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
忽然弥漫着黑暗。
就像视野里忽然出现的黑色触腕,让我有一种即将晕厥过去的感觉。
失血过多么?
也许吧,也许吧。
但是,我除了这样逃亡下去,又有什么力量去和那个怪物正面抗衡呢,凡人,总是感觉到无力去改变什么——我无法如神明般举手投足间,
毁灭它。
我不是一个想象中称职的男主角,我没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没有扰龙伐蛟的本领,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让周围的人活下来。
这是我能够想到的,身为一个凡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最好的结局了吧。
很多过去的影像飞快地在我的脑海里略过,我再次看到了山村和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看到了田野和白云,看到爱慕的姑娘冲着远处的我挥手。
死亡,就要降临了么?
我听说,当一个人即将走向死亡,去往那个我们看不见的世界之前,就会想到很多关于此生的种种,小的,大的事情,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死亡,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前面,我几乎可以看清他的脸,微笑着看着我,几乎要把我吸入那无边的虚空般的身体里。
这样死了,真的是太可惜了啊。
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听来仿佛某种金属的轰鸣。
隆隆作响。
“因为,你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愿望啊。”
是个空灵的女孩子的声音,带着某种特别的磁性。
我的愿望,
我的愿望?
我有愿望么?
彷徨的灵魂站在深黑色的十字路口,眺望着彼岸那朵想象中的鸢尾花。
可是那里是遥远的天堂,和这里隔着一整个血红色的海洋。
“才不是呢。”
女孩子的声音渗透到了耳膜的每一个角落里。
所有人的愿望,都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最美好的初衷,当我们还是孩子时,我们可以大声地说出来;等到我们长大以后,他就潜藏在了我们的身体里,成为我们童年的神性的最终的保留。
而仅仅是这种我们生来的神性,足以支撑着我们走完这整整一辈子的时光。即便是物是人非,她也存在着,静静地站在那盏十字路口我们看不见的路灯下,等待着我们在黑暗里抱紧她。
这个时候,死亡倒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呢。女孩子说。
愿望么......看到怀里的这个半梦半醒的女孩子,我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咚,咚,咚。
整个世界坠入到了沉默的海沟里,彷徨的灵魂在深黑色的十字路口仰望着天空里的一轮皎洁,走向冥界的道路在他的眼睛里变得扭曲不可靠近。
我还没有过完我的人生,我还有牵挂的人呢。
这个黑暗里迷茫的影子缓缓地掉头,看到身后一点小小的微光。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持到底啊。
微光变得闪耀,影子看到了路的两边又高又瘦的树木——饥饿的人们,举起手中反抗的利剑,昏黄的灯光下,演绎出某种无声的,不知名的,来自凡人的力量。
他的眼睛看的很清楚,那是树,同样也是人,是他透过黑暗的车窗里看到的急速向后奔走的人群!
所以,你明白了吧。低沉的声音让我的脑子里再次嗡嗡作响。
眼前的黑色触腕在一瞬间化成了灰烬。
“小心——”突然听到雨倩一声尖细的叫喊声,措手不及之间回头,只看到无数的人头就在我的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我几乎可以看清楚人头上没有嘴唇的,露出森森的连接着沾满鲜血的白骨,以及一排腐烂发黄的牙齿。
我看见你了。
来自地狱深渊的咆哮。
下面发生的事情几乎就在一瞬间,而整个世界,却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慢镜头。
雨倩缓慢地挣脱开我,张着嘴冲向那团巨型的爬行物,左手缓慢地伸向了刀鞘。
我的眼睛里,血丝疯长——我看到的,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的场景,没有了叫喊,没有了怒吼,耳边在“瞬间”的夹缝里甚至听不到呼呼的风声,仿佛陷入了永恒的真空之中。
雨倩和怪物缓慢地靠近。一把沾满了鲜血,发出寒光的长刀从鞘中缓缓地移出,不到一米的距离——她飘散的头发停留在空中,所有的人头缓慢地张开了大口,伸出了嘴里长长的爪子。
一米,半米。
慢动作忽然消失!
“轰————————”
发生了瞬间的爆炸,强大的气流把我瞬间掀了出去,我只感到我轻飘飘的身体疯狂地向后飞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耳朵里疼痛难忍,鲜血顺着耳膜流到了脖子上。
“雨倩——!”空间里只剩下我嘶哑的吼声,可是在狂乱的爆炸气流和不断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中,我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我只能声嘶力竭地喊。
对着飞舞的灰尘,对着那看不清的模糊的烟雾后的世界。
烟雾散尽了。
满地的残断的人头。
躺倒在血色的湖泊里,人头的嘴里伸出长长的鸟爪。只不过,现在,他们都成了真正的死尸,瞪大着双眼,鲜血从他们的脖颈处流的满地都是。
只有满地残断的人头。
雨倩,雨倩!雨倩————
我几乎要跪倒在地上,趴在满地的血肉模糊的怪物残肢,我听不到自己的喊声,耳朵里的鲜血和痛感让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喊雨倩的名字,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有多么声嘶力竭,听上去有多么凄厉,但我知道,我在喊。天地之间剩下的,唯一的悲鸣。
雨倩消失了。
我在人头的血泊里看不到她的影子,叫喊声在尸堆里成为了最荒凉的风景。
但是没有人应答,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了可以应答的人。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忽然间嚎啕大哭。
没有人听见他的哭声,连他自己也不能。
......
雨倩,真的消失了。
我永远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天,有人在学校的后门不远处发现了躺在无数残骸和尸体中的我,我被及时地带到了医院,那时候的我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昏倒在地上,满脸的泪痕。
一周后的今天,我才苏醒过来。这个时候,城市里的怪鸟已经全部消失了,我是听坐在我的病床边的母亲说的,她拉开窗帘让我看外面。房顶上本来黑乎乎的鸟巢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母亲说真的奇怪呢,一周之前居然慢慢地就消失了。
我想到,母体死亡,契约无法继续生效,已经在泥土深处悄悄地化成了灰烬。
怪物消失了,她,却没有回来。
住院的日子里,我时常怔怔地看着窗外,那里有一丛灌木和低矮的植株,每天早晨都会有麻雀等鸟类停息在上面。我常常陷入于冥冥的思考或者说回忆里,以至于鸟飞走很久很久了,我才意识到。
原来她,不在。
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终有一天。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
当我再次站在学校后门的那棵树下的时候,只有平静风缓缓地抚过我的脸颊,我呆呆地站在那棵树前,忍住了下一秒的泪如泉涌。
我忽然想到了我曾经看过的电影《管制塔》,那个男孩和女孩约定,以北海道皑皑白雪中的一座管制塔作为女孩归来的指引:
“这里说得上是日本的尽头了,世界的尽头到底有没有呢?有时我会想,就这样一直朝着世界的尽头逃跑,是不是我别的地方哪儿也不用去了?”
“一直呆在这里不就行了?呆在这里!”
“但是一定又会搬去哪里的,一直朝着世界的尽头这么逃下去,我还能够回得到这里吗?”
“那么,这个塔当作标记吧,这样你就能回得来。”
“从世界的尽头那里,不知道看不看得到这里呢?”
“那在这里我们给这个标记做个记号吧!为了不迷失回来的路”
我仰望着这棵高大的,茂盛的树木,缓缓地伸出手指,抠进了树皮里。
当我刻下一串模模糊糊的字体时,整只手已经满是鲜血。
耳边传来《管制塔》悠扬的歌声:
蓝色清风吹拂的高岗上
我与你共同描绘所看到的未来
大大的纸飞机
被风吹着
无边无际地飞翔
看着眺望远方的我
你笑出了声
一阵强风吹来
吹飞了你的帽子
我追着跑
因为不确定期望的未来是否会来而不安
为此我总是
微微颤抖
我们一起放飞的
那只满怀希望的纸飞机
如果永远都能和你
畅谈此事该有多好
管制塔
我们放飞的未来
你能看见吧
很美丽吧
我坚信着这未来
管制塔
我们坚信的未来
总有一天会来的吧
我在等待着它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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