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河进了知州衙门去,他与州尊苏成性谈什么众人不知道,但当日事情却是飞快传扬出去,沸沸扬扬。
很快,周边的睢宁,宿迁,沭阳等地都知道邳州秀才被打,还是被妇人殴打的事,甚至飞快传扬到淮安一片去。
新安庄壮妇队的威名,这下也名扬各地。她们镇压妇孺,镇压秀才,心狠手辣,出手不留情,令泼妇刁民闻风丧胆。续与新安军的钱三娘、李如婉诸人一样,成为各州县街头巷尾热议的风云人物。
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正在巡视各河堤,闻听此事,他摇了摇头,与幕僚贾叔翁等人一道,又投入自己河务中去。
睢宁知县高岐凤闻听毫不意外,对身旁田师爷笑道:“以那杨河的性格脾气,不闹出这事反怪了,幸好他不在睢宁了。”
最近他意气风发,有财有权在手,就将城内道路翻修,全部铺上青石板,连四面关厢也不例外,城池内外焕然一新。
百姓因此有了活干,又出行便利,加之青皮地棍死绝,还有巡捕局防护治安,睢宁县前所未有的清明,士绅百姓皆赞颂如潮,入选地方县志只是等闲。
再看看手中的钱粮,高岐凤还修整到邳州道路,到宿迁道路,到灵璧道路,吸引了大量外来富户人口,睢宁县眼见就繁华起来。
所以最近高岐凤心情愉快,只想着杨河不要回来就好,有什么头痛的事,让州城方面操心去吧!
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则是恨恨,怪不得杨河匹夫不将他放在眼里,如此胆大妄为,也就难怪了。
他寻思巡按御史就在淮安,虽然有总督史可法袒护,杨河又将此事污名化,四处传扬“秀才辱没斯文,与妇人当街斗殴,反被打翻,丢人现眼”等话语,但巡按御史应该会风闻此事。
很快巡按八月还会出巡地方,他们品级虽低,只是七品,但号代天子巡狩,举凡吏政、刑名、钱谷、治安、档案、学校、农桑水利、风俗民隐,无所不察。小事当即处理,事大奏请皇帝裁决,事权颇重。
各省及府、州、县官员还皆是其考察对象,杨河以壮妇对抗秀才,又无视身份功名殴打之,巡按御史衔命巡察州县,岂能不过问此事?介时就有好戏看了。
州衙大门之事传得沸扬,也不是没有人非议,就有士绅拜访,同时州学学正、训导满腹牢骚。
面对他们抱怨,知州苏成性只觉烦躁,他本饱经宦海的老官僚,讲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最近他心烦意乱时间越多。
面对众人抱怨,他不悦道:“杨大人年轻气盛不懂事,你们也跟着不懂事?要包容!”
他寻思此事上个公文,看府城那边怎么说,也试试史督臣是否真的对杨河器重。倘若史可法将此事压下来便罢,倘若不闻不问,待杨河剿灭青山残贼后,就将他的巡捕职权收回来。
淮安路途遥远,暂时那边有何反应不知,但惨案发生后,州衙这边却反应冷淡。
知州苏成性甚至斥责那些闹事学子,纯属咎由自取,余下学子须引以为戒,安心读书,准备八月的乡试,明年二月的春闱,不要没事上街,胡作非为。
州衙的表态寒了很多人的心。
甚至第二天,大量衙役被免去差务,如快班班头牛学浚、赖先,壮班班头齐玄马等等。快班八个班空了六班,八个捕头被免了七个,还有壮班皂班大量人手。
然后等待外面的队兵将他们抓捕,都带到巡捕局去,更震动邳州城内外。
或许杨河与苏成性谈了什么,让苏知州感受到杨大人的决心,为免睢宁县衙的场景发生,他就自己动手了。
倘若队兵们若睢宁县衙那样大砍大杀,冲进来大打出手,那州衙的脸面何在?苏大人毕竟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官员,就先下手为强,也博得了州城内外很多士绅百姓的叫好。
而二十三日的弹压之事,二十四日的抓捕之事,也让很多人看明白了,杨大人的脚步不会停。他们彻底绝望了,看清了,不甘心坐以待毙,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因此两日之事后,州城内外却诡异的平静下来。
二十四日这天,王台辅与王养心也离开了邳州。
大明现内忧外患,很多士子仁人其实也在寻找道路,但对杨河的路,很多人看不清楚,很多人觉得恐惧。
王台辅就觉得,杨河的路太独了,能否行得通?他还是想上京师看看。
他回到自己院中,南墙下一棵桃树,他看着桃树道:“此我所树,来年花开。”
他与王养心离开邳州城,路过石屋寺,这边有百姓欲葬棺山中,有葬棍阻埋,索要财物。正在僵持,寺中有僧持麻鞭而来,大力鞭打众葬棍,青皮们抱头而逃。
众百姓感激,皆道:“麻鞭僧果是侠义。”
看那僧人,王台辅叹道:“也是个奇人。”
他与王养心离开,二人在烈日下远去。
……
六月二十五日,艾山附近。
艾山由多山组成,很多山岭不高,以遍山艾草得名,还多桃树。历史上清康熙七年,由于郯庐断裂带的莒州、郯城等地大地震,邳州城陷沉没,遂迁建新城于艾山之阳。
此时艾山仍然荒凉,只阳春之时漫山桃花似火,会有游人过来赏花。
艾山主峰附近有奶奶庙山,因山有泰山奶奶庙得名,但此时这供奉“碧霞元君”的祠宇早已残破,只余荒草,山下原有村寨,也早成一片废墟。
黄土小道蜿蜒到山下,高彦往下方看了看,眼前明晃晃一片,只余刺眼的阳光。
他皱了皱眉,说道:“高大哥,看来这些人票是不会有人送赎金了,怎么办?”
他身边一戴着斗笠,卷着裤腿的汉子正是他保举人高浚,他眺望山下,四野荒凉,毫无人烟。
他叹道:“真是世道不好,现在几个鸡子,几两银子都无人赎票了,长此以往,我们这行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他叹息道:“不会有人送赎金了,将人票都撕了吧。”
高彦应了一声,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们进了奶奶庙去,内中大殿或蹲或站十几个“朴实”的汉子,个个农户打扮,斗笠短襟,将他们丢进人群中,转眼都会消失不见。
而在大殿一角,哆哆嗦嗦缩着几个被绑来的人票,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小孩。
他们个个眼球被膏药糊着,防止人票看到绑匪样子。但眼球这样被糊住,时间久了,就会有失明的危险。然后各人四肢被细麻绳反捆着,双手双脚皆用竹签钉在地上与木板墙上,身下一滩滩乌血。
这样的措施,任你有天大本事也休想逃掉。
但残忍之极,各人伤口早因长久失血变得乌黑血肿,而且稍一动弹,就是刺入心肺的痛苦。
各人票手指皆被砍了二三个,连那小孩也不例外,甚至那个妇人衣裳都被剥光了,两个乳上都用竹签串着铃铛。她只要稍稍一动,铃铛就是晃动乱响。
看这些人票样子都不是富贵人家,主要现在世道不好,小寨子越发衰败,大寨子不好绑,有钱人更跑到城里去。
他们土匪这行越发不好干,就以前只绑富户,现在不论贫富,逢人就拉,甚至有土匪放言贫富都要,只要值一只鸡便可。
不过世道艰难,人命不值钱,有的人家人被绑,便是赎金一只鸡都舍不得,显然眼前这些人票都被放弃了。
高浚命令各汉子将各人票糊的膏药揭了,手脚钉的竹签抽去,都拉到后院去。
那边早挖了一些坑,可以掩埋,而且高浚等人撕票的主要手法也是“放天花”。便是将人埋入土坑,仅露头部,再用铁镐铁椎猛击颅顶,因被埋的人血液压向头部,故血花脑浆冲出老高,称作“放天花”。
各人票眼球被糊着的膏药皆被揭开,又拉到后院坑边,知道这些土匪要撕票了,都是拼命的哭嚎哀求。人票小孩本来昏过去,此时醒来,凄厉的大喊大哭。
各汉子不为所动,高彦持着一杆包铁的棒椎,脸上只是露着残忍的笑容。
短短十几天,他已经跟随高浚做下多起案子,绑来的人票要撕票,也多由他处决。
他非常享受人命在手中逝去的感觉,享受被撕人票那种悲伤绝望的神情。
很快各人票皆被埋入土坑,仅露头部,高彦铁椎比了比,朝一哭嚎的男人头部就是击下。有若鸡蛋壳破碎,一股血花脑浆就是冲出来,高高腾起,但又全部落回坑中,丝毫不会溅到高彦的身上。
众汉子皆是叫好,一汉子更道:“高兄弟手艺越发精湛,这样下去,在队伍肯定会出头,有朝一日,兄弟更要称呼你为高大侠了。”
高彦嘿嘿笑着,出人头地,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手持铁椎,一一击破几个人票男子的颅顶,轮到那妇人时,她已不哭嚎哀求,只是双目死死瞪着他,怨毒骂道:“你们这些贼胚,天下最恶的畜生,会不得好死的!”
高彦大怒,手中铁椎狠狠击下,血花脑浆就是溅了他一身。
他狰狞着脸,来到那人票小孩身边,又是狠狠一椎击下。
看他狰狞样子,高浚等人都有些心寒,随后不以为意,出来做土匪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泯灭人性?象高彦这样的人,队伍中比比皆是,便若他们自己,同样也是这种人。
很快人票都撕了,各汉子又动手,将各人票尸体埋了。
正掩埋间,忽听放风的人来报,山下有动静。
高浚就一惊,带几人出去,高彦等人继续掩埋尸体。不久他们听山腰处传来阵阵奇异的鸟鸣,很快高浚回来,满面笑容,身旁伴着几个同样戴斗笠的汉子。
他笑道:“各位兄弟,马嬷嬷召我们,这次要干票大的!”
……
六月二十六日,近午。
授贤集的联防队长冯希懋,由一大哭的男人带着,率领集中一百多个联防队员护庄队,还有他的弟弟,也就是联防队副冯希旸,急冲冲往集北面二十里外的李家庄而去。
授贤集位沂河边上,设有水旱码头,店铺林立,颇为热闹,因此这边联防队员颇多,内中还一半的弓箭手,一半的刀盾长矛手。
冯氏素来为授贤集大户,前段时间,冯希懋也应邀前往邳州练总府署议事,当场被杨大人任命为授贤集的联防队长,两个弟弟冯希旸、冯希恩也被任命为队副。
授贤集本有护庄庄丁,但一向只管本集之事,但冯氏成为官面人物后,就有剿灭本区土匪,应援周边村寨的义务。
就在不久前,李家庄忽然逃来一些男女,哭诉庄子被土匪攻破之事,冯希懋觉得非常吃惊,李家庄虽不是很大的庄子,但人口也有数百,青壮男丁百多人。
还五十人的联防队员,一色姓李,就算围打的土匪有近千人,也没理由一下就陷落了,挺不到周边与巡捕局的支援。
逃来的男女大哭:“都是李大个子他们,看起来老实厚道,没想到却是土匪,三更开门,土匪一下就冲进来了。他们都是悍匪,就是马嬷嬷那些人,庄中的人……庄中的人……”
说着说着,这些男女又大哭起来。
冯希懋就留下弟弟冯希恩守庄,同时向南面二十里的大兴庄报信。那边有设立巡捕所,驻扎有新安军二十个精锐,人人有马,一半的人还有犀利的自生火铳。
然后冯希懋自己带弟弟冯希旸,还有一百多个联防员往李家庄去,他们狂奔二十里,顺着沂河边赶到了李家庄前。
远远的,就看到村寨在冒烟,众人进了去,眼前的一切,让他们都惊呆了。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各屋前,各街边,皆是惨不忍睹的尸身。有年轻人被绑在树上零割而死,有老年人绑在牛车上活活烧死,有妇女被扒光衣裳开瞠破肚,有婴孩被放入碾麦的石辊下碾成肉泥。
浓烈的血腥气与尸臭充斥口鼻,土匪们用尽残忍的手段杀害庄民,可以看出,许多女子被匪徒们糟蹋而死。特别冯希懋看到一个女孩,她被糟蹋后,被开瞠破肚,肚中填入石头。
一些妇女害怕受辱跳入井中,匪徒们竟用辗辊子掷入,将她们活活砸死。
李家庄完了,除了逃出的这十几人,几百口人全部死了,众人心惊的进去,最后在本地联防队长的屋前,他们看到队长李京奎此人。
就见他被挂在一个大木杆上面,全身的骨头都被用棒椎砸碎打断,他软绵绵挂在上面,早已气绝多时。
他身下满是黑褐色的鲜血,苍蝇嗡嗡,一双眼睛睁着,死鱼似的。
被他眼睛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之极。
而在大木杆下面,一个婴儿被活生生摔死,已成了肉泥。
冯希懋哆嗦着嘴,凄厉叫道:“真是畜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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