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藏微微颔首，郭待封的猜测得到印证。
无尽藏旋即又道，“那提和尚与贫尼讲述佛祖入灭之后，佛法千年传布流转历史，大乘佛法与小乘佛法争斗内情，听来惊世骇俗。贫尼本也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但是再将《涅槃经》与那提所说逐一对照，却是分毫不差，也就由不得贫尼不生起疑虑，数十年苦修佛法十有八九可能并非佛祖所说。”
言语之间，无尽藏神色已是黯然，毕生虔诚皈依佛法，最后却被告知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这一打击足以在精神上把她杀死。
房中一时沉默的吓人，掉一根针在地上都仿佛炸雷一般。
惠能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的厉害，嘴唇哆嗦着，艰难道，“仅凭一面之词，怕是难以令人信服。退一万步讲，纵使《涅槃经》有后人捏造成分，也不可说其他佛典便是尽数出自伪造。”
郭待封看着惠能，他能够理解像惠能此刻的纠结心情，信仰越是虔诚，打击越是沉重，刘志略亦是神色凝重，紧紧盯着无尽藏，听她又如何解释。
无尽藏惨笑一声，道，“惠能、志略，老身资质只是中上，于佛法一道领悟有限，不敢妄下断语。当日老身也曾有此一问，那提和尚言之凿凿，发誓要击败慈恩寺大乘伪法，重新将佛祖真意小乘佛法光大。老身又曾问他如何才能正本清源，那提和尚提到一部唤作《论事》的论典，说是只要将其公布天下，就能一举拆穿大乘伪法。”
惠能目中异彩闪烁，急道，“《论事》现在哪里？”
不等无尽藏开口，郭待封突然插话道，“看来，师太并不十分相信那提。”
无尽藏看了郭待封一眼，道，“贫尼知道你想问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手里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无尽藏知道的事情非常多，郭待封心思飞快，脑海中大概勾勒出了事情的轮廓。
那提不远千里寻到无尽藏，希望将她拉入自己一方阵营，和盘托出之后无尽藏还是犹疑不定，那提便没有将《论事》和功法托付与她。
但是，那提费尽波折想要说服无尽藏，两人交谈必然极为深入，思虑及此，郭待封起身上前，深深施了一礼，道，“《论事》事关晚辈身家性命，还请师太赐教，那提可能将其托付与了何人？”
无尽****眼如灯，目光如电，刀子一般扫视着郭待封，声音变得冷漠，道，“贫尼自然知道此事对你万分重要。不过，贫尼既已皈依我佛，便绝不会放任妖人歪曲佛法，也断然不能听任外教势力攻击佛门。”言罢，无尽藏死死盯着郭待封，厉声喝道，“郭待封，你身受那提和尚托付，为何却与道门牛鼻子勾勾搭搭？”
无尽藏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杀机无限，郭待封还未回答，无尽藏冷笑一声，道，“不要想着抵赖，广州城外，你可是与孙思邈、轩辕集混在一处？还在罗浮山冲虚观住了数日？”
句句不差，就好像无尽藏一直跟在郭待封身后。郭待封感觉自己在无尽藏面前就是透明一般，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老尼姑语气不善，可惜吓不住郭待封。
知晓那提布下八部封印之时，郭待封便已将生死置诸度外。那提行事其实与绑架无异，无尽藏老尼姑又是厉声质问，一群秃驴个个想的都是佛法如何如何，没人考虑过郭待封的死活，郭待封想起来便没好气，道，“师太，是那提逼我寻出《论事》，若非性命攸关，在下实在没有闲情逸致理会你们那佛祖到底是真是假。
待到在下将《论事》搜集完整，自会妥善交还佛门，到时候你们是大乘灭了小乘，还是小乘灭了大乘，悉听尊便。
至于道门众人所为何来，师太与在下心知肚明，在下不会将《论事》交予道门中人，但也不会拒绝道门助我一臂之力。”
无尽藏没有料到郭待封竟敢如此强硬，不禁乐了，以她的身份修为，江湖中罕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笑骂道，“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提和尚一甲子化液境真气，岂是可以白得的么？”
郭待封干脆顶牛到底，道，“在下从来没有打算要他的真气，是那提强行输给的在下。师太若是想要，尽可拿去，在下也就解脱了。”
无尽藏又笑道，“贫尼拿不走，也不想拿。佛法讲因缘天定，既然天意选定了是你，你就没得逃避。”
郭待封说了几句狠话，胸中闷气一扫而空，无尽藏却是和颜悦色，郭待封心中一动，重又恭敬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的话，师太心中必然倾向真相大白，还请赐教，那提和尚可能将《论事》托付与了何人？”
郭待封的直觉不差，无尽藏从始至终只是各种试探。
无尽藏一心向佛，向的是真正的佛法，自然希望《论事》尽早公诸天下，她的水平不够，自然会有高僧大德明辨真伪。无尽藏岂能不知晓道门的司马昭之心，但是她心思亦是极快，也早想到郭待封面对仇家太过强大，不得不借力打力。只是担心郭待封少年心性，把握不住分寸，这才想着敲打一番，郭待封的表现令她非常满意。
无尽藏笑道，“那提和尚眼力不错，你这小子胆大如天，心性沉稳，根骨又是极佳，完成那提所托可谓是不二人选，看来真相大白之日不远。”
一老一少你来我往，惠能和刘志略在旁听的满头雾水，又插不上嘴，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无尽藏这才回头对惠能道，“最多一年时间，真正的佛法为何，便可见了分晓，到时老身绝不拦着你去寻找弘忍。”
言罢，无尽藏又道，“郭公子，贫尼说的可对么？”
郭待封不置可否，眉梢轻挑，淡淡的道，“一切顺利的话。”
无尽藏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提将《论事》分藏八处，现在你已找到三处，其它地方贫尼并不知情，不过，当日那提来时，曾与贫尼说起正是从蕲州弘忍处而来。”
刘志略嘴快，抢着道，“姑母的意思是，那提可能将《论事》托付给了弘忍。”
这正是郭待封想问的问题。
无尽藏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只是老身的猜测而已，不过回想当时那提话里话外的意思，老身以为很有可能。”
惠能这下恍然大悟，道，“弘忍一旦接受了那提和尚委托，便是掌握了揭开佛法真伪迷局的钥匙之一，必然会引来慈恩寺全力追杀，所以，姑母苦劝惠能忍耐，是不想惠能遭到池鱼之灾。”
无尽藏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能明白老身这一片苦心最好。你资质超凡拔俗，必会引起弘忍重视，弘忍座下弟子将近千人，登堂入室者不足十数，一旦仇家追杀而至，其他人还好说，弘忍亲传的这些弟子，怕是难免斩草除根之祸。”
惠能、刘志略终于明白无尽藏用心良苦，郭待封心中却是生起了一丝鄙夷。
哪知那无尽藏竟是看透了郭待封的心思一般，道，“郭公子是在想，贫尼坐视别人舍生忘死卫道护教，自己却守着两个侄儿，躲在深山老林坐山观虎斗。”
郭待封毫无表情，算是默认。
无尽藏叹了口气，缓缓道，“惠能是佛门千里驹，必成一代宗师，不可陨落于此。可他不会武功，贫尼也不能一刻不离跟着，只好将他留在身边。贫尼佛学造诣一般，无法判断真伪，但以贫尼的修为，断不可叫奸人利用了去。思来想去，也只好袖手旁观，待得形势明朗真伪已判，贫尼自会相助真正的佛法一方。”
无尽藏所说极为在理，郭待封知道误会了对方，忙道，“在下狂妄，请师太海涵。”
郭待封想起一事，又道，“在下还有一事请教，弘忍和尚修习的是何种武功？”
“哦，你竟然知道弘忍会武功？”无尽藏语带惊讶，看了一眼刘志略，又道，“贫尼知道了，是志略多嘴了。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郭待封道，“事关重大，在下不便明言，恳请师太赐教。”
无尽藏并不介意，道，“天底下知道此事之人也没几个，贫尼这就告诉你，弘忍的武功叫做达摩九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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