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和尚身边最为亲近的心腹之人终于出现在讲经现场,郭待封和义净两人心情大好。义净自不必说,郭待封也是踌躇满志,两人也不去追薛甲,自回庙中商议。
这边再说薛甲。
薛甲果然是奉了道林和尚之命前来听义净讲经,一俟义净讲经完毕,便立刻离去,赶着回去复命。
薛甲带着数名随从,步履匆忙,转过几个街角,早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等在前面,薛甲也不说话,举步上车,轻喝一声,“快走。”车夫扬鞭一挥,赶着马车急驰出城,几名随从则各自牵过一匹骏马,翻身跃上马背,紧紧跟在后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薛甲等人已经离开桂州城池四十余里,眼前闪现出一座高山。车、马取道进山,大道一旁立着一块巨石,上面篆体涂红镌刻着三个大字——“妙高山”。
山路崎岖,薛甲等人一路奔驰,天黑时分,一行人等终于来至山腰,林木掩映之中隐约坐落着一处青砖小院。
薛甲下得车来,叫开院门,身后一众随从自在门外等候,薛甲独自进了院中。
开门的是一名壮汉,太阳穴高高凸起,一望而知是名练家子,带着薛甲左转右转进到后院,便躬身退出。
屋里已经掌灯,薛甲在门外整理了一下衣冠,轻轻拍了一下屋门,恭恭敬敬地道,“尊师,弟子来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薛甲忙应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陈设布置成一间简洁的禅房,左手靠墙一张床榻,右手靠墙一张桌数把椅,居中正面则是供奉着释迦牟尼佛画卷,一张条案上香炉内三支檀香袅袅生烟,两支红烛照耀着屋内很是明亮,佛像前放着一张金黄色一尺厚的蒲团,一名身材佝偻的红衣老和尚打坐在上,正是道林。
薛甲恭恭敬敬地立在道林身后,道,“尊师,弟子前来复命。”
道林却不答话,口中一张一翕,手中转着一串佛珠,只顾默诵经文,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方才停下,也不转身,道,“功课已毕,你且说说今日的情况。”
薛甲忙道,“尊师,今日是那义净和尚最后一天讲经,弟子亲自去听,遵着师尊的示下,待他即将开讲之时方才现身,不待他结束便已离开,并不曾与他交谈。”
道林微微点一点头,道,“很好。不过以义净凝气境的修为,应该已经发现你了。”顿了一顿,道林又道,“你先说说,义净讲的如何。”
薛甲道,“弟子愚钝,并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妥。”
说着,薛甲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来,恭敬地道,“尊师,这是今日义净所讲的内容,请师尊过目。”
道林伸手接了过来,略侧着身子,就着烛光,细细看那记录。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的光景,道林将那几张纸放下,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说,“这次倒是老实的很,不知玄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薛甲接道,“弟子也是纳闷的很,这几日义净讲经,弟子一直派人去听,也细细读过所有的内容,这部新翻译出的《异部宗轮论》,确实和尊师平日里为弟子所讲的佛法部派源流吻合。不过……”
“不过什么?”老和尚问道,声音语调还是不疾不徐。
“不过,毕竟是弟子按照义净逐日里的讲解,记录整理而来,并非从玄奘那里照着原本抄录,或许义净拿到的未必就是玄奘所译。”
“绝不可能。”道林说的很干脆,“一来义净从未去过天竺,断不会知道此部论典;再者,玄奘那里严防死守,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将此部论典带来东土大唐翻译成汉语;三来,义净此番不远千里前来桂州,就是为着寻访于我求证玄奘译经真伪实情。因此,他所讲的一定是玄奘所译。”
“师尊教训的是。”薛甲点了点头,接着道,“如此说来,这部《异部宗轮论》确实是天竺原书了。”
“不错,而且玄奘还难得的照实翻译成了汉语。”道林和尚说道,语气中有些嘲讽的意味。
“那么,义净那边怎么办,是否需要弟子告知他,这部《异部宗轮论》可信。”薛甲问道。
“不必了。”道林说道,“为师打算见一见义净。”
“尊师怎么改主意了?”薛甲有些吃惊。
“阿弥陀佛。”道林长叹了一口气,道,“为师活了将近百岁,遭遇坎坷艰险无数,是是非非早已经看透,只想在这桂州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修行念佛,了此残生,不愿再去干涉外面的事情了。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义净你并不了解,为师当日在长安之时就已经知晓此人,并又数面之缘,此次不愿见他也是不想被他认出。当时义净年纪尚青,但是凭着对佛法的执着,一颗坚定向佛之心,深研戒律,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
他认定的事情,可以说除了佛祖,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你看为师不肯见他,他不是也没有后退么。”
“尊师是说义净在桂州城中开坛讲经之事?”薛甲问道。
“不错,他几次三番求见不成,便立刻在城中开坛讲经,不过就是要逼为师出来,与他印证这部《异部宗轮论》的真伪。此人心性坚韧远超常人,日后必成大器。再要不见,估计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义净向佛之心天地可鉴,也不可辜负了他,为师虽说不愿再去理会那些你争我夺之事,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给义净讲一讲真实的情况,否则,怕是佛祖也会怪罪于我的。
还有就是,你每日派人送来的义净讲经记录,为师也是逐日看着,玄奘此次如实翻译,倒是叫为师极为的惊讶,也想问问义净长安那边的情况如何。
所以,为师思虑再三,还是见这义净一面为好。”
“原来如此。”薛甲明白了,又道,“既然尊师决定见那义净,弟子这就去请。”
“不必了。”道林出语阻止了薛甲,道,“前日里义净来访,为师命你数次挡驾。这几日义净开坛讲经,你我俱都不曾出面,只是派人混在人群中悄悄记录,可是今日为师却要你亲自前往听讲,正是为了给义净一个暗示。”
薛甲恍然大悟,笑道,“尊师用心良苦,只是不知义净是否能够有这般见识,明白尊师的用意。”
“呵呵,这个不必担心。”道林似乎胸有成竹,道,“你一出现,义净就会明白的,为师猜他很快就会再去找你,到时候你就直接请他来此处相见。”
“谨遵师命。”薛甲恭声回答,言罢转身便要告辞。
这时,就听道林和尚又道,“徒弟,为师已是风烛残年,原本以为世人已经将我遗忘,可以终老于此,不成想还会有今日,也不知是福是祸。”
“尊师为何说如此话?”薛甲听道林语带不详,不由得大惊。
“一个月来,为师一直心绪不宁,征兆已现,似乎就是要着落在这义净身上。你凡事小心谨慎为要。”道林嘱咐完毕,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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