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啊,傅少爷。”
闻声,傅书朗半抬着眼,半天才看清了来人是谁。
段淮宁本是在二楼与人商讨生意上的事,在此看到醉醺醺的傅书朗,实属意外。不过,真是有意思,昨晚上才过生辰的傅少爷,居然在第二天的白天就在千百度买醉。
傅书朗只是冷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丝毫没有要理会段淮宁的意思。昨晚那场闹剧,段家两兄弟的临场应变能力,在他父亲眼中,显得他更加的无能。
即便父亲没有明说出来,但那失望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段淮宁倒也不觉得尴尬,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也不急着离开,反倒坐下,笑得谦恭有礼。早就听闻他们父子不和,看来也不单单只是传言。
傅书朗见段淮宁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你是来笑话我的?”
“傅少爷误会了,段某绝没有这个意思。”段淮宁要了一杯红酒,放在几台上,“只是奇怪傅少爷明明心怀抱负,却终日在这样的地方消磨日子。”
傅书朗摇着头,嗤笑出声:“抱负?我哪有这种东西?”大手一挥,指着千百度中来来往往的人,“在这儿,我跟他们有什么两样?都是这座夜城的蛆虫。”
“当所有人都被黑暗蒙蔽,安于处在泥潭中的时候,那么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就务必承担起把黑暗驱散开,让光明再次普照下来的重担。”
“清醒?”傅书朗坐直了身子,冷哼了一声,像是自嘲,“你觉得我是那个清醒的人吗?”
段淮宁不说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其实在夜城,并不乏清醒的人,但却大多活跃在底层,饱经世间冷暖,看透了人心的冷漠,没有权力、没有地位,有些甚至连赖以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是或不是,傅少爷心里自有答案。”段淮宁站起身来,朝着傅书朗举杯,一饮而下,“段某以为,可悲的不是做了蛆虫,而是做了蛆虫,却认不清现实,聊以为那是长龙。”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如当今的夜城,看似繁华昌盛的外表下,其实早就布满了腐烂的脓疮,若再没有人将那些脓疮毒瘤一一清理掉,那么,夜城的幻灭指日可待。
空杯置于几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等傅书朗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段淮宁已经离开了千百度。
清醒的人吗……?
傅书朗拈起那只空酒杯,突然站起来,很久,才将酒杯倒扣在几台上,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千百度,或许他真的可以做点什么。
灵魂当铺的密室内,一颗石头悬浮在空中,发着幽幽的光,底座是一个黑色的莲花台,同样悬在空中,缓缓地转着。
如今的铺子内,除了那个疯妇,就只剩下杜笙一人,整整好几天的时间,他都只是在这个地方驻足,远远地看着那颗石头,也不靠近,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
自从白宸离开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所谓的关林村闹鬼,怨灵作祟,倒不如说是瘟疫肆虐来得更确切些。
关林村是白宸的故土,从他母亲过世后,他就再没回来过,时隔十年,没想到会是这么苍凉的景象。
整个村落都被笼罩在乌云底下,颗粒无收,再加上病疫的蔓延,致使村里的壮年纷纷离开了这里,剩下的都是些年迈的老人和没人抚养的孤儿,而这些人中,也大都染了瘟疫。
瘟疫从何而来?
没有人知道。
“你……是小宸?”
“王伯伯?”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抛弃了他们母子,他甚至连父亲的长相都记不清。
都说乡情淳朴,但在这个世道之下,哪还有善恶之分?他们孤儿寡母,为了生存,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白眼。
叫他的这个人,原是关林村的村长,叫王力,为人和善,经常照顾他们,时不时送些米粮过来接济,原本是值得赞扬的好事,在别人嘴里却成了污秽不堪的交易。
要不是那声亲昵的称呼,白宸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来,满头的白发带着点点的斑秃,佝偻着身子,眼窝深陷,露出的手腕只剩下一层枯黄色的皮包裹在上面。
“王伯伯……”
白宸一个箭步,几步并做一步朝他跑过去,刚要扶住他,却被躲开,沙哑的声音,带着怒意:“你还回来干什么?快离开这里……关林村已经死了!”
说着,佝偻着身子,转身就跑,白宸追上去没几步,小腿肚就被人用石头打中,一阵酸麻感立刻蔓延开来。
“不许你欺负爷爷!”这时候从高处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白宸回头,看到树上坐着一个小孩子,穿着带补丁的布衣,右脚的鞋子破了一个大洞,手里举着弹弓,脸上沾着灰,倒竖着眉毛,朝白宸“警告”。
回头看王力,早就跑没了人影,有些好气地站起来,看着树上的孩子:“小屁孩,你下来。”
“就不下来!我就不下来!”语罢,还朝他作了个鬼脸。
不下来是吧?
白宸比划着这树的高度,撩起袖子,就要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心里还碎碎念。这树少说也有七八米高,这小屁孩爬这么高,就不怕摔下来?
见白宸要往上爬,小孩又举起弹弓,朝着白宸的脑门又是一发,力道不及之前那颗,显然是故意收了力。
“小屁孩,你再胡闹,小心你妈打你屁股!”
“我没有妈!”
这小孩脱口而出的话,却让白宸陷入了沉默,松手跳下树来,靠着树坐下,什么也不说,这倒令那小孩奇怪了。
“你叫什么名字?”白宸抬头问了一句。
“狗蛋儿。”
“噗!”白宸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又怕伤那孩子的自尊,低着头隐忍着,肩膀一阵一阵地抖动。
“你笑什么笑?!”
白宸是听说过,乡里的人喜欢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觉得好生养。
“没笑你。”转而朝上面招招手,“狗蛋儿,你下来,我保证不打你。”
“我才不信!你们大人就爱说谎话!”狗蛋坐在枝桠上,两条腿来回晃着,手里依旧举着弹弓不放。
“那你就是怕我打你咯?”白宸收手换在胸前,朝着树上的小人儿招呼,“男子汉大丈夫,藏着躲着算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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