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世界崩坏了,包括我的记忆。
当我离开那个我还尚未出生的山村的年代的刹那,记忆如同流水一样从我的脑海里一去不复返了,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可那些本来五彩的东西,在我接触他们的刹那就变成了灰黑的粉末。
我只剩下了一点残存的记忆罢了,我还记得,我叫陈明喻,曾经来自一个偏远的,几乎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山村。我记得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她的名字......里面带着一个“雨”字。
然后剩下的,只有深渊般的黑暗了——那些都是我来到这个新生的世界后浑浑噩噩的经历,我就像一个寻找宿主的灵魂,来到了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的身体里,我吞噬了这具身体本来的魂魄,然后把它据为己有。
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我现在,仍旧是十五岁,念初二。我现在是一个平凡人的身份,来自一个平凡的家庭,不会飞,没有神器,没有逆天法宝,尽管我有的时候会对他们小小地幻想一番,但是当老师点我名字叫我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这些又在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我来自初二(3)班,我在班级里并不算很高,但也不是很矮,我有死党,有朋友,还有关心我的父母和老师——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在山村里要舒服上很多了,至少没有烈日的炙烤,没有饥饿的折磨或者是寒冷的侵袭了。
我常常翻看班级里的日历,它挂在班级的前面的黑板旁边,那里总会有一个大大的数字:2012.我只听说12月21日那天会发生世界末日,但是现在是4月。
如果8个月以后世界会毁灭。我缓缓地合上了正翻在12月21日的日历,想着12月21日这个似乎是对着全人类的诅咒,不由得感觉自己有点好笑:现在的我并不舒服,那个山村带给我的诅咒,我并没有忘记。
也许下一秒,它就会成为一个站在我背后的黑影。
“喂,你在看什么呢?”我的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吓得浑身一哆嗦,险些把墙上的日历弄翻在地上。
我回过头看到她的脸,浅浅的夕阳映照在她的脸上,她长长的,微微有些卷的黑发折射出淡淡的金色,明媚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撅起的小嘴里写满了疑惑。
“现在已经放学很久了,你还不走么?”女孩子歪着头对我浅浅一笑,小小的酒窝上泛出微微的红晕,这种几乎绝世的美让我怔在原地。
“没什么,只是......”我有些不自然地扫视着教室,初二(3)班的教室,夕阳透过窗户静止在课桌上,阳光里浮动着一点点舞动的尘埃,教室包裹在光和影的一种别样的温暖里,空无一人的教室显得更加安谧宁静。
“只是什么啊?这个日历......有什么问题么?”她躬下身体,仔细地翻阅起这本日历来,沉默的教室只剩下她翻动时轻微的哗哗声。
“并没有什么问题嘛。”她再次站直了身体,有些神秘地一笑:“你相信世界末日么?”她右手白皙的手指指着日历:“12月21日,据说是世界末日哦。”
“没这个时间去杞人忧天。”我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或者说,该怎么应对一个女孩子的问话,我有些装作随意的靠在了窗户上,克制住内心的紧张。
奇怪,我为什么会紧张,如实的回答不就可以了么?这又不是考试,回答错了又不会怎么样......刚想完我就觉得,我完全是从一个初中生的角度去考虑这些问题了。
“我知道,你叫赵雨倩,是隔壁班的吧。”
“嗯,这周全年级的卫生情况就是我检查的,到了你们班居然看到这个时候还有人留在教室里呢,吓了一跳......”
之后教室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我在学校里并不喜欢多说话,即使有,也只是一些最好的朋友;所以到了初二,我和班级里的很多男生都很生疏,更不要说是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了。
“你叫,陈明喻,对不对。”她先开口了。
“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问。
“也许是无意中看到的一张全年级的成绩表上你的名字吧,之后才知道原来你是初二(3)班的呢,原来就是隔壁班的。”女孩子微微地低着头,两手的小指勾在一起,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也许是现在的气氛真的有些尴尬了吧。
“那么,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从靠着的窗户边离开,准备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提醒她,“喂,检查完了不要忘记把门关上。”
回过头的时候,教室里竟空无一人了,方才日历的前面,只剩下被风吹起的窗帘,在风中诡异地舞动着。
咦,窗户明明关好了。我再次走进教室。
也许是刚才窗户没有锁上,风把它吹开了吧......只是,刚才真的有人来过么?我环顾四周,只有一点破碎的阳光,静静地看着我。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回家的路上一直感觉有点心神不宁,我开始想学校里的事情,希望让自己平复一下这莫名的悸动感:班主任说明天下午要写作文,作文题叫做《愿望》。
看上去很好写的样子,可是我却一点思路都没有:我有愿望么?我是一个连记忆都破碎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何时化为灰土,归入那冥冥的虚空里。我不知道自己今后将会是怎样的人生,也不知道这脆弱的身体会不会排斥这个彷徨的灵魂。又想到了诅咒。
做一个凡人,其实也很难。
“呱呱呱,呱呱。”忽然听到了有些熟悉的鸟叫声。我停住了步伐,仰望着天空。
黑色的电线上停着一只黑色的鸟儿,有点像乌鸦,但是它的喙是鲜红鲜红的,像是血的颜色,它又张开嘴,对着即将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呱呱呱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很尖,很细,听上去很凄厉,我听说杜鹃夜半啼血会发出哀鸣,也许还不如这种怪鸟的啼叫,更像是哀嚎。
城市里多了不少这样的鸟儿,我在回家的路上常常可以看到它们,它们停在巷子的电线杆上,对着这个悲伤的城市开始诉说自己的痛苦。
我听不懂它们在倾诉什么,所以一旦看到这种鸟儿,就继续匆匆地往家里赶。我的家坐落在交错相同的巷子里其中一个,在北京叫“胡同”,在上海叫“弄堂”,这个城市的人们爱叫它巷子,它就向一个巨大的迷宫似的纵横。巷子里有很多黑暗的角落,那里曾发生过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家应该往哪个方向,我应该往哪个岔路走。
然后我继续匆匆地往家里赶。
“呱呱呱。”又是一只,扑腾着翅膀,停在了电线上,低着头看着我,那血红色的喙正对着我的脸,我想,如果它俯冲下来,我可能会被它撞得头破血流。
但是它没有动,像往常一样,它张开大嘴。“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这只鸟个头比别的鸟都要大上一号,因此声音也更加刺耳,这种声音就像是地狱里某种昆虫的爬行的声音,无数的尖锐的爪子划过光滑的玻璃。
我捂住耳朵冲着它大吼:“你别叫了!吵死啦!”
那一瞬间,我看到张得大大的鸟嘴里模模糊糊有一张小小的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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