼!”
李安俨怒哼一声,咬了咬牙,眼中射出刻骨之仇恨:“李二及其诸子都不过是乱臣贼子而已,些许恩惠也难掩其悖逆篡位之事实!当年屠戮东宫、诛灭齐王府,就连嗷嗷待哺的婴孩都不放过,其手段之残忍、心性之薄凉,哪里会有所谓的仁义?不过是示于人前、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李思暕蹙眉:“我所为者,不过是‘从龙之功’而已,兄长该不会是想事成之后大开杀戒吧?”
李安俨吸了口气,摇摇头:“放心,我晓得大局,只要皇位从李二一系旁落就行了。”
李思暕忽然有些担忧。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