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7章除夕夜的温情等候

  彭长宜冲着沈芳大喝一声,吓得沈芳一哆嗦,下面的话就没敢说出来。

  “你让我耳根清净点行不行,这种话你还拿回家说,还嫌我听的不够多是吧?”说完,摔门出去了。

  沈芳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这话刺激了男人,看着没有动筷的饭菜,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娜娜说:“爸爸又值班去了?”

  沈芳呆呆的说道:“是啊,工作比咱们重要。”

  当彭长宜赶到单位后,刘忠早就集合好了人等在院子里。彭长宜就和刘忠、田冲等人进了老胡的传达室。

  彭长宜问:“情况都知道了?”

  刘忠说:“接到信息员的电话,人早就咽气了,他们家里瞒着老周,不跟老周说真话,就等着半夜悄悄埋呢。”

  “机关干部谁包北关?”

  田冲说“我跟妇联的侯主任。”

  “多叫着几个女同志。”彭长宜往院里看了一下,侯丽霞和柳泉以及计划生育办公室那几个女的都在。

  刘忠说:“我跟信息员了解了一点情况,老周媳妇在娘家排老小,上面还有三个娘家哥哥。老岳母当家,由于老周是村主任,老人病危始终都没告诉老周两口子,后来看老人实在不行了,才把老周家属骗回去,偷偷看了老爹最后一眼。老岳母跟闺女说,不许跟老周说人已经咽气了,并把老周家属扣下了。老周见媳妇回娘家后总也不回来,就找去了,这才发现老岳父病了,看样子要不行了,而且发现几个舅子行动诡秘,老周由此判定他们打算偷埋。这才给你、给田主任打了电话。”

  彭长宜说:“你刚才说是老太太当家?”

  “对,老太太七十多岁了,始终把着家庭经济大权,三个儿子都没分家,还都在一块过日子,这个老太太不好对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人。”

  彭长宜跟刘忠和田冲稍微商量了一下,说道:“事不迟疑,田主任你跟殡仪馆联系车辆”

  田冲说:“车辆马上到。”

  彭长宜说:“殡仪馆的车到了后先别进村,让他们把放哀乐的音响关了,在村头待命。”

  田冲说:“我去安排。”说着就走了出去。

  彭长宜跟刘忠说:“咱们先去老周家,跟老周商量一下,另外做好抢尸的准备,起尸队的人来了吗?”

  “来了。”

  “机关干部分两组,女的负责他们的家属,男的负责老周那几个大舅子,老太太我对付。”

  刘忠笑了,说道:“你对付老太太有一套。”

  彭长宜没有笑,刚才沈芳那几句话搞的他心情很不好,他说:“派出所通知了吗?”

  “通知了,他们在所里待命呢,咱们出发的时候通知他们一下就行了。”

  “马上集合吧。”彭长宜说道。

  刘忠走了出去,大声喊道:“都出来,集合了,集合了。”

  彭长宜刚要出门,老胡叫住了他,从抽屉掏出一个纸包,和一小瓶二锅头,说道:“是不是还没吃饭?这个带上。”

  彭长宜接过纸包,知道里面是花生米,说道:“花生米我带上,酒就不要了。”

  老胡说:“晚上见死人,胆小了就喝几口。”

  彭长宜笑了,说道:“现在死人都怕我,就是鬼见了我都绕着走。哈哈。”

  老胡也笑了。

  简短的战前动员后,机关干部二十多人,上了两辆面包车,便向北关村挺进。在北城口,派出所两辆警车也等在路边,见他们的车过来了,就尾随在他们后面。

  两三分钟,就到了北关村头。

  村主任老周正等在路边,焦急的张望。彭长宜让老周上了车。

  老周其实并不老,四十岁,因为人长的老,头发过早的斑白,机关干部就跟他叫老周。这个老周在北城村干部中,应该是能力不错,也很敬业的人,但是他有个先天弱点,就是怕老丈母娘。老周从小就是个孤儿,是老丈母娘收养了他,最后把唯一一个姑娘嫁给了他,他对老丈母娘言听计从。在农村,哪听说过老丈母娘打姑爷的,可是老周经常挨丈母娘的打,他有的时候还把这当做一美,逢人便说,今儿又挨打了。似乎小的时候没有机会挨爹妈的打,老丈母娘打他,反而让他找到了母爱。

  老周上来后不等彭长宜问话,他就说:“怎么现在才来?坑都挖好了,马上就要往出抬人了?”

  彭长宜说:“接到你电话前后也就是二十多分钟,我们还怎么快?不说你没成色,自己家人工作都做不好,怎么做群众的工作,还埋怨我们!”

  老周嘿嘿一乐,说道:“我不就是这么一点缺陷吗?”

  田冲说:“老周,这次你可不能当孬种,该硬得硬,不然你永远都在他们家低三下四。”

  “低三下四我到不怕,又不是跟外人。我担心的是老丈母娘受不了,毕竟她也那么大岁数了。”

  “受不了怎么着,死了一块发送。”这时后面有个机关干部说道。

  彭长宜冲后喝道:“怎么说话哪?再拿老周不当外人也不能这么说话,没规矩!”

  后面的人不再吱声。

  老周并不在意,他说:“谁家死人我都不怕,我就怕老泰山死。前几天我就嘀咕,病的这么重,怎么忽然就说快好了,而且我老婆也说不要紧了,甚至两天都没回娘家去。昨天我还说去看看去呢,老婆死活不让,说好了,不用担心,原来是老丈母娘放的烟雾弹,真狡猾。”

  彭长宜笑了,说:“你老丈母娘不让你知道,就是想偷埋。”

  “他们拿我当贼防着哪。”老周苦笑了一下。

  彭长宜拍了一下老周的肩膀,说道:“理解你。这次不用你出面,你见机行事就行了。”

  很快就到了老周岳母家。彭长宜让派出所的人和起尸工等在外面,他带着机关干部就进了院。如果在以往,村里谁家死了老人,那是非常热闹的,张罗的,帮忙的早就上了。可是最近殡葬改革叫的比较响,有点的想法的人都想不声张,伺机偷埋,所以,有的家死了亲人都不敢哭。但是安插在各村里的信息员和村干部,总是能提前知道信息,工作队及时进入做工作,也就没有发生一起偷埋的。

  院子里,站着两个人,是老周的两个大舅子。他们见到来人后,很不满的看着妹夫,老周说:“没办法,我不能不报。即便我不报,也会有人报的。”

  两个舅子没有搭理他,而是要拦彭长宜,不让他们进屋。孙其等人早就抢在前头,提前挡住了这哥俩。

  进屋后,就见正对着门口,早就搭好了一个木板床,女眷们正跪在炕上给老人擦身上,穿衣服。她们不敢大声哭,只能小声啜泣着,忽然看见区办事处来了这么多人,就都停了下来。

  这时,就听有人说道:“你们该干么就干什么,今天我到要看看,谁敢动老头子一下!”

  彭长宜回头一看,才看见里屋的们开了,一个小老太太,倒背着手走了出来。她个子不高,齐耳短发,人很精神,利落,从外貌看,这个老太太没有什么渗人的地方,但是你只要看见了她那双眼睛,就知道这个老太太不好惹。老太太的眼睛不大,有些三角型,非常犀利,两道柳眉向上挑着,就像随时准备刺向敌人的匕首一样。

  彭长宜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个善茬儿,就说道:“大娘好,我们来……”

  “不用介绍,我知道你姓彭,是内鬼把你们引来的,是不是?”老太太的目光刺向老周。

  老周赶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说道:“妈,不怪我,我就是不说政府也会知道的……”

  老周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倒背着的一只手就抽了出来,彭长宜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烟袋,老周看见老太太把烟袋亮出来了,知道事不好,就赶紧躲到了彭长宜的后面。

  这时,老周的媳妇赶忙跑过来,搀着老太太说道:“妈——区办事处的人在呢,您就给他留点面子吧?”

  闺女刚说完,老太太的烟袋就冲着闺女砸了下来,幸亏有防备,赶紧躲开,那还是躲慢了,烟袋锅就砸在她的肩上。闺女哭了,揉着肩膀说道:“您这是干嘛呀?”

  “干嘛?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让大他,就打你!”说着,又要抬手。

  侯丽霞和柳泉赶紧向前,劝说老太太。老太太冲着她们囔道:“谁让你们进来的?还有没有王法?敢私闯民宅?兔崽子们都哪儿去了?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三个儿子连侄男孙女的都从外面进来了,但是他们动不了手,因为机关干部人数多,很快就把他们分开围住了。这个战术也是这段时间从实战中摸索出来的,很好使,即便对方手里拿着家伙他都施展不开。

  老太太急了,立着眉毛冲着彭长宜囔道:“我限你们三分钟滚出我的家,不然我就碰死在你们面前。”

  彭长宜笑了,走到老人面前,说道:“您啊,消消气,容我说几句话,我们再滚不迟。”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老太太身边走去,连靠再挤再拥,眼看就要到里屋门口了。老太太冷不丁就抽出烟袋,照着彭长宜的脑袋就砸。多亏彭长宜个子高,烟袋锅没砸在脑袋上,砸在肩上,彭长宜疼的一咧嘴,夸张的说道:“我的娘啊,疼死我了!”

  老周赶紧上前,说道:“妈,您可别打他,他是政府的大官,打了他儿子就得蹲监狱。”

  “放屁,少糊弄我。我再打他两下我也进不了监狱。”老太太大声囔囔着。

  彭长宜一听,这个老太太一点都不糊涂,心想,你只要不糊涂,我就能把你拿下。他呲牙裂嘴的捂着肩膀说道:“大娘,真下手啊。”边说还边往里挤老太太。老太太一步步的后退着,被他挤进了里屋,她一生气,又举起了烟袋,但是发现彭长宜这次居然没躲,毕竟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女,已经挨了一烟锅了,老太太就不好再打他了。

  彭长宜嬉皮笑脸的说道:“您老要是还不解气,就接着打,我保证不躲不闪。”

  老周夫妇唯恐老太太再打彭长宜,就紧跟了进来,侯丽霞和两外两个机关干部跟了进来。

  外面,刘忠和田冲他们在做老太太三个儿子的工作,柳泉和其他几个计生办的女同志在做女眷们的工作。

  至此,彭长宜彻底把老太太隔离开来,他搀着老太太做到床沿说道:“大娘,您也打了,您也骂了,该听我说两句了。”

  “不听,你们赶紧滚出我家。”老太太急了。

  “妈,您听听彭主任怎么说?”

  “怎么说?他嘴里能吐出象牙不成?”

  彭长宜心想这个老太太太不好对付了,就说道:“我还没张嘴,您就给我定性了,万一我吐的不是象牙,是金牙哪?”

  周围的人都笑了,老太太也差点没笑出来,就说道:“你什么牙都别吐,想吐的话给我咽回去,吐到马路上去,别吐我家。就知道你们是夜猫子进宅,没按好心。”

  “大娘,您别骂了,省省力气,您看,我们也来了,今个这事您总是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

  “今个这问题你解决不了!”老太太干脆的说道。

  “我怎么解决不了?”

  “我跟你明说,老头子从小给地主抗长活,没过一天好日子,拉扯起这么一大片儿女,他不容易,就是烧我,也不能烧他。”老太太眼睛红了。

  彭长宜说:“您这话不对!”

  老太太眼睛一立,说道:“怎不对了?”

  “给地主扛过长活、吃过苦,就不火化了?1956年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朱委员长、**、周总理,一共有一百五十多位国家领导人带头签字,声明自己死后火化,而且不留遗体、不留骨灰,他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大爷只是养了一家子人,他们却解放了全中国,人家怎么都火化了,还不留骨灰。”

  “我就知道你一开口,就会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没有文化,讲不过你,但是我有一定之归。我老头子,必须土埋。”老太太咬牙切齿的说道。

  “呵呵,土埋也行,但您得说出理由。能驳倒我,我去给老爷子打坑去。”

  老太太嘴唇哆嗦着,说道:“我想跟他并骨,你们把他烧了,我还跟谁并骨去。”说着,就大声哭开了。

  她这一哭可是不要紧,外面立刻就想起了一片哭声。

  彭长宜一看这个老太太要耍,就往外看了一眼,给侯丽霞使了个眼色。侯丽霞就出去了。然后跟老太太说道:“大娘,您想想,如今国家建设步伐这么快,今天挖个管道,明天修条马路,后天建个大楼,就是埋在地下,三天两头倒腾您,您也会不安生,火葬了,可以先把大爷的骨灰盒保存起来,您要想并骨,就葬在公墓里,那样多安生。”

  老周看见老太太哭了,自己的眼泪也不停的滚了出来,他嘴里连声说道:“妈,我给你们买公墓,到时把你们并在一块。”

  老太太哭着说:“那公墓太贵了,你买得起?”

  老周扑通跪下了,说道:“儿子买的起,儿子发誓,买得起,我不用他们出钱。”

  女儿也哭着过来给老人擦眼泪。

  老人看了一眼彭长宜,就说道:“你们比国民党还厉害,公墓公墓,就是公共的,为什么还跟老百姓要钱?真是没王法了!”

  彭长宜扑哧笑了,说道:“公共汽车也是公共的,您老上车不还得买票吗?”

  老太太恨死眼前这个人了,从来她说话没人驳过她,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时,刘忠进来了,说道:“彭主任,不好了,这个村又发现了一例,现在正在往坟地抬人。”

  彭长宜看着老周,老周冲他摇摇头。

  刘忠说:“街北李裁缝的母亲。”

  “哦?难怪李裁缝的老婆上咱们家来了两趟,肯定是看咱们家烧不烧,这会看到区办事处来人了,想趁火打劫,偷偷把人埋了。”老周媳妇说道。

  彭长宜立刻跟刘忠说道:“带人把尸体抢回来,埋了的话马上起尸。”

  刘忠看了看外面,说道:“那……这边……”

  彭长宜知道他的意思,说道:“外面怎么样了?”

  “已经穿好寿衣好了。”刘忠说道。

  彭长宜站起来说道:“大娘,今天怎么都对不住您老人家,您也听到了,村里人都在看着您哪,您是干部家属,得起带头作用。没有时间了,老爷子的尸体我们得带走,改天我给您赔罪来。”说着,走了出去,冲着外面喊道:“进来抬人!”

  立刻,雇来的两个起尸工就抬着担架进来了,机关干部早就把老太太的儿子们隔开了,派出所的人也跟在后头。老太太的那些儿媳妇也不好阻拦,事实上她们也不想拦,因为,如果土埋的话,要交5000块钱的土地补偿费,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不小的数目,尽管还没有分家,但是家里的底子她们都明白,而且还有三个上学的孩子,化肥、农药、籽种都需要钱。如果火化,不但一分钱不花,而且还能得500块钱。这个账她们十分清楚。

  老太太一听,见大势已去,她大叫了一声,人就昏了过去。

  老周家属大哭了起来,连忙去掐妈妈的人中。

  彭长宜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跟老周说道:“老周,对不起了,我们赶紧去那边。”

  老周擦着眼泪说道:“我领你们去吧。”

  “不用,你照顾这里吧。”

  等彭长宜走出里屋,外屋炕上的尸体早就被抬走了,老人的三个儿子红着眼,看着彭长宜。彭长宜没有时间理他们,转身就往出走。

  孙其这时看见老太太其中一个儿子抄起窗台上一只空瓶子,刚要抡起来砸向彭长宜,孙其就大喝一声:“放下,不放下就铐起你!”

  彭长宜回头看了一眼,就走了出去。

  外面派出所的人听到孙其的声音,就往里挤,面对着国家暴力机器,这三个儿子终究没敢采取任何过激行为。

  彭长宜走出来,看到殡仪馆的灵车已经待命,两个民工已经把尸体抬进车里。彭长宜坐上面包车,带着大队人马直奔村外开去。出了村头,刘忠说道:“信息员跟我说坟地就在万马河的西边。”

  大队人马出了村头,驶上国道,快到信息员说的坟地时,彭长宜打开步话机,命令后面的警车拉响警报。立刻,两辆警车上的警报器同时响起,尖锐的声音撕破夜空。

  到了桥边,彭长宜跳下车,带头向地里走去。

  刚刚浇过返青水的麦地,松软泥泞,众人见彭长宜都走在前头,就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坟地,那里有十来个人正在往里埋土,看起来已经下葬了。

  彭长宜到了近前,没有废话,说道:“把尸体起出来,是你们起还是我们起!”

  这伙人没有停下,继续抓紧往里埋着土。

  彭长宜火了,大喊一声:“把他们赶一边去!”

  立刻,派出所的民警和机关干部一哄而上,就把这伙人赶到了一边。

  其中一个小伙子带着哭腔说道:“不许动我奶奶,你们赶动我就跟你们玩命!”

  四个民警和司法科的人一听这话就向他围过去,那个小伙子抡起铁锨就朝一个民警挥来。不等他的铁锨落地,就有一个瘦小的民警趁他不注意,将他扑倒,其他的人上去摁住了他。彭长宜这才看清,这个民警是陈乐。

  另外几个死者家属也和干部们动起了手,但敌不过这边人多,他们的铁锨就都到了民警和机关干部们的手里。

  这边两个民工和机关干部就开始挖土。本来他们也埋多少土,很快就把棺材挖了出来,两名民工跳下坑,把两根绳子拴好,和另外两名机关干部就把棺材抬了出来。刘忠等人护送着棺材一路小跑,就朝路边的灵车跑去。随后大队人马撤离。

  这时,有一个男人说道:“你们怎么跟土匪一样,二话不说,到这里又是打人又是挖坟,就不怕断子绝孙吗?”

  彭长宜一听就来气了,他已经失去了讲道理的耐心,把刚才在老周丈母娘家受的气全都撒在这里,厉声说道:“讲什么道理,你懂道理吗?”

  那人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懂道理?”

  “懂道理还偷埋,宣传车大喇叭传单,你敢说你没听到没看到?今天跟你没道理可讲,明天到区办事处,接受处罚!”说完,带着人就离开了。

  那个人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冲着他们背影说道:“就会欺负我们小民,村主任家的烧了吗?”

  彭长宜懒得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后面有人说道:“你跟着过来,看看灵车里是什么?”

  那个人不再言语了。

  上了车,彭长宜让田冲给北关村的书记打个电话,让他带着两家的家属来殡仪馆签字。打了半天都不通,田冲说:“要不还给老周打吧。”

  彭长宜说:“别给他打了,继续给书记打。”

  当田冲再打时,电话就通了。田冲就跟村支书说明了情况,那个书记大吃一惊,说道:“一夜死了两个?我怎么不知道?”

  田冲调侃着说道:“等你知道就晚了。”

  由于信息员身份具有隐秘性,有的跟村干部汇报,有的就不汇报,直接跟区办事处领导小组汇报,这样也不至于将来受到报复。

  书记一听,赶紧说道:“好好好,我马上起床,马上带人到殡仪馆。”

  彭长宜他们到了殡仪馆后,不大一会,书记的摩托车带着两名死者的家属赶到,彭长宜他们在现场看着家属们办了火化手续后,又监督着把尸体送进火化室才离开。

  几名女同志在车上已经睡着了,彭长宜一看,她们两脚满是泥巴,狼狈极了。

  田冲大喊了一声:“嗨!醒醒。”

  侯丽霞闭着眼说道:“叫唤什么?”

  田冲说道:“你们在这个地方睡,也不怕被鬼抓去。”

  柳泉说道:“要抓也得捡你这样的抓,块大,肉多。”

  大家都笑了。由于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天天跟尸体打交道,这几个女同志的胆子早就练大了,见了尸体就跟平常物一样,一点都不害怕。

  彭长宜说:“大家醒醒,我可是没吃饭哪,刚端起饭碗就放下了。你们要是不饿就接着睡,我一会到饭店得来碗红烧牛肉。”

  他这一说,大家都睁开了眼睛,纷纷说道:“我们都没吃。”

  彭长宜哈哈笑了,因为机关干部中有回族的,他就跟刘忠说道:“给回民饭店打个电话,预备三桌。”

  刘忠说:“是不是关门了?”

  “关门也得让他开开,弟兄们今天这么辛苦,还有饿着肚子的。”

  田冲说:“你听他们的哪,都吃了。”

  大家都说:“没吃,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你们叫来了。”

  计生办一个女同志说道:“我吃了,但是又饿了。”

  侯丽霞说道:“大部分都没吃,你们男的到家吃现成的,都没吃上,更何况我们这些女同志,回到家还得现做。”

  彭长宜说:“那好,女同志今天一人二两酒,男同志半斤。”

  柳泉说道:“让我们喝二两,你们喝半斤,太不公平了吧?”

  刘忠说:“那你喝半斤,我喝二两。”

  侯丽霞说道:“你承认自己是娘们就行。”

  众人都哈哈大笑了。

  刘忠就给回民饭店打了电话,还好,他们还没下班,刘忠就说安排三桌,马上到。然后他又用步话机通知其他车辆。

  这时,派出所两辆车回话,说他们都不去了,还有人要回去值班。刘忠就说好吧,你们把出勤人员名单记好。

  说完,派出所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就赶上他们,司机冲他们摁了一下喇叭,然后加速,向前驶去。

  彭长宜说道:“刘主任,明天给大家一人买双雨鞋吧?”

  刘忠说:“去年防汛的时候都买过了。”

  彭长宜笑了,“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

  立刻,后面就有一个女同志说道:“就是,主任都发话了你怎么那么抠门啊?”

  刘忠说:“我不是想能省个儿就省个儿吗?”

  侯丽霞愤愤的说道:“省你个头!一人再买把手电,这黑灯瞎火的多不方便。”

  大家都笑了。

  这时,农委主任说道:“我在这个单位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头一次感到,这么难的工作居然大家都乐意干,而且一有情况,没有打退堂鼓的,这些女同志抛家舍业也高兴,看来还是彭主任领导有方,多么难做的工作也不难了。”

  彭长宜说道:“什么领导有方啊,是兄弟姐妹们捧场。”

  开车的老顾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感觉自个都年轻了,也不困,也不累,也不怕,嘻嘻哈哈就把事办了。”

  侯丽霞说:“这倒是,刚才出来的时候,我那口子还说我,又跟彭长宜疯去!也不看看自个什么岁数了?”

  “哈哈。”大家一听就都笑了。

  刘忠说道:“崔老兄这样说你不对,我们加班加点干的是革命工作,怎么叫疯那?他就不怕到时我们给他提意见?”

  田冲说:“我听出来了,这崔书记不是反对你干工作,他是反对你跟我们在一块,我们都这么年轻,尤其是彭主任更年轻,怕你心野了,以后伺候不了你,满足不了你了。”

  侯丽霞一听,抡起手里的提包就向他打去,说道:“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彭长宜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把手伸到屁股周围来回摸,因为侯丽霞坐在他的旁边,见他的手摸来摸去的,就打了他一下,说道:“瞎摸什么?”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没摸你,我是在找东西,明明放在这儿一个纸包,怎么不见了?”

  侯丽霞说:“别摸了,早没影儿了。”

  彭长宜说道:“都给我吃了?”

  侯丽霞说道:“不吃还给你剩下?你瞧瞧这车上的人,哪个长着好心眼,还给留下,见了吃的都跟狼一样。”

  老顾说道:“彭主任,你没见那阵仗呢,看见你那包花生米,就跟八天没吃饭一样,就差连包装纸一块吃了。”

  又都哄堂大笑。

  田冲说道:“这个老胡还真是,别看他一个看大门的,来这么长时间了,没见他把谁放眼里过,还就是看着咱们彭主任顺眼。”

  侯丽霞说道:“你少说这个,他去年住院,你们谁去看人家了,还不是彭主任两口子照顾他,这叫人心换人心。”

  彭长宜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孤身一人,也挺不容易的。”

  刘忠说:“我感觉这个老胡不简单,有一天我去他屋打电话,正看见他打开一个布包,里面别着的全是军功章,其中还有一个一等功呢?比你我都强,咱俩当了那么多年的兵,我就立过三等功。”

  田冲说:“我就没立过功。”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柳泉说道:“彭主任,你猜我今天在老周丈母娘家看见了什么?”

  彭长宜一愣,说道:“什么?”

  “薄膜西瓜苗。”

  彭长宜有些不理解。

  柳泉继续说道:“你们都在屋里,我后来出来了,就看见在房根儿有一个暖棚,我问他们家人这是什么,他家老三说是新育的西瓜苗。我问他怎么育的,他说是嫁接的,用冬瓜苗嫁接的。我就让他找了个手电,钻到里面看了一眼,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彭长宜说:“我不懂。”

  柳泉说:“我也是在农院的时候学过,但是咱们这个地方我还真没发现,他是第一个。因为大田里的西瓜不能重茬,也就是今年种了明年就不能种了,重茬西瓜几乎没什么产量不说,还易得病虫害。分田到户后,一家就那么一点地,不重茬种的话没有地可种,这样就研究出了用冬瓜和葫芦嫁接西瓜的办法,嫁接后的西瓜不但可以重茬种植,还能增加产量,提高本身抗病能力。”

  “用冬瓜嫁接?口感怎么样?”彭长宜反问到,他忽然想起丁一给他们吃的大棚西瓜。

  柳泉说道:“口感肯定不如传统西瓜地道,但是如果你不是瓜农是吃不出来其中的差别的。关健是它产量高,一块地里可以连年种植。经济价值就大多了。”

  “你认为这个嫁接西瓜有推广价值?”

  “太有了。”

  “你听说过大棚种的袖珍西瓜吗,黄瓤的?”

  “嗯,听说过,农院早就试验成功了。”

  “那你说我们用大棚可不可以搞出来?”

  “当然可以,上次您跟我说了之后,我就想如果大棚种西瓜的话,会比种菜效益高,春节要是上市的话,您都不敢想它会是多少钱一斤。”

  “行,等咱们这段工作告一段落后,你琢磨琢磨大棚西瓜这事。”

  “好。”

  这时,后面的一个小伙子说道:“求求你们别说吃的了行吗?我都饿死了。”

  “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等彭长宜他们吃完饭,回到单位后,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

  开水工早就给他们烧好了开水和洗澡水,彭长宜洗完澡后,倒头便睡。

  随着这项工作的深入和全省的普遍开展,老百姓逐渐认识到了火化的意义,即便认识不那么深刻,最起码也能接受了这件事,从心里和行动上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了。到后期就都纷纷主动火化。因为他们的确尝到了主动火化的好处,不仅可以免除全部的火化费用,还能得到一个免费的骨灰盒,更具有诱惑力的是还能得到区政府奖励的500元钱。别的地方最高才给300元。

  没有了东冲西杀,机关干部们还有点不适应了,总想找点事干。刘忠就说:“怎么一天不出去就有点抓耳挠腮的?”

  彭长宜说:“这是好事啊,我们天天追鸡赶蛋的好啊?”

  刘忠说:“那倒是,不过工作量下来了,往出支的钱却多了。老百姓都主动火化了,咱们的钱也就出去了。”

  彭长宜说道:“我愿意多花钱也不愿天天挖坟掘墓。”

  “那到是,就是这点人总磨叨,愿意跟你下乡,一天不出去就觉得白过。”

  彭长宜笑了,说:“这哪儿跟哪儿呀?对了,今天任书记跟我说,让咱们以后注意方式方法,有人到市委反映咱们态度野蛮,工作方法粗暴,让咱们以后注意工作方法,跟群众搞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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