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杀僧

  大唐高宗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十二月初二,子夜。

  岭南道交趾县,城西三十里,林木阴森,月华清冷。

  一棵大榕树,枝桠粗壮,一名面目清秀、眼眸漆黑的英俊少年,颀长的身躯灵猫般紧贴树干,面无表情,屏着呼吸,冷眼紧盯林中厮杀。

  林中空地中央,一名老和尚,大红僧衣,深目高鼻,右耳挂一只金色大耳环,看样子像是个西域胡僧,盘腿端坐,六名南海番邦打扮的武士,把老和尚围在中心,持刀向外,拼死抵御七个青衣蒙面剑客。

  攻守双方,俱都默不作声,只见漫天刀光剑影,不时响起金属撞击发出的清鸣。

  番邦武士刀法诡异,人数虽少,一时却并不落下风。

  看看一时难以取胜,青衣剑客里为首一人,嘴里唿哨一声,六名同伴听到信号,手中长剑攻势骤然加快。

  番邦武士受到的压力骤增,阵型不觉有些凌乱,其中一人尤其显得手忙脚乱,为首的青衣剑客眼中精芒一闪而过,这人就是破绽所在。口中又是一声唿哨,七人长剑攻势不减,另一只手中却赫然多出一把短剑,几乎同时掷出,七道寒光,闪电般直奔功力最弱的武士,武士猝不及防,挥刀勉强格开咽喉方向的三把飞剑,心脏小腹却躲无可躲,被四把短剑洞穿。

  一击得手,青衣剑客的攻势却是一缓,为首那人嗓音黯哑,“大和尚,那人现在如日中天,绝不会放过你。单枪匹马和他斗了八年,结果怎样你心里有数。贫道知道你已身负重伤,今天绝不可能逃脱。只要你肯把经书交出来,与道门联手,必然能够反败为胜!”

  老和尚充耳不闻,紧闭的双眼睁开,眼眸毫无神采,看看倒地而死的那名武士,口中突然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听得老和尚的佛号,剩下那五名番邦武士刀法突变,身形暴起,各自缠住一名青衣剑客,防守招数尽数舍弃,只是一味狂攻,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变起突然,青衣剑客万没想到番邦武士这般悍不畏死,刀光剑影闪过,除了为首那人,青衣剑客四人受伤,两人毙命。番邦武士这边也折损了两人,重伤三人。

  躲在树上的少年,星目华彩流转,暗暗佩服这些番邦武士杀身护主的血性。

  为首的青衣人显然不曾料到这番局面,恼羞成怒道,“既然执迷不悟,贫道只好自己来拿啦。”言罢,招呼同伴去了结已然无力再战的三名番邦武士,自己提剑向老和尚走了过去。

  眼看老和尚等人难逃尽数被杀的局面,树上少年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忽然传来数道利器破空的尖利声音。

  为首的青衣人耳力极佳,手腕转处,早舞起一团剑光护住身体,“叮叮”两声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地上掉落两枚短小的弩箭。另外四名青衣剑客有伤在身,动作略微慢了一些,几乎是同时闷哼一声,胸口咽喉各被一支弩箭射穿,扑地身死。

  树上的少年脸色不觉一阵轻松,虽然与老和尚等人并无丝毫瓜葛,对弱者的天然同情,却叫他心中的天平下意识地倾向了老和尚一边。

  看来老和尚的救兵来了。心中这个念头刚起,少年却又发现先前身受重伤的三名番邦武士竟然也已死在当场,每人前额钉着一支弩箭,箭尾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少年心下又惊又奇,不知道这老和尚到底是何来历,竟然招惹了如此多的仇家。来不及细想,就见黑暗中奔出七道白色身影,黑纱斗笠,白巾蒙面,手持长剑,腰间挎着一只神机弩。白衣人迅速散开,围住了依然端坐的老和尚,还有硕果仅存的青衣剑客。

  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人倒提长剑,左手单掌竖立胸前,向老和尚垂首行礼,恭声道,“那提大师,长安一别,家师非常记挂。您有伤在身,长安到此六千余里,只用了两个月不到,千万要保重身体!”

  老和尚身子微微一动,却没有答话。

  少年心中寻思,原来这个老和尚叫做那提,白衣人口气似乎非常客气亲热,可是为何却要杀死那提身边的三个武士呢?

  正在疑惑之间,就听白衣人又冲青衣剑客道,“想来这位朋友应是道门中人了。我佛门自家事务,不劳道友费力,好在我等及时赶到,道友尚未酿成大错,还请速速离开,否则别怪在下长剑无情。”

  话说的极为客气,声音却冷冽非常,杀机四伏。

  青衣剑客冷哼一声,“后会有期。”身形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之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中只剩下七名白衣人围着那提老和尚。

  那名白衣人回过头来,盯着端坐一动不动的老和尚,又道,“大师,我的来意您应该明白,还请将论典交出,弟子也好向家师复命。”

  老和尚还是一动不动,树上的少年倒是听出点门道,看来这那提和尚身上藏着一部事关重大的佛典,这才引来佛门和道门追杀,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佛典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这时就又听那白衣人继续道,“中土佛法全宗大乘,您又何必执着于门派之见,一定要与家师为敌?永徽六年以来,已经过去八年,家师一味忍让,您却咄咄逼人。”

  “大师,家师清点了您留下的佛典,其他倒也不说了,只是单单少了一部您以前提到过的论典,事关重大,想来您是携带在身边了。家师命我追上大师,请回这部论典。从今以后,您不要再踏入中土一步,自在南海诸国弘道,做一方教主,这才是人我两便。”

  就见老和尚的身形动了一动,却还是没有答话,那白衣人极有耐心,语带轻蔑地又道,“大师何必如此,在长安时您步步紧逼,家师不得以出手,震断了您的全身经脉,强行运功可是就死之道。”

  听得白衣人的话,树上少年忙瞪大眼睛仔细观察,果然发现老和尚身上僧衣无风而动,微微鼓胀了起来。又听得说老和尚已然全身经脉尽断,想来那白衣人的师傅功力之高、手段之狠,心下悚然。

  白衣人的耐心终于被老和尚耗尽了,道声“得罪”,招呼同伴仗剑一拥而上,就要强行搜身。

  就在这时,端坐不动的老和尚突然大喝一声,双眼蓦地睁开,原本神采全无的双眸精光爆射,大红僧衣越加鼓胀,隐约间这片天地中似乎充斥满了梵音佛唱,老和尚伸出双臂,缓缓挥舞起来,刹那间幻化出漫天拳影,拳影流转组合,围绕老和尚身周依稀出现了恶龙、夜叉、武士、乐师的影子。

  树上的少年眼睛一眨不眨,面上尽是惊讶之色,七名白衣人心下恐惧无以名状,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耳中老和尚又是一声大喝,就见拳影组成的恶龙、夜叉、武士、乐师蓦然散开,虚空中漫天遍地尽是无数的拳影,暴风骤雨般落到七名白衣人身上。

  天地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时间似乎也停止了,只有遍地的血泊,还有尸体中央端坐着的老和尚,好像也耗尽了全身的力量,身形委顿,脑袋耷拉了下来。

  躲在树上的少年兀自还在吃惊,突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小施主,不会再有人来了,还请现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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