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待封和卢迦逸多面色俱是一变,同时起身,卢迦逸多蓝色眼眸寒芒闪过,沉声道,“施主,且请留在车上,切勿外出。”余音在耳,郭待封眼前人影一虚,车内已经不见卢迦逸多踪影。
郭待封心中一动,侧身来在车窗边上,微微挑起窗帘一角,闪目往外观察。
林中四面八方弩箭如蝗激射而出,弩箭破空、刀枪格挡之声四起,不时有弩箭透过甲胄刺入皮肉的“噗噗”声传来,然后就听得中箭倒地的军兵惨叫凄厉。
卢迦逸多高大的身影迎着弩箭,站立马车左辕前方,疤脸军官和昆仑奴十八持刀挡在卢迦逸多身前,疤脸军官面色狰狞,厉声喝吼,“盾牌在前,保持阵型,速速向我收拢。”
身边一名武卒立刻举起号角,就听“呜……呜……”悲鸣声起,众军兵听得号角军令,迅速持盾护住身前,压低身形快步后退,将马车围在中央,形成一个小型堡垒,刹那间进退有据,仿若一人,弩箭纷纷射到盾牌之上,再无军兵死伤。
郭待封心下暗赞疤脸军官临变不惊,指挥若定,竟是一名将才,看来这行军布阵与单打独斗端的是极为不同。
眼看弩箭无效,林中传来一声唿哨,箭雨顷刻停歇。
长身而立的卢迦逸多面色阴沉狠骘,目中杀机闪现,火红僧衣无风而动,惊雷般一声喝吼,亮若洪钟,“林中是何方神圣,还不现身,何必做这缩头乌龟。”
声音起处,空气中似有波澜涟漪起伏,音波如雷霆激荡,一面似有若无的风刃径自横扫而出,向着密林深处爆射而入,卢迦逸多这一声怒吼,竟然是以周身真气聚成风刃,再借声音传出。
吼声未落,已听得数声闷哼响起,林中树上跌落下来十余名蒙面刺客,包脸白巾的嘴角部位渗出殷红色鲜血,一个个目眦欲裂、眼球突出,显然已经为真气风刃绞碎内脏而亡,手中兀自还拿着弩机不肯松手。
郭待封今日才见识到卢迦逸多修为竟然如此深厚,惊叹之间,耳边脚步声响,从林中慢慢走出了五个人蒙面人,四黑一白,郭待封看着又是大惊,那白衣人身量打扮竟是当初追杀那提和尚的领头之人,他竟然没死。
黑衣人中一名身材高大颀长的人,向前一步,声音极为好听,朗声道,“大和尚有礼了,南海奔波有年,想不到这‘佛音裂风刃’竟然精进如斯,小僧心下实在是佩服之极。”
那边郭待封暗暗点头,原来这一手凝聚真气幻化风刃杀人于百步之外的功夫叫做‘佛音裂风刃’,想想自己击石杀狼还沾沾自喜,不由得一哂。
再看林中,卢迦逸多听黑衣人出声,面上似是一愣,随即冷笑道,“贫僧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窥基啊,”言罢略一停顿,目光扫向另外三个黑衣人,道,“想来这三位应该就是‘奘门四哲’中的神昉、嘉尚和普光了吧。”
被卢迦逸多闻声认出,长身黑衣人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继续道,“大和尚,小僧等人为师命而来,还请大和尚将那个郭待封和经书交出,我们师兄弟绝不为难大和尚。”
马车上郭待封眼眸闪烁,面色阴晴不定,“果然白衣刺客听到了我与那提的对话,行踪已然暴露,只是想不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
寻思之间,就见卢迦逸多面色又是一沉,闷声道,“贫僧不认识什么郭待封,也不知道什么经书。窥基你攻杀钦差护卫,贫僧回到长安必将奏明天子,你可知道这是死罪。”
“哈哈哈哈,”黑衣人窥基仰天大笑,道,“大和尚,事已至此,又何必推脱,圆测师弟,你来说说。”
听到这个名字,郭待封立刻想起了孙思邈与黯哑嗓子当日的对话,看来圆测就是这个白衣人了。
果然那名白衣人闻言走上前来,冲卢迦逸多道,“大和尚有礼了,小僧前日里护送那提大师南行,生下一些误会,幸得佛祖保佑,留下一命,小僧亲眼所见,那提大师临终之时,将一部经书托付给了一个少年唤作郭待封,嘱托他前往真腊送交大师。”
那边郭待封一面摇头懊悔当日没有给所有尸体补上一刀,一面暗骂圆测无耻,竟然把杀人夺宝说成是护送。这边窥基又道,“我等本欲前往真腊,闻听大和尚已经采得药草,命驾北归,料想若是见得那郭待封,必然会来此安葬那提大师,果然等到了大和尚。”
卢迦逸多目光闪烁,明白郭待封人小鬼大隐瞒不少,早知如此定当有所提防,哪会像现在局面被动。心下暗骂不止,但是人与经书决计不可交出,为今之计只能拼死一搏,计议已定,便道,“既然将话挑明,贫僧便也直话直说。二三十年来,贫僧师兄弟与你慈恩寺斗法,争得就是佛法正宗,此部经书乃是我那师弟以命相搏保下,其中更是关涉佛法真相,贫僧绝不会交予你等这些惑乱佛法之辈,若是真想要时,来来来,就踏着贫僧尸体来拿。”言下竟是刚烈异常。
又有一个黑衣人道,“小乘佛法,也敢妄自尊高,自诩为佛法正宗。”
“嘉尚,你怎敢诽谤我佛?贫僧正告尔等,自有佛法以来就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小乘大乘之分。佛陀入灭之后,僧团分裂,只有我上座部继承佛法正宗,一脉相传,修习之道、遵守之律、传颂之经,才是正统。尔等为着一己之私,不惜歪曲佛典,随心所欲解释佛言,甚至虚构杜撰佛经,撰述虽多,却统统与佛祖无涉,自称大乘,贬损我上座部正宗佛法为小乘,真是卑鄙可恨之极。”卢迦逸多眸中厉色爆射,言语中激动非常,似乎为了这“小乘”二字怒火万丈,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
这边厢郭待封听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只是感觉双方似乎分歧极大,几乎毫无妥协的可能。
被唤作嘉尚的黑衣人闻言,并未生气,又道,“小乘就是小乘,上座部号称继承佛祖正统,不过是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罢了。须知佛法随缘而化,岂能拘泥于佛祖一言一行,不知变通,要是照着你等做法,这佛法早已衰微,岂能有今日昌达光明的气象。”
这时,那窥基也道,“大和尚不必动怒,中土佛法情势你已尽知,既然此地信众皆是皈依大乘佛法,你又何必一意孤行。令师兄与师弟结果如何,你心中自有决断。还请将郭待封和经书交出,小僧师兄弟绝不为难于你即是。”
卢迦逸多神色凄然,缓缓道,“一入佛门,即是护道之人。既已知晓尔等惑乱佛法,就不能听之任之,贫僧师兄弟三人前后来唐弘法,今日只有贫僧苟活于世间,无论如何,拼却这条性命,贫僧也要将真相公布于天下,叫世人知晓真正的佛法如何,真正的佛陀又是如何。”声音低沉,却是斩钉截铁一般。
“如此说来,大和尚是决计不肯交出人和经书了?”窥基又道。
“此部经书关涉佛法真相佛陀身世,应当公布天下。交予尔等,结果不过是书毁论灭,从此真相永远湮灭,这世间佛法便可任由尔等歪曲。”
听到这里,郭待封这才隐约明白那提交代的这部经书所藏的秘密为何,也明白了那日孙思邈与黯哑嗓子所说的以此经书可以证明如今大唐佛法乃是伪法之说,心下阵阵发凉,知道今日双方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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