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马尔奇欧老师。”
“吓了一跳吗?看到这种地方。”唤作马尔奇欧的那人如是的说。基拉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置身在看似日光室的玻璃屋里,放眼望去则是宽广的庭园。
“虽然大家反对,但拉克丝小姐还是坚持要把你的床放在这里。”
“因为,放在这里的感觉舒服多了不是吗?比在房间里……对不对?”拉克丝看着基拉,像在征求他的同意。
“的确,待在这儿,我也觉得很舒服。”马尔奇欧微笑说道,拉克丝便又“对吧?”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对眼睛看不见的人而言,墙壁是玻璃并无所谓,但有新鲜的花香便很是不同了。基拉觉得自己好像并无不可。好像有什么更——更重要的事情,但他又想不起来……
“我……”基拉喃喃道,马尔奇欧回答他,“你受了伤,被送到我的祈祷庭里来……”他的声音极其静稳,但也没有过份的同情或宽慰,只是淡淡的说出事实,“然后,我再把你带到这儿来……”
记忆的片段渐渐浮上意识,基拉的心脏猛然一突。沉稳的声音、柔软的床、甘甜的花香——这一切环绕自己的舒适感,瞬间褪色。
“啊……”基拉挣扎着起身,剧痛却骤然袭卷全身。
——是这家伙……杀了托尔……!
又一阵战栗。抑不住脑中复苏的思绪,基拉开始发抖。
——我要杀了你……
“啊啊……唔……!”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重现的回忆里,只有恨意。拉克丝担心的靠过来,基拉颤抖着看着她。
“我……跟阿斯兰交战……”
拉克丝睁大眼睛。
对。怀着那么深的恨意,发泄仇杀的对象——是阿斯兰。那股罪恶感令他胆颤心惊。
“——之后……应该、死了啊……”他想起爆炸的闪光。那场火应该把自己烧死了。那才应该是正确的结果……
“基拉……”拉克丝伸出柔软的手,轻轻包裹住基拉的手。感受到这股温暖,他的泪水潸然落下。
好痛!全身都在痛。椎心的痛。托尔死了。他是想救我而死的。我没能保护他。我也杀了人。杀了阿斯兰的朋友。痛。阿斯兰的憎恶,自己的恨意,刺得周身一阵阵疼痛。泪水止不住的滑落,沾湿了他和拉克丝的手。
“我……控制不了……”咬着牙关,忍着痛楚。含糊而挣扎。
“我……杀了他的伙伴……”在眼前四散的MS;阿斯兰悲恸的声音,呼唤着那个驾驶员的名字——
“阿斯兰、杀了、我的……朋友……”眨眼间碎裂的驾驶舱,朋友的鲜血随破片四溅——急迫的呼吸像要刨进他的胸口,基拉几乎是呻吟着。
“所以……”满心只想要对方的死,于是……我也应该、死了才是……!这时拉克丝平静的问,“你想杀了阿斯兰,是吗……?”基拉抬起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身旁的少女。他想,就算受她严词相向也罢。阿斯兰是她的未婚夫啊。
她的脸上却没出现不可置信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震惊,或对朋友互相残杀的嫌恶。只有一丝阴影掠过那温柔而包容的表情,清亮得近乎冷澈的眼神,依旧直视着基拉。
“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吗……?”她平静而坦然的说,“——既然这是战争。”基拉感到震惊。越发端详起她的脸。她既不责怪也不宽宥,但却意有所指,“我想你们都是奉命和敌人交战的……不对吗?”
——敌人……我是、你的、敌人……
他曾经这么说给自己听。基拉愕然的咀嚼着这句话。
“敌……人……”穆说过,我们不是杀人凶手!我们是在打仗!所以……就是无可奈何吗?因为不杀人就无法保护人,因为是战争,因为是敌人……
所以基拉和阿斯兰——朋友和朋友互相残杀,也是无可奈何……就是因为这样吗……?他的心中卷起激烈的疑念,久久无法平息。
稍稍镇定下来后,基拉明白自己正在PLANT上。原本在地球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作战、应该战死了的自己,为什么会……负伤已然非同小可的他,头脑又陷入混乱,要理解还得花点时间。
听起来,自己的获救好像是一连串的偶然。马尔奇欧导师的传道所就在那座小岛上,而当时正好有个废物商到岛上去找他,无巧不巧地遇上了基拉与阿斯兰的战斗。那个人从搁浅的架驶舱里救出了负伤的基拉,并将他送到马尔奇欧处。最幸运的是,在第一时间救他的人非常善于处理机械。正因为职业身份使然,那人才能紧急打开逃生口,否则防护舱门和驾驶装虽能保护基拉免于被炸死,却也极可能将他困在过热的驾驶舱里,慢慢被闷烧而死。
之后,正好应邀到PLANT协商和平会谈的马尔奇欧隐瞒了基拉的身份,将他带到了这栋克莱因府邸。南太泙洋的一座孤岛毕竟无法妥善的治疗伤势;不过他之所以费心带着基拉同行,据说是因为听拉克丝提起过基拉的事,因而对他颇有兴趣。
“——快到下雨时间了。”基拉正出神的望着海面,听到声音便转过头去。拉克丝捧着茶具,微微笑着,“要不要进来喝茶?”
基拉依言走回日光室。虽然明白这里不是天堂,但对基拉来说,也和乐园相去不远。时光缓缓流逝,这儿是如此静谧淳美。没有人命令他做或不做什么,也没有人命令他去厮杀,这是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基拉整日或远眺碧海,或与拉克丝默默的喝点茶,要不就听她说些花儿的名称。
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自己想做的事。也许是觉得自己是个早已死了的人吧。尽管如此,过去的自我还是不时追上来,用黑影胁迫他。每当想起托尔,眼泪就不听使唤的流下。这时总有拉克丝陪在他的身旁,温柔的守着他。
“你的梦总是好悲伤呢……”某一天,她看着流泪的基拉,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说也奇怪,在她面前,基拉就觉得自己不用表现得坚强、不用尽善尽美。拉克丝陪在他身旁虽是乐此不疲,却也不致于过份关切到令他不自在的地步。
“……是啊。”基拉答道,“太多人死去……我自己也……杀了好多人……”
“因为你那么做而守住的,应该也很多吧……?还有一个人也是和你一样,眼神之中充满了守护一切的欲望!”她对他无所求,只是陈述事实。既不是暂时的安慰,也不是善意的谎言;甚至她也不说任何鼓励的话。
“拉克丝,说的是易衍吗?”似乎有些明白拉克丝嘴里说的那个人是谁,基拉这么问道。
“是啊!”拉克丝微微感叹道,“虽然充满神秘,有时候显得有些恶作剧,但意外的是个温柔的人呢。眼神之中充满了想要守护一切,为了守护之人拼命的战斗,即使双手染血。基拉,也是一样呢!你们在某些方面意外的像呢!嘻嘻~!”
“是吗…?”基拉出神的呢喃着。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日光室里已经放了一张小巧的茶几,上面有三人份的茶杯和手工制点心等。屋里除了基拉和拉克丝外,马尔奇欧也来了。注视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基拉忽地喃喃自语,“真不可思议……”
“嗯?”正坐在日光室地上与粉红色哈罗玩游戏的拉克丝,这时抬起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只是个突然浮现心头的疑问。于是拉克丝反问道,“你想在哪里呢?基拉。”
被她这么一问,基拉便迎望着雨色的天空。友蒙蒙的世界,似乎正像他漠然无从的自我。他嗫嚅道,“……我不知道。”
“你不喜欢这里吗?”基拉回头,“我在这里……究竟好不好……”听见这番带着迷惘的自问,拉克丝却笑得如花般灿烂,“若是问我,我会说‘当然好哇!’。”
这里确实和平而美丽,是个让心灵休憩的地方。还有拉克丝也在。待在这里,就不再有战争的恐怖,也不会感受到只身处在自然人之中的孤独了。如果这里就是那“应许之地”,不知该有多好。可是——他总觉得,不是这里……
这时,马尔奇欧开口了。
“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事,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明白的……”盲眼的导师说着,低沉的嗓音彷佛能镇定人心,“正因为你们是‘拥有种子的人’——”
“——就是这样。”拉克丝接完马尔奇欧的话,天真无邪地笑看着基拉。
“拥有种子的人”——马尔奇欧之前也用这个名词称呼过基拉。但他指的好像不只是基拉一个人。马尔奇欧是个民间的宗教家,这个名词大概和他的思想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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