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法租界和英租界交界处的码头,卢筱嘉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心中一团暗爽,靠在别克汽车的后背靠垫上,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像是一个只被抚摸过的猫,不过猫是机警的,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但又让他说不上来。
突然,心头一紧,猛然惊醒:王学谦,长什么样子?
一没照片,而没人指认,这可难办了。绑架,临时起意的往往会将绑架最初的目的改变,或者失手之下,变成杀人。
说实在的,卢筱嘉根本就不敢杀人。
王学谦也跟他往曰无冤近曰无仇的,他也不想手上沾血腥,只不过是想出口恶气,然后让王家低头,如果能够顺带的弄些钱出来,就更好了。
王家独子,独子就好办事。
像卢永祥,儿子一大堆,卢筱嘉甚至有时候想,即便他死了,他老爹也不会因为后继无人而黯然神伤,反倒是他的几个兄弟能暗自爽一把,至少他的每月的例钱,在几个兄弟之中是最多的,少了一个人分润,自然是好的。
事是这么一个理,但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哪里想得到这些?
卢筱嘉一门心思的想要一雪前耻,想要绑票王鸿荣的独子,逼他就范。华夏人讲究一个传承,王家千年的香火,就靠在了王学谦的身上,这就是王鸿荣的痛处。
但是让卢筱嘉懊恼的是,别说他了,就连手下,连一个能认得出王学谦的人。
倒是有些留美归来的洋博士,可能知道王学谦的长相。甚至能够远远的就指认出来,但是让一个留洋归国的人物,替他指认绑票的对象,人家也要肯干。再说了,能够留洋归国的,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别说让指认王学谦了,就是卢筱嘉热脸蛋去贴人家的人屁股,对方也不见得愿意搭理他。
就像是宋家的公子,留美归来之后,宛然变成了一个偏偏绅士。出入豪门,进入盛家,和七小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一度传言,盛家也考虑将宋家大公子招为女婿,不过查探宋家家世,原来是教堂牧师的儿子,觉得双方门第不匹配,两家也就渐渐的交恶起来。
而宋家公子一时间,也成了上海滩名流之间的笑柄。
但是即便宋家大公子,一时间走了麦城,但是卢筱嘉也知道,宋家大公子也是对他的恶名深恶痛绝,并敬而远之的。
本来嘛,社会精英有精英的圈子,花花公子也有花花公子的圈子。
他们虽然共同生活在这座都市里,但是连平时走道都是分开走的。
一时间,卢筱嘉捂着脑袋,不知该如何盘算:“停车!”
“少爷,轮船可不等人啊!要是放跑了王家的少爷,我们可就没有机会了。”
卢筱嘉逼问了一句:“你知道王学谦长什么样?”
狗腿子当然也要有狗腿子的觉悟,他不过是卢筱嘉身边的一条狗,主人说干啥,就干啥,长脑子了也多大没用处。只要摇头道:“不认识,可是我们可以找认识的人给我们指认啊!”
“上海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都不是在老爷的控制之下吗?”
卢筱嘉怒了,对着手下的脑门子就是一巴掌:“这里是法租界,可不是华界,督军的身份根本不管用。我是让你想办法,不是让你给我惹事的。”
“那个,我好想听阎少爷说过,宋家大少爷跟王家的小子私交不错,要不让他帮我们找人。”刚想到宋家大少爷,狗腿子就提醒过来,不得不说,他们俩人已经到达了心意相通的境界,不过对此,卢筱嘉可高兴不起来。
“猪脑子,既然他们是朋友,怎么会帮我们?”卢筱嘉心说:你以为这督军的招牌响亮,可以横行霸道不成?这可是在租界,外国人说了算。浙江督军,也不过在浙江的地界上说话管用,要是在上海……忽然想起了王鸿荣,他也开始有些怀疑,浙江督军在浙江说话好像也不太管用。连收个税,都有人不给面子,就他卢公子的名号,也就只能在杭州发发癔症,真要惹恼了浙江商人,估计老爹也没辙。
“去,找烂眼阿四,他是地头蛇,没他,在码头根本就成不了事。对了,把照片拿上……”
说完,卢筱嘉把手上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递给了手下,并没有打算下车,他是督军的儿子,绑架一个归国的留学生,还用亲自出马吗?
“少爷,这照片可看不大清哪?”
“就是那个王家的管家,叫什么福……”
“福伯。”
“对,就是他。阎瑞生弄来的消息里,应该就是这个老家伙去接人,只要先控制住这个老家伙,估计能**不离十能找到正主,甭管是谁,只要和这个老家伙接触,就给我绑来。”卢筱嘉显然是放手一搏,已经不在乎过程了。
等到手下亲信离开,跟在他身后的一辆汽车,加足马力,扬长而去。
而卢筱嘉却在路的拐角边上,命令司机停了下来,一刻不停的盯着客运码头的方向。不一会儿功夫,就见一群黑衣人,穿着绸衫绸裤,松松垮垮的往客运码头的方向跑去。
卢筱嘉从兜里摸出白银烟盒,弹出一根香烟,在烟盒上弹了几下,点燃了香烟,猛的吸了一口,他知道这次玩的有点大了,要是一个不好,老爹指不定要跟他怎么招呢?
但如果是侥幸成功了,那么卢家控制浙江将指曰可待。
从王鸿荣抗税开始,卢永祥也好,卢筱嘉也罢,都看出来了,他们在浙江的根基太浅,名义上是浙江的督军,数万大军摆开架势像是大权在握的样子。
可实际上呢?
浙江的警察厅长是夏超,浙江人,全省上万警察都是他的亲信,也不听督军府的命令,不过名义上是受督军府的管辖。五个师长中,第一师师长,童保暄是浙江人,好在去年病死了,这才让卢永祥有机会让亲信顶了上去;第二师师长张载阳是浙江人;第三师师长周凤岐也是浙江人……还不算下面各团,卢永祥在浙江能够控制的军队,只有先前从上海带来的皖系一个师的兵力。
基于这个原因,他才一再的想要通过交好浙江财团,获得资助,摆脱执政危机。
而王鸿荣的资历够,名气也大,如果王鸿荣心甘情愿的站出来,支持卢永祥,那么卢家才有可能在浙江站稳脚跟。
想到此处,卢筱嘉心头一阵的燥热,既有成事前的难以忍受的等待,也有万一事情败露之后的担心,在焦虑而又复杂的心情之下,卢筱嘉只能一根接一根的吸烟,来缓解这种难以述说的担心。
一时间,封闭的车厢内,烟雾缭绕,只好打开车窗将车内的烟放出去。
而在码头上,乔治国王号终于慢慢的靠近了码头,在江心,放下绳索,固定船身之后,一艘不太大的渡轮,从码头的方向开了过来。
因为动力为煤,又需要远洋,所以乔治国王号虽然载客数量不多,但是体型颇为巨大。很难像小船一样,靠上码头,只能靠着渡轮将旅客一船一船的接送上岸。因为头等舱只有几个房间,所以头批登渡轮的客人大部分都是二等舱的客人。
反倒是王学谦在二等舱中很少出现,颇为碍眼。
正当他头大如斗的挤在下船的旅客之中,身前是皮维和两个保镖,这架势,在旅客中是很难想象的,反倒是站在他边上的一个女人,身上淡雅的香水让他有种在闷热的环境中,一缕清风从鼻尖飘过的清爽。
女人回眸一笑,虽然容貌无法跟惊艳相比,长相也颇为不俗,尤其是脸上知姓之柔美,在这个时代可是不多见。年轻,更是添加了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和活力。
“刚才船长派出了救生船能将落水的人救起,真是让人感动。”女孩左顾右盼的看着周围,不时的注视码头上早就等待的人群,似乎想要找出熟悉的面孔,根本就不像是在跟边上的王学谦说话似的。
或许是一种矜持,但这种矜持有让王学谦颇为无语的蛋疼。
“先生,您好像并不在二等舱的甲板上出现过,是特殊照顾的客人吗?”可能是好奇,年轻的女人再次问起王学谦。
相比回国的船上的其他人,王学谦显得更加的担忧。因为他在上海,只有一个熟人,还是老外,托尼-唐。现任泛美银行远东分行的董事长。而王学谦回国之后的身份,正是泛美银行远东区的总经理。
这虽有掩人耳目之嫌,但也不能不说是权宜之计。
但是在码头上,他却没有看到托尼-唐的影子,这让他有些担心。回国了,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至于福伯……算了,他脑子里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等到知姓美女第二次说话,王学谦这才回过神来,看了边上的女人,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鼻子,深深的吸了一阵周围的空气,香风习习,让人有种陶醉的罪恶感。
“小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知姓美女这时候却不搭理人了,仰起头,故作姿态的哼了一声。
王学谦心中暗暗好笑,一不留神,得罪了一个女人,其实刚才知姓美女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两人相距不到一尺,怎么会听不到女人刚才说的话呢?
想起史蒂夫那张彪悍的海盗脸,很难想象,这个家伙会是一个好人,要不是皮维一再坚持,估计也不会介入英国人的游戏之中,即便这种游戏是不道德的,外国人多半信教,但也都不是善男信女。
“估计是一时良心发现吧!”王学谦姗姗然道,有种放马后炮的感觉。
知姓美女心中顿时气结,本来是一件让人侧目的善举,却被王学谦诠释成了做多了亏心事,是恶人打盹,一不留神做出的无心之举,这让她对王学谦仅有的一点亲切之感,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这还是整个渡轮上,二等舱的华人,只有她和王学谦之故。
不过,很快码头上一群帮派人员,站在外围,转移了少女的注意力。
顿时让她气得暗骂一句:“国人的脸都让这些无赖给丢尽了!”
同时,码头上出现的一群穿着黑色绸衫的帮派人员,也引起了皮维的注意。反倒是王学谦有些好奇,这些人看上去挺傻的,一个个穿着长袖的黑绸褂子,咋一看,跟狗腿子似的,好像电影里的鬼子侦缉队汉歼也是这副打扮,难道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青帮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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