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肩后的不耐烦重推,护士又踉跄,重重摔倒在走廊,摔倒在一扇未关而露着缝隙的门旁,如白色凋零。·
门与边墙,黑暗缝隙飘出淡淡药香,冲淡了护士脸畔的血腥,她缓缓抬起绝望的脸,意识到这是她工作的药房,意识到她有多么眷恋那味道,试图向眼前的狭窄黑暗里最后张望,却无法看到黑暗后的一切,哪怕是一排排的轮廓也不见。
直到她的迟滞视线缓缓扬起,看到狭窄黑暗内的半张脸,冰冷,麻木,仅仅被透进狭窄门缝的阴暗光线照亮的狭窄一片,无色嘴角,反光的鼻梁线,漆黑在帽檐后的眉眼,仿佛漂浮在无尽黑暗中的唯一缺憾图案,正在冷冰冰地旁观黑暗外的一切。
她觉得熟悉,却不敢以为熟悉,因为她认为他就是一直存在于地狱内的效忠者,一直与那些行刑者不屈作战的效忠者,他是英雄。所以她不敢出声,不敢祈求,只愿他继续存在于黑暗,继续战斗。
不耐烦的行刑者狠狠踹她背后,警告她必须重新站起来行走。
在痛苦中,在行刑者脚下,她凝聚起残存的全部勇气,化作一个苍白的微笑,以此为祝福,献给黑暗,然后努力拉开距离,重新面对晦暗冰冷的长廊,挣扎起来,继续踉跄,白色的鞋,每一步之后的脚印都是黑暗的血。
她不知道,她的苍白微笑有多么精致。
她不知道,地狱里的微笑有多么珍贵。
她不知道,被死亡者祝福有多么荒诞。·
她不知道,她的效忠者既是杀戮者也是行刑者,却被她施予血色祝福。
她不知道,她白色的鞋仍在向死亡迈进,而身后门旁的黑暗缝隙正在悄无声息地扩大开来,黑暗正在被释放。
爆震冲击声又一次连续响彻阴暗走廊,子弹们似乎格外钟爱这种环境,肆无忌惮地冲击,溅射,再反弹,坠落时也撞击坚硬,格外清脆,仍然沉醉于曾经掠过的血腥。
“他在药房!”
嘶喊声回荡了所有联通的走廊,召唤所有正在封锁走廊的钟馗面具,踏血漂浮在阴暗。
她不相信她被扯住领后的系绊,被猛力倒拖,原本在她身后的行刑者已经躺在冰冷地面,抽搐着,流淌着,发出最后的咕噜咕噜呼吸声,绊到了她被拖行倒退的脚,挂掉了一只白色的鞋,白袜蹭过之后立即浸染暗色的血。
她又被猛力甩进了刚刚经过的药房门,衣领后的大手顺势松脱,由惯性让她摔倒后继续滑行在冰冷地面,直到撞在黑暗中的架柜,稀里哗啦的倾翻坠落声中,门口外再次响起猛烈的爆震射击,子弹在门外走廊里交错呼啸,然后那漆黑背影猛退进来,伴随沉重的关门声,空间立即一片黑暗。
“别站起来!”
效忠者说话了,声音很低,很冷,没半分感**彩,在黑暗里听得很清晰,在她的脑海里却是一震,这声音仿佛也听到过,深刻地听到过。
爆震射击声突然又猛烈响起在门外,木门的薄弱处快速闪现出暗弱的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穿透声,药瓶被击碎声,无处不在响。·黑暗的空间里猛然开始惨白闪亮,他开始朝那扇正在被射击的门疯狂射击,门上的弹孔翻倍增加,子弹逆向互冲,隔着门双向肆虐,或穿透或嵌入,只为撕碎对方。
她仿佛听不到了,每一次射击焰火闪亮的一瞬,都令她更加清晰地看清了那张冰冷麻木的面孔,彻底唤醒她曾经的恐怖记忆。他根本不是效忠者,他也是杀戮者,是行刑者;他与她的位置,像是他身上的黑,与她身上的白。
这是地狱的惩罚么?杀戮者与行刑者又为什么要争夺死亡呢?
“到里面去!”
现在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她也迷失了,以为走进坟墓的人会更清醒,可是坟墓里的每个人都更迷失。她推开杂乱,爬向里面的隔间。
轰——冲击波爆响,已经不堪摧残的门瞬间被手雷变成破碎,终于可以沐浴阴暗的光。他摇晃站起来,倾力推倒室内的每一排架柜,轰隆隆的倒塌声与瓶罐掉落声之后,药房内的空间仿佛阴暗废墟,至少手雷无法在这里肆意滚动,也很难确定躲藏于凌乱中的枪口。
门外,几个钟馗靠墙于左右,开始换弹夹。他们没遇到过如此顽强冷静的对手,除了鬼子,第一次有汉奸让他们紧张到子弹在装填过程中掉落。
钟馗首领出现在走廊,随意拎着枪,漫步而来。所有阴暗下的面具转向,等待杀戮命令。
“当汉奸也能这么拼?你让我长见识了!自己走出来,给你痛快留你全尸。”
寂静。
“我们将在烈火中永生,而你,地狱都不配进。”
仍然寂静。
钟馗首领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向面具们点头。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警戒者的喊声:“有人过来了!一个!他在朝咱们摇毛巾。”
……
所有人都没想到,宪兵司令前田会妥协,同意别动队的要求。
然而局势并没有明显变化,因为别动队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得到他们的队长,这是他们此行任务目的,但是队长仍然被李有才勒在手里,他不投降,还是死结。
一个侦缉队员受命成为信使,不需进入医院,只是来到李有才所在病房的窗外,向李有才宣布前田大尉的命令,命令他放开人质,交给别动队。
李有才也没料到前田会妥协,但他不意外前田这个命令,关键时刻,他这条狗没理由不变成弃子,他从未奢望狗能被尊重。绝望之后,再来绝望消息对此刻的他没有太多打击。
“李副队,这个……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看是不是……”
“我是你祖宗!”墨镜后的苍白和疲惫写满不甘:“我不会放开我的命!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我是汉奸,他锄奸,正好死一块!”
走廊里的钟馗首领适时发声:“你放开他,我们同意饶你一命。”
“你自己信么?”
“你不是不想死么?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就是因为老子不想死,所以指望大家一起死!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狗,死相都一样才公平!”
走廊里的声音消失,钟馗不说话了。窗外的信使无奈叹息:“李副队,你冷静点,这个事……由不得你了。你仔细看看,现在皇军的枪口……你保重。”
信使离开窗口走了,李有才呆呆看着窗外,这才注意到那些枪口的指向,他的视线可以直接对上枪口,对上正在瞄准他的射手视线。
冷,一切都冷,抗命都无法拯救他自己的狗命,此刻,他终于笑了出来,好像所有绝望的释放,也好像所有痛苦的释怀。输了,连手中最后一个筹码都能成为输掉的理由,输到永世不得超生,对于赌鬼而言,这是无法超越的成就罢!
走廊里的声音又传来:“姓李的,再磨蹭,你的狗主子就会替我动手了。呵呵……我怎么忽然觉得,你该把我当恩人呢?我怎么忽然觉得,当狗也挺可怜的啊?”
狗汉奸继续笑,无声,他把摆在人质脑后的枪口撤下,反而隐蔽顶在人质的后心,顶得很紧,像是要把枪口当刀尖一样刺进去。自语:“我李有才从不赖账,愿赌服输。真的,我没有……赖过帐。现在是最后一局,我想做的……就是赖一次,吞下我的最后一个筹码,你得切开我的肚子才能得到他。对不起!”
走廊里的听众不懂汉奸在说什么,完全没意识到汉奸要以撕票来结束。
扳机开始接受压力,随时击发在下一个瞬间,突然又有声音说:“你不必如此,我可以饶你不死。”
那声音,出自汉奸枪口前的人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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