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计脱困之后,郭待封立刻弃了官道,拣荒山野岭一口气狂奔出去百里之遥,寻思奘门四哲再难追来,这才收了轻功停下脚步,觅了一处隐秘的所在歇脚。
紧绷了一夜的精神终于可以松弛下来,郭待封竟是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林木的枝叶飘摇,一阵山风吹过,郭待封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这才发觉贴身衣物早被汗水湿透。
郭待封清秀的面庞依然沉静如水,夜来经历的一幕一幕闪电般划过脑际,心中也不免生了恍若隔世的感慨,嘴里却是轻轻道了一声“侥幸”。
伸手入怀,黄布包袱安然无恙,打开看时又是两部小册子,装帧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郭待封星目之中荡漾着笑意,剑眉一挑,却并不急于翻阅,只将功法论典放在身前,盘起腿来打坐,双眼微闭,心中默诵口诀,体内真气缓缓加速,渐渐又进入了入定状态,天人两忘。
等到天光放亮的时候,笼罩周身的乳白色气体逐渐散去,郭待封从入定状态中醒来,但觉灵台澄澈、神识清明,连夜激战奔波的疲惫早已一扫而空。
郭待封重又拿起黄布包袱,取过两部小册子仔细读过。
梵文写就的自然就是《论事》了,可惜义净不在身边,要不然他又不知会有多么激动兴奋,郭待封想着想着不觉笑了起来,心道迟早总会交予义净研究解读,又何必急于一时,自己虽然读不懂内容,至少还能数一数僧伽和尚手中这一部分又记载了多少问答辩难。这样想着,郭待封的目光扫过纸面,就见他手上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神色却是渐渐僵硬了起来。
这不是《论事》。
前面得到的四部分《论事》,其书写记录的格式毫无二致而且一眼就能看出,郭待封手上现拿着的这部分虽然也是梵文写就不假,却绝不像一问一答的模样。仔细再看时,这部小册子所用纸张、纸上墨迹分明极新,郭待封过于兴奋竟是没有及时发现。
怎么回事?
郭待封心中一沉,此刻顾不上多想,扔下假的《论事》赶紧捡起功法翻开,触目所及纸张同样极新,墨迹亦是极新。再看内容,郭待封的心瞬间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上面确实是一部武功心法,可是并无精微奥妙之处,招式平平毫不稀奇,分明就是江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套功法。
所有人都被僧伽和尚给耍了!
大喜大悲,郭待封的情绪从云颠跌至谷底,一时间心中狂怒无法遏止,劈手一掌雷霆万钧,一块巨石应声崩裂作了粉碎。
僧伽和尚到底要干什么?
郭待封发泄了一番之后,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想了又想,只觉这个西域番僧出手毫无章法,每每出人意表。
郭待封首先想到的还是,僧伽和尚果然并非那提托付之人,可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郭待封确实一直存有这样的怀疑,不过现在他已经拿到了僧伽和尚制作出来掩人耳目的赝品,装帧、用纸、形式至少也有七分神似,若说这只是巧合未免太过勉强,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僧伽和尚见过那提遗留的功法论典。
一念及此,郭待封不觉又松了口气,强叫自己摒弃杂念,冷静下来重新把夜来发生的事情细细回想一遍,终于叫他发现了几个疑点。
万花谷主子千山和塞北慕容世家根本就不是前来争夺论典和功法的,子千山基本没有出手,而僧伽和尚受伤跌落高台后子千山的侍女之一第一时间赶上前去救治,龙兴寺众僧竟然无人阻止。
慕容忠的表现同样可疑,既然不愿争夺功法论典为何不早些言明,还要出手屠了蜀中七怪中的两怪。尤其是后来,功法论典简直唾手可得,仅凭僧伽和尚一句话,两人就能放弃出手,若非其中已有交情默契,实在是难以说通。
正是因为子千山和慕容忠乃是僧伽和尚请来的帮手,所以僧伽和尚才要制止两人登上擂台,一来功法论典本就是假的,二人抢在手中反倒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擂台上布置有机关杀招,僧伽和尚担心误伤了两人。
分析至此,郭待封心底已是彻底明了,僧伽和尚压根就没有打算交出功法和论典,否则,他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
僧伽和尚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
经此一役,江湖中都知道功法论典俱已被郭待封夺走,僧伽和尚已经安全了,可是,这真就是僧伽和尚的本意么?
郭待封对此深表怀疑,因为事情的发展绝非僧伽和尚可以事先预料,那么只能通过僧伽和尚所做的安排来分析他的计划。僧伽和尚似乎是在故意引诱江湖中人前来争夺功法论典,然后乘势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郭待封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可是,这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假设奘门四哲和神秘人不出现,情况又会是怎么样呢?慕容忠所言所行,在在都是要挑起众人之争,阻止他们相互结盟,而且他几乎成功了,再加上尚未出手的子千山这个生力军,无论是谁坚持到最后也断无好局。
神秘人即是那位断肠人,他一说话郭待封就已经认了出来,而且只有他才愿意郭待封集齐功法和论典,所以将功法论典抛向郭待封身边。
唯一意外的是龙兴寺之会道门竟然缺席了。
六月十五月圆之夜竟是僧伽和尚邀杀觊觎功法论典之人设下的局。
如此看来,僧伽和尚就算不是那提托付之人,也真不愧是那提的生死之交了。此人所作所为,不惜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也要杀掉敢于觊觎功法论典之人,无论如何也是在帮助郭待封肃清敌人了,而帮助郭待封就是帮助那提。
这时,郭待封突然想起冲出龙兴寺时慕容忠曾经千里传音,说是要和郭待封好好交个朋友,现在想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了,他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就是这样,郭待封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僧伽和尚由于提早暴露了身份,干脆将计就计大张旗鼓将江湖中人引至龙兴寺,并且外约帮手助拳,内设机关暗藏杀机,一来要杀掉郭待封的劲敌,二来也是向郭待封送出通知。
当然,这会不会是又一个引蛇出洞的阴谋呢?
郭待封觉得不会,他的理由很简单,那提既然肯将功法论典出示,那就说明他对僧伽和尚极为信任,起码到目前为止,那提看人还没有看走过眼。
无论如何,郭待封必须重回龙兴寺再访僧伽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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