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礼又一次坐镇新安,时刻关注着朱敬伦跟洋人的交涉。
“已经允许洋人去广州了,大人那边务必小心,可不要在广州出了乱子,要是死上几个洋人,香港这一万多英国軍队怕是就有理由动手了。”
朱敬伦向富礼叙述了跟英国人交涉的简单结果,接着又跟富礼商量土客械斗的问题。
“富兄放心,洋人这里我自会处理,倒是听说鹤山哪里天天都在械斗,天天都在死人,实在于心不忍。要不,在下派人去看看?看能不能劝说当地团勇罢兵息和。”
“哎呀,朱兄,你还是踏实盯着英夷吧,这些夷人更让人不放心。鹤山那里,我回信一封,请大人想其他办法。”
富礼这次来送信,就是希望朱敬伦能去处理土客械斗的问题,张千山实在是缺乏经验,根本压制不住土客两家的大规模械斗,还被七个县的县令联合告状,可是一到新安却发现,朱敬伦这里的麻烦更大,几万乡勇聚集,要跟洋人开战包围祖宗土地,几万百姓跟洋人的冲突,显然大过鹤山等县的械斗。
所以富礼反而劝说朱敬伦不要分心,专心留下处理洋务,处理好新安这里的情况,实在不行就把九龙割让了算了,反正那是朝廷割让的,跟总督大人无关,可如果老百姓跟洋人大打出手,最后洋人怪到朝廷头上,又要赔偿的话,朝廷会问罪的。
在富礼眼里就只有柏贵,柏贵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这是他看问题的角度,只要朝廷不问罪柏贵,在他看来割地都无所谓。
“倒是你派去洋人地界那些人可靠得住?能劝那夷酋撤兵才真叫人安生啊。”
派陈芝廷去英国的情况,朱敬伦也早就给柏贵说过,有一百多个商人子弟随团呢,不可能瞒住人的,对这个使团的使命解释是,第一是去美国安抚虎门要塞击沉美国軍舰上的士兵家属,第二就是去英国向英国女王当面论理,力争将洋人在广東的恶劣行为报知英国女王,相信英国女王一旦了解到他们的商人和军队在遥远的中国有多么坏的话,肯定会反思的,如果英国女王能够保证永不占据广東一寸土地,那就更好了。
朱敬伦的这种解释如同天方夜谭,可这个时代的人就信这个,叶名琛几年前被俘后,被英国人押往印度,他以为是去英国,做好了跟英国女王论理的准备,打算狠狠用仁义训斥一下这个番邦小国,用他的仁义道德让对方折服,让对方悔过。
这些读四书五经和古代经典的读书人,在历史奠基中就学到了这些,古代那些圣贤就用史书告诉他们大义无所不能,只要掌握了大义,就能以理服人,可圣贤生活的年代是春秋战国时期,那时候的人本身就有种极为淳朴的道义观,错了就是错了,蔺相如斥责秦昭襄王,昭襄王不会发怒,孔子斥责齐王,齐王也只能敬服,只要对方能揭露出自己的不义来,他们会承认。
西方世界按照这些读书人的观念,早都礼崩乐坏,或者是从来就没有礼乐诗书的蛮国,那些春秋大义一定能让他们折服,让他们反思和自省。
所以朱敬伦不信,柏贵相信,换句话说就算他不信,抱着试试的态度,也无所谓,根本不会在乎朱敬伦派去美国道歉的使团,再去跟英国人交涉交涉的。
柏贵第一关心的是皇帝的情况,皇帝才是这些文人心中最重要的,甚至比广東千万百姓的生死荣辱还要重要,柏贵第二关心的是,广東能不能安安稳稳的跟洋人和平共处,而不要在国家目前艰难的局势下,再次引发夷变。
柏贵的心理富礼摸的是十分清楚,所以朱敬伦说完,他也觉得很重要,要立刻去给柏贵写信让柏贵注意洋人到广州后的安全问题。
打发了富礼后,朱敬伦继续安排军务,土客械斗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虽然土客械斗死灰复燃,但目前主要集中在鹤山县的云乡一带,哪里山林密布,得打好一阵子呢,倒是新安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故。
新安最重要的地方当然是赤湾港,不过赤湾港左右海岬山岗上的炮台已经修建完成,两道海岬一左一右如同怀抱一样将赤湾港环抱着的,英国人不太可能选择从这里发起进攻,更何况这里关乎着十几个国家的贸易,英国商人更是占了大头,英国人不可能不顾忌。
最危险的地方还是九龙,如果额尔金等人一定坚持要割让这里,英军最有可能直接从九龙登陆,历史上英国人后来割让租借的时候,跟当地宗族势力爆发过激烈的冲突,英国人到时没死几个,可是乡民们死伤惨重。
那时候清政府不管,乡民们只能自保,当然不是英军的对手。这次朱敬伦出面,有一万多正规火枪兵帮助,真打起来,胜负也未可知。
起码瑞典顾问信心满满,他们表示己方兵力占优,本来就有一些底子,又被他们训练了两年,这些士兵的素质并不比英军差多少。
这个时代的西方士兵,文化水平也都很低劣,读书人谁会当兵啊。除了北欧几个国家,其他国家军队的文盲率都很高,就是英军,也是大半文盲。
因此朱敬伦也认可瑞典人的说法,但依然不太放心,尽管他相信手下士兵的技术水平,战斗经验也通过上次在土客械斗中跟两方较量有大幅度提升,可是军事文化是一个大问题,西方人习惯的是排队枪毙战术,朱敬伦很怀疑自己手下这些本性敦厚的农民士兵能承受住这种面对面互相射击的心理压力,一旦上了战场,谁先崩溃,谁就会战败。
西方人已经这样排队枪毙了两百年,在他们的认识中,打仗就是这么互相射击,拿命换命的游戏,这种不同的心里认识,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让人不得不提前考虑。
瑞典人显然比朱敬伦有信心一些,但是也开始考虑朱敬伦的顾虑,毕竟他们训练出来的这些士兵没有跟西方军队战斗的经验,在技术上完全没有问题的情况下,直接崩溃的例子并不是没有,根据他们的了解,同样装备着西方武器装备的印度兵,在战斗意志上,就不及西方士兵顽强。
至于他们对于中国士兵的了解,他们知道这些士兵极为坚韧,在承受伤亡上面到了让他们惊叹的程度,在镇压土客械斗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有的队伍哪怕伤亡大半,只要军官没有下令或者逃跑,整只部队就能坚持到最后,而这在西方军队身上,根本就不可想象,西方一旦承受一定的伤亡后,肯定会崩溃的。
他们也见到过,明明没有什么损伤,只因为有个别士兵胆怯,整只军队莫名其妙崩溃的现象,瑞典人理解,中国人的軍队大概跟法国軍队一样,行军途中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崩溃,但是隔天却可能以劣势兵力发起让人震撼的勇猛攻击,在身处北欧的瑞典人看来,这是毕竟感性的南欧民族的特质,也许中国人也是这样。
跟朱敬伦沟通之后,他们不担心这些士兵向英军发起进攻的勇气,也不担心处于被敌人包围之下坚韧的抵抗能力,担心的是在大规模会战的时候,局部崩溃导致的全面溃败。
据此他们更改了战斗计划,打算一旦英军登陆,他们将不采取正面会战的方式决战,而是直接向敌人发起持续的进攻,利用优势兵力,和士兵进攻的高昂斗志,在登陆点就摧垮英军,不给他们发动会战的机会。
但朱敬伦看过计划之后,还是否定了。
“你们还是不了解我的意思,我是担心他们没有正面大战的经验,以及没有思想准备,说句我不礼貌的话,就是我本人,对你们西方那种正面相互射击的战斗方式也十分不理解,我们总觉得这种战法太过于愚蠢,人一旦觉得某件事很蠢的话,往往就不会坚持做下去。我的士兵也是这样,如果他们不能理解这种方式的合理性,他们难免心有抵触,这种抵触一旦放在战场上,是十分危险的。”
朱敬伦一直觉得西方人的排队枪毙战术,大概是从中世纪时代的骑士决斗方式演化而来的,尽管到了现代,可是指挥作战的还是那些贵族,带有骑士作风也就不奇怪了,但是中国的军事文化被文人玩坏了,太过于强调奇巧,而轻视勇气,就是普通百姓,也听过无数三国演义中的火烧连营、水淹七军之类的故事,让他们接受这种单纯靠勇气的笨战,一时之间是不太容易的。
反正历史上,这种排队枪毙战术,也即将淘汰了,东方世界,即便是醉死心眼的日本,也基本上没有采用这种作战方式。
所以朱敬伦给瑞典顾问提议:“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够制定出更适合的计划。我的要求是,你们必须对英军可能的登陆地点进行预判,然后根据这些来制定出阻击英军的计划。”
瑞典人表示理解,回头就去修改计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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