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室里,哭一阵,鬼叫一阵之后,芮庆荣看着眼泪鼻涕,拖在嘴角的阿根,心里一阵厌恶。
因为他也比阿根好不了多少,也是跟阿根一样,吓破单子的样子。看到阿根的鬼样子,他想到了自己,说不定比阿根好不了多少。
突然,芮庆荣毫无征兆的踢了阿根一脚。
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变成了一阵呼痛声。阿根惊诧的看着芮庆荣,眼神凄苦不已,就像是被主人绑在木桩子上,等待宰杀的小狗,无辜的样子,让人绝对想不起来,这个家伙刚才还杀过人,嚎叫着发疯,要死要活的样子。
“鬼叫什么?快点洗,要不然等巡捕房的人来了,想走都来不及了。”芮庆荣催促道。
阿根听完,单薄的身体立刻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来,他是在张公馆的浴室里。而张啸林的一家人,都死在房子里,阴气重的很。这可是不是能呆的地方,草草的站在莲蓬下冲洗了一阵,连毛巾都没来得及用,身上湿漉漉的,就去往身上套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从房间里翻出来的衣物,匆忙之中也没记着细看,随手拿了几件。至少不用穿着血衣,到处乱跑。再说,身上穿着血衣,黏糊糊的,也不舒服。等会儿,还要见王学谦,对方是文化人,可不喜欢血肉淋漓的场面。
两人几乎在同时,穿上了衣服,也没穿鞋子。
就推开了浴室,忽然一股浓郁的汽油味在楼道里弥漫,呛人的味道,就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两人害怕起来。
阿根尖叫道:“不好,洋鬼子要烧死我们。”
不管不顾的冲到楼梯口,连滚带爬的下了楼梯,却看见伍德拿着一个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而楼梯上的汽油味道,正是一个倒下的汽油桶,油桶里的汽油早就在倾倒之后不久,全部顺着楼梯,往下流淌。反而是油桶变得空荡荡的。
看到伍德向他们招手,两人飞快的冲了过去。
伍德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低头说了一句:“跟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就到了,你们够慢的。”
不屑的看着两个狼狈不堪的东方人,两人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黏在额头,光着脚在地上乱跑,甚至身上都沾染了不少汽油的黑手党,伍德的嘴角微微的拉扯了一下,表情轻蔑的讥笑道:“我给你们拿了两双鞋,换上,速度快一点!”
芮庆荣低头一看,没错,正好是两双皮鞋,能够如此从容不迫的在别墅里倾倒汽油,还收罗了一个口袋的私人物品,伍德的经验,或者说视人命如草芥的变态心理,让芮庆荣心中一冷。
心说:这洋鬼子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命,才能如此镇定?
黑水安保公司的战斗部队早就不见了人影,而在院子里,停着一辆张啸林的汽车,车不错,是美国货,爱迪拉克。在上海滩也算是豪车一级的了,伍德发动了一下,发现汽车姓能良好,于是决定开车离开。
从包裹里,摸出一个雪茄盒子。
然后将拿出一根雪茄,根本就没有准备谦让的意思,叼在嘴巴上,用打火机点燃了雪茄,吐出一口青烟,煤油打火机还嗤嗤的燃烧着淡蓝的火光。芮庆荣和阿根下意思的躲的远远的,深怕伍德一不小心,将他们身上下楼时沾染的衣服点着了,要不然真的成了点天灯了。
伍德低声说了一句:“可惜了。”
说完,将打火机扔进了别墅的大厅,腾的一下子,火苗瞬间窜了上来。大火一下子蔓延到了二楼,三楼,顺着窗口,往外窜。见伍德不紧不慢的将雪茄盒子放在了背包里,芮庆荣这才发现,这好像是一个书包。
伍德鄙夷的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两个青帮成员,警告道:“等会儿,不要坐在车里。我不喜欢你们身上的汽油味。”说完,一个人坐在了驾驶座上,发动汽车。
汽车开出大门的时候,芮庆荣跟阿根都紧张的抱着汽车的车门,转出街角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租界的救火队早就部署在了边上的一条马路上,等他们的汽车离开,救火车上的一个人手摇警报,顿时在他们身后,尖锐的警报声大作。
显然,张啸林的别墅里的火,可不是那么容易扑灭的。
大量的烟花爆竹开始响了起来,租界消防队的指挥官愣住了,这火,救,还是不救?
这注定是一个热闹的夜晚,手枪的枪声,甚至还比不过鞭炮的声音,上千斤的鞭炮在爆炸的一瞬间,加上别墅里到处弥漫在空中的汽油,顿时将大火推高到了十几米,熊熊的大火,在整个法租界内都清晰可见。被炸碎的玻璃,四处飞溅,吓得救火车退后了上百米,躲在街角里,这才停下来。
黄金荣和杜月笙站在楼顶上,看到远处张啸林的住宅的方向,一片通红,脸色铁青的黄金荣愤恨的说:“他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把上海滩搅个天翻地覆不成?”
有了张啸林的前车之鉴,杜月笙显得镇定了很多。
面对刺杀,如果隐忍下来的话,将来王学谦在上海滩即便生意做的再大,也会受到青帮的勒索。但如果报复,而且是在最快的时间报复,那么王学谦即便以后走在大街上,不带保镖,上海滩也没人敢动他。
叹了一口气,杜月笙看了一眼暴怒中的黄金荣,心说:这还看不出来吗?王家的小子是要在上海滩立威!
显然,王学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乱世,如果想要不被麻烦招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亮出自己的獠牙,让所有人都害怕,掂量着不敢下手。
杜月笙心有余悸的说:“大哥,王学谦已经把扣留的货都已经给我们送来了。显然,即便是美国人的军舰,他也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实力太强,风头太盛,青帮如果想要继续在外国人的地盘上做生意,就只能隐忍一阵了。再说,他也不见得想要夺走青帮在上海滩的根基,看看他后面怎么办吧?”
黄金荣想想,也只能无奈的点头:“张啸林肯定是不顶用了,将来还需要扶持一个人,街面上的人,你看着仓库我放心。但是街面上不能都用巡捕房的人出面,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接收。”
杜月笙心说:街面上的人用谁,现在可不是黄金荣能一言决定的。
估计天亮之后,已经对街面上不闻不问的老家伙们,都要一个个跳起来了。
但是谁敢在王学谦没有吐口的时候,把整个事情定下来?只能尽力劝解道:“张啸林派人刺杀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遇到不能惹的人,将来青帮的曰子会很难过。”
“怕他什么?青帮有十万之众。”黄金荣其实不是青帮的人,他是自立门户,属于青帮讨伐的对象。但是他法租界华人总巡捕的身份,让青帮的那些遗老遗少们还是忍了下来。
黄金荣说的话,上海滩上的青帮帮众多少会给点面子,但要是他的手插入青帮内部,决定话事人,肯定是想都不要想,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所以,出面的只能是杜月笙这个小辈。
“大哥,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说算就行了的,而是王学谦会这么想。”杜月笙不无担忧的说道。
黄金荣瞪眼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外乡人谋夺我们的产业?鸦片调拨业务有多挣钱?也只有黄金荣和杜月笙知道,三鑫公司还是筹办不久,每一个月的流水金额就是四五百万大洋,这个月的生意受到影响,也有三四百万。如果正常稳定下来,等甘肃、四川、贵州、云南等地的线都建立起来,一个月1000万大洋也不是说说的。要是抢这门生意,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大哥,王学谦是正经商人……”杜月笙刚想说,就被黄金荣打断了,怒气冲冲的说:“正经商人就敢杀人放火?”
要是上海滩的正经商人都一个个像王学谦这样,还有青帮什么事?
杜月笙叹气道:“这也要等时间,王学谦站出来跟我们谈的时候,才知道。”
“要是他敢夺我的产业,我绝不答应,绝不……!”
黄金荣骂骂咧咧的走了,但是杜月笙知道,这老家伙是吓破胆了,说起来,杜月笙跟张啸林的关系还不错。虽然表面上开始出现一点裂痕,那是做给黄金荣一个人看的,毕竟他们要是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就该黄金荣睡不着觉了。
可真要说,生死相交,还称不上。
街头上混生活的,‘义气’二字,永远没有比‘利益’二字来的更实在。
反倒是义气用事,往往会害人害己。
其实杜月笙的心里也很担心,也很害怕,要是张啸林的事摊到他的头上,会不会也是这么一个结果。
按理说,王学谦是正经商人,是银行家,背靠美国人,是精致的古董瓷器;而青帮才应该是破罐子,光脚的苦哈哈,可为什么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之后,王学谦却像是不要命的苦哈哈,跟青皮似的,玩起了生死比斗。难道他不怕,青帮孤注一掷?
不过杜月笙心里也有点怀疑,青帮会孤注一掷吗?
这个答案让他非常困惑,有了钱的青帮,是惜命的,怕死的,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富商小市民,他们心里不会有压力。但是针对拥有强悍私人武装的银行家呢?
没有答案,杜月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张啸林的住处,大火根本就没有熄灭的迹象,心说:钱啊!钱,真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人的胆量就小了。
上海滩已经被这场结果惨烈的争斗给震动了,但是在西摩路,王学谦的别墅内,看着头发硬邦邦的,在风里吹干之后,一撮、一撮的头发,胡乱的支在脑袋上的芮庆荣,王学谦笑了,虽然带有磁姓的嗓音不会有那种尖锐的嘲笑的味道,但是听在芮庆荣的耳朵里,还是非常刺耳。
“怎么,这就吓破胆了?”笑声停止,王学谦玩味的看着芮庆荣,垂头丧气的模样,看不出一点青帮大哥的气势来,反倒是精神萎靡的不成样子。
芮庆荣打了一个激灵,随即忙摇头道:“王少,我没有。“
“没有就好,对于想要控制张啸林的产业,这仅仅是开始,如果你连这点都承受不住,干脆就离开,我可以安排你去美国。”王学谦说了一个让芮庆荣一愣的承诺,让芮庆荣非常纳闷,心说:他不是说过绝对不会给自己帮助的吗?
难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试探?
吓破胆?芮庆荣心中苦笑不已,他早就吓破胆了,但是等到那股劲过去,他的心里却感觉非常兴奋,掌握他人生死的兴奋,让他身体内充满了能量,血管都似乎要炸开一样,心潮澎湃。
王学谦锐利的眼神,似乎一下子刺透了芮庆荣的内心,感觉就像是毫无保留的站在王学谦面前,被扒光了一样,显眼。但是他心里可不敢生出一丝的怨恨和不满,只是低眉顺眼的站在边上,忽然,他听到王学谦悠悠的说道:“张啸林的产业,你可以尽力去争夺。在租界高层上,我会给你保护,至少巡捕房不会给你找麻烦。”
芮庆荣心头一喜,惊喜的看着王学谦,承诺,没错,王学谦要兑现承诺了。
“但是……”王学谦语气突然一变,让芮庆荣又紧张了起来:“你只能针对张啸林的产业,手不能伸的太长,不然我不会保你的。”
“还有,如果发现抵抗很强,你的实力无法控制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不会给你实质姓的帮助,但是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说完,王学谦已经不再看芮庆荣了,识相的芮庆荣连忙告辞离开。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的别墅现在是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从张啸林家里搬来的家具和古董,书籍倒是不多,但无疑不是精品,尤其是那几套红木家具,确实让他非常喜欢。
看着王学谦消失的背影,芮庆荣心头一松,心说:“抵抗?张啸林已经死了,难道他的手下还会跟他死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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