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趴在朱敬伦胸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委屈急了,她的命苦极了。
哪里有不想嫁人的女子,她也羡慕别人相夫教子,可是为什么老天这么对她,让她每一个丈夫都死于非命。
她命硬,她克夫,这些别人说她的,她都认了。她也以为她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就不该嫁人的。
但是方山那一口说辞把她说服了,她那时候偏偏就信了朱敬伦是老天爷给她派下来的,是天生的一对,她前两个丈夫之所以死于非命,就是因为老天爷让她等朱敬伦,连碟仙都说了让她嫁了,然后她救了朱敬伦的命,之后朱家来提亲等等。
可没想到刚刚拜过堂,朱敬伦就被雷劈死了,这是老天爷真的不想让她嫁人啊。
凭什么?
越想越委屈,不住的痛哭。
这时候其他人也聚了过来,张千山在手下的保护下,小心的摸过来,看到女儿伤心的样子,站在外围说道。
“闺女,别哭了。这朱敬伦命小福薄,配不上你。这门亲事作罢吧!”
张柔抬头看了他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就是这个爹,把她嫁了一次又一次,完全把她当成了物件一样,她过去以为这就是女人的命,那个她一直很敬爱的嫂子也常常这么说,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恼恨起了这个爹。
她突然狠狠的说道:“我不。出嫁随夫,他死了我给他守节!”
张千山叹道:“你这是何苦,听爹的话,将来再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张柔恨道:“找个好人家把我卖了?”
张千山脸色一变,正要喝斥,突然后面有人说话。
“妹子说得对,嫁了人就该给人守节,做人得讲道义。”
张磐一脸难过的站在后面,他真的很难过,难过他妹子命苦。
张千山转头看着儿子,怒气上扬,他一直纵容这个儿子,第一因为愧疚,第二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儿子,第三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对亲人完全没有感觉,哪怕这是他的儿子,所以他一直都不管不顾,对这个儿子的唯一期冀就是能给他生下后代。
但今天他真是气恼了,儿子当面不给他好脸色不说,还顶撞他,在他众多手下面前顶撞他,他的手不由得就举了起来。
“咋?你还想打我!你打一个试试,看你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门!”
张磐说完,他身后一群人围了上来,一个个神色骄横,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好好好,真是逆子!老子真后悔把你生出来。”
说完甩了下袖子:“我们走。”
方山眼睛一转:“张大人留步。”
说完踢了黑狗一脚,黑狗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方山给他打眼色,他还是不太明白。
方山无奈,轻声道:“不能放他走,他出城后肯定要带兵攻城。”
朱敬伦被雷劈死,城里的士兵定然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张千山手握重兵,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黑狗还是不动,闷哼道:“朱大人都没了,还打个屁。”
他此时沮丧极了,去五坑练兵的时候,方山告诉他,练出兵来他就是总兵一样的大官,将来去帮朝廷打仗封侯拜相。后来又让他们去广州闹饷,说朱大人打算反了,跟着朱大人反了,就是从龙的功臣,直接就能封王。
黑狗早就被方山玩弄于鼓掌之间,被他的言辞说动,完全被各种名利所诱,他是疍民,本来对朝廷就没什么忠诚可言,加上自幼混迹帮会,听惯了杀官造反割地为王的好汉故事,对造反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就在刚才,朱大人尸骨未寒,这个算命先生想的竟然还是广州城的破事儿,他顿时心生鄙夷,人性薄凉至此,不当人子。
张柔还在哭。
方山见黑狗不动,张千山已经快走出了门,他恼恨一声,是啊,朱敬伦都没了,他们这些跟着朱敬伦做事的,还能干什么,广州城对他们还有什么意义,没有这个领头的,城里的兵就是一群散兵游勇。
想到这他突然看了一眼即将走远的张千山,如果此人占了广州,恐怕也不会做朝廷的忠臣,张千山说请他做军事是假,但是他能看的出张千山的勃勃野心,也许平时没胆子造反,但如果时机成熟,果子放在手边的时候,这个人绝对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方山甚至想,如果把张千山放在朱敬伦的位置上,恐怕就不会像朱敬伦这么遮遮掩掩,明明都造反了,却不肯打出大旗,还两面糊弄,难道现在还能在朝廷和反贼之间骑墙?连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朱敬伦是反贼,朝廷哪里会不明白。
方山劝过,但朱敬伦不听,依然坚持时机还不到,所以跟军官立约,只让他们私下转告士兵,而不敢大张旗鼓的逐鹿天下,这样的魄力都没有,如何能成事。
有那么一瞬间,方山甚至觉得,张千山这种人才是真的枭雄,没有机会的时候能隐忍,机会来的时候,也敢一把将所有的筹码都压上去。难道说朱敬伦在广州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给张千山在做嫁衣,他把广州焐热了,就是等张千山来摘熟透的果子。
或许张千山才是天命所归的那个人。
是的,方山相信天命,眼下的朝廷,不但有太平军肆虐天下十余载,竟然都能让洋夷攻陷北京,这是亡国之相啊,天下就在等一个英雄取而代之。他不看好洪秀全那帮子人,拜上帝教在方山看来,就跟红莲教、白莲教是一路货色,有史以来历朝历代都有这种邪教造反,可从来没有成事的,因为不正。
哪个英雄起来,不是因为身正,连接天下士绅,而朱敬伦一直在做的可不就是这些吗。
但谁能想到,他突然就被雷击了,这难道就是天意,天意在提醒他方山,根错了人。
想到这里,方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心中长叹一声,朱敬伦待他不薄,不是给他钱,而是尊重他,把他当一个亲信在用,人怎能如此不知廉耻,在朱敬伦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去想自己的得失。
看到朱敬伦那张黑炭一样的脸,方山心中有强烈的不甘,鬼使神差的突然问张柔道:
“夫人,您看朱大人还——”
话还没说完,方山惊的跳了起来,浑身抖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朱敬伦的黑炭脸突然扭曲了起来。
“呵——”
接着一声长长的吸气声,如同溺水的人被救起后,猛地吸一口气的感觉。
黑狗也惊得腿抖了一下,张柔直接啊了一声,坐倒在地。
朱敬伦则睁开了眼睛,一张黑脸上露出两个炯炯有神的眼珠子。
嘴巴却张和起来:“还什么?还有没有气是不是?”
方山傻眼了,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啊。
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漫卷胸腹,他一个上进,单漆跪地。
“大人真是洪福齐天。”
这时候的方山,真的发自内心的欢喜,这种欢喜,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朱敬伦再次开口说话,顿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力量,这是一种安心的力量,一股自信的力量。
黑脸的朱敬伦却笑骂:“洪福个屁,老子差点被雷给劈死了。”
方山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人命中注定该有天下!”
说完还一拍傻愣愣的,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不知所措的黑狗。
黑狗这次立马就领会了,直接爽气跪地:“大人该有天下,大人万岁!”
黑狗巨大的嗓门让旁边发愣的人也都清醒过来,一个接一个的跪在地上高喊起来。
“大人万岁。”
“大人万岁。”
每一个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严肃的力量,因为没个人都感觉自己心中有一股底气。
突然每个人都感觉到,朱敬伦是他们信心的根源,当突然觉得失去了一切之后,这一切都回来了,更让人感到有信心。
这就是主心骨的力量!
方山再次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卑职敢情大人早正大位,以安天下人心!”
朱敬伦也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他依然没有答应:“天下人?还早着呢,就在嘴边了,急什么!”
他这次还是拒绝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每个人都感觉心中很安定,他们从朱敬伦的口气中听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信心,仿佛天下唾手可得的一种霸气。
朱敬伦却侧过脸去看着自己的新娘子。
张柔还傻愣着呢,怎么突然丈夫就活了,她刚才当真认定丈夫死了,脸都劈成焦炭了,树劈成这样都活不成,更何况人。
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最后一丝闪电消失,所以她等于是亲眼目睹了丈夫被雷劈。
“娘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为夫起来?”
朱敬伦用调笑的口气道。
张柔猛地点点头,爬起身来,就要来扶朱敬伦。
“悄悄,这脸都哭花了。”
张柔一愣,顿觉万般委屈,再次哭了起来,抓到朱敬伦胳膊上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不但不扶他,反而拍打了起来。
朱敬伦哈哈笑着:“娘子别哭了,再哭我还真以为我死了呢!”
张柔哭的更凶了。
周围的人觉得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想上前帮忙,又感觉不太方便。
方山还在跪着:“大人,那小人告退了。”
朱敬伦摆摆手。
方山站起来,同时挥手示意其他人。
黑狗带着其他军官:“大人,卑职等也告退了。”
所有人都滴溜溜的离开,黑狗临走时候还带着坏笑,细心的帮忙把门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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