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暴风雨后,终于迎来了看似安宁的平静,久违的阳光照着这座夜城,制造出虚假的光明与希望。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
熙熙攘攘的夜城街头,一个穿着高叉旗袍的女人唱着跳着,明眸红唇,风情万种,像极了从千百度出来的歌女。
梨花苑的伙计跳出来,手里抄着根棍子,朝着她的脚边就打了几下。
“你这个疯女人!怎么又来了?要疯到别处疯去!再敢来,小心我打折你的腿!……”
那个女人不跑,反倒贴了上去,围着那个伙计“呵呵呵”直笑。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
“去去去!你这个疯子!谁是你的郎了?!”伙计一把将她甩了出去,女人的额角磕到台阶,血花迸溅出来,伙计举起手里的棍子,刚想打过去,看到这一幕,不禁收回了手,“快滚吧!你这个疯子!”
在场的都是些看热闹的人,一场哄笑,那个女人也跟着笑,低低的……
是呀,她确实是个疯子,要不然怎么会被人打了,还坐着笑的道理?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喂……”女人疯疯癫癫地唱着往回走,跟刚从转角出来的黎塘撞了个满怀,坐回了地上,“这是谁的眼珠子又没带啊?”
之前磕破的额头,渗出的血染红了她的半张脸。
“你……是谁?”黎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似曾相识。
“呵呵呵呵呵呵……”女人扶着墙站起来,斜着身子朝他直笑,“我是谁?我是鬼啊。那你呢,你又是谁?”
黎塘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鬼迷了心窍了,居然会跟一个疯子搭话。凝了眸子,不再理会。
“诶?你别走,你把我撞疼了,这是要跑?”女人突然一把拦住他,“呵呵……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黎塘皱了皱眉,没心思再跟一个疯子闲扯。他已经出来很久了,必须要回去一趟,哪怕只是回去坐一坐,也好过在外面,到哪都是客的空虚。
“呵呵呵呵呵呵……”
女人的笑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道又不是你修的,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怎么就是跟着你呢?”她脸上的血开始凝固,继续唱着没唱完的曲,“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黎塘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身影,又是一个被夜城逼疯的人,心中有一丝怜悯,却又觉得不该。
女人跟着他,一路进了灵魂当铺,若非有人引路,她怕是这辈子都到不了这里来。
“啊啊啊,烦死了!我说你一声不吭消失十多天也就算了,回来还带个疯子?”白宸对着一副事不关己的黎塘大叫,“这都一天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黎塘不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那个女人,总算明白过来,在哪见过这差不多的面孔。不会错的,就算长得不是很像,眉眼里透出来的那股子神韵却也不会假,这个女人跟阿凝实在是太像了。
女人头上的伤口被莫念凝包扎了起来,这会儿正靠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低低地哼着小曲,听见白宸的声音,也只是朝着屋里的几个人一副痴颠的笑。
“疯子?在这样的世道下,又有几个不是疯子的?”莫念凝领着那个女人进来,嗤笑了一声,言语间有些悲哀。随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黎塘,很久才又冷冷道,“如此狠心,也不愧是你。”
她指的是女人额头上的伤。
“呵呵呵……狠……狠……”
黎塘没有做出半点解释,只是看了一眼痴笑着的疯子,便径直回了房间。他是冷血果断,却也不是真的没有心了,只是他本就性情凉薄,不愿多作解释。
何况,既已被认作了狠绝的刽子手,解释又有何用?
杜笙手里端着茶盏,至始至终都没插一句话,心里却在打着算盘。那个女人,真的是个疯子吗?那一身干干净净的旗袍、精致的妆容,一个疯子,还会这么打扮自己吗?
“既然是她自己进来的,就先留下吧,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也罢,来者便是客,即便真是疯子,也总会有想要用灵魂交换的东西。
“我们这又不是收容所……”收到另外两个人不满的目光,白宸立马换了个口气,“得得得,你们要留就留,可能不能叫她别唱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声音,嗡嗡嗡的……”
莫念凝把她领进了自己的房间,给她洗着身子。
女人的身材和皮肤都很好,不过,之前穿着衣裳没发现,她身上居然都是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有新的,也有旧的,交错在一起,背上、手臂上、脚踝上……到处都是。
她是个疯子,平日里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但那些细长的旧伤,无非是被鞭子打的。
“你叫什么名字?”莫念凝将她的头发绾起,擦洗着她的后背,无论如何也洗不去那遍布的淤青和疤痕。
女人只是笑,微微眯着眼:“呵呵呵呵……名字是什么?”
“嗯……就是别人都是怎么喊你的?”
“疯子……他们都说我是个疯子,我也确实疯了……”女人将澡盆里的水撩起来,水珠在灯光下发出奇异的光彩,“呵呵呵呵呵……”
莫念凝不再说话,静静地、轻轻地,替那个女人洗着身子。
太久了,她都逼着自己,收人魂魄,了人心愿,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夜城,不知道每天有多少被踩在底层的可怜人死去,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连死,都成了一种解脱。
她早就明白,世人皆有自己的命数,这世上没有多余的幸运去施舍。人心已经腐败,剩下就只是冷冰冰的交易,而这正是她如今做着的事。
既是缘分让这个女人来了这里,那她可不可以暂且停下脚步,暂且允许自己去怜悯这些可怜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黎塘静静地站在莫念凝的房门口,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低垂着眸子,黑色的短发挡住了侧颜,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很在意吗?”杜笙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穿着一件浅色长衫,手里拿了一本古书,脸上带着亘古不变地笑意,慢慢靠近,“阿凝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和你一样,不过,你尚且知道你的亲人是谁,她却从出生以来,就是一个人。”
二十多年前,莫念凝尚且还在襁褓中时,便被人遗弃在灵魂当铺的附近,幸得当时的掌柜收留,才得以长成。
沉默了约莫一分钟,房间里女人痴痴傻傻的笑声不断传出来,黎塘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喉咙里模糊发出了一声“嗯”,算是对杜笙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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