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窗户完全关死,看不见一丝光线房间里,他在这里度过一整天。
对凯伊姆来说,这相当於是开始工作之前的仪式一般。听觉、嗅觉、触觉。不去依靠视觉,而是把其他器官的感知都研磨到极致。
最开始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把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感觉得清清楚楚;到後来,连房间外、甚至整个建筑之外,都已经被凯伊姆感知的无形触手所探查到。通过空气震动,能感知到墙壁、窗户以及床的动静。
香水、汗液,还有食物味道。外面街道上路人步行的杂音,其中还能听到女人们的欢笑声。就连每一次每一次的脚步声,都能够清晰捕捉到。凯伊姆保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不断扩展着自己的感知范围。
慢慢扩展,这个过程花去数个小时。如果状态比较好,那连几百米以外的一切事物,他都能感觉到。但这不是什麽超能力,只不过是把人类本身具备能力发挥到极限而已。
直到夜幕降临,街道上的路灯终於点亮起来。凯伊姆从睡床下面拽出自己背包,清点里面的物品。确认没有已经坏掉的药品,以及没有危险的液体露出来。
然後,调整好自己身体状况,将需要用到的武器装备好。拔出装备在身子两侧的匕首,用灯上火苗烘烤匕首的刀刃。它正闪耀清澄的青色光芒。伸出手指去碰触刀刃,指尖上立刻传来锐利触感。
拿出一张布擦拭烘烤过的刀刃,在手里挥舞一圈後,双双将其收纳进刀鞘里。
坐在床边的凯伊姆,以非常轻柔动作站起身。面对着屋里的灯,作出最後的调整。全身都放松下来,右手慢慢地握住匕首的刀柄。包围着灯芯的火焰正在舞动──只见刀光一闪,完全看不到手动作。就算旁边有人看到这一幕,也绝对看不清楚凯伊姆究竟做什麽。
「……很好。」
时间已经差不多。当他离开房间的那一刻,只见灯轻微地摇晃一下。啪当!灯芯就这样断成两截,同时发生的,还有火焰的熄灭。
似乎看不到头的白色雾气,笼罩整个街区。能见范围半径只有几米远。要想袭击平民窟,现在就绝对是上天赐予的最好时机。
「哟,这时候出来散步啊?」
刚一走出小巷子,迎面而来就是吉克那张看起来很不正经的笑脸。
「正是如此。」
虽然凯伊姆有些吃惊,但都没在表情和回应上表现出来。他什麽时候就在这里?凯伊姆的感知,就在不久之前都已经扩展很远。但吉克却完全消除自身的气息,就像埋伏一样在这里等凯伊姆。这算在凯伊姆开始工作之前,给他来一个很让人不爽的恶作剧。因此,凯伊姆朝着吉克的眼神,很顺理成章变得尖锐。但他却又苦笑暗暗松口气,庆幸还好这个家伙不是敌人。只不过,面对吉克就可以把不爽感觉痛痛快快说出来。
「要是散步的话,那我也陪你走走。」
吉克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并排走到凯伊姆的旁边。
「我说你啊……」
凯伊姆停下脚步,两眼瞪着他。就算是开玩笑,那也不是在这个时候开的。
「我不会妨碍到你的,你一个人也很寂寞对吧?」
吉克露出的笑容,让人看着特别欠揍。似乎明白凯伊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所以打算帮他一把的样子。
「谁告诉你的?」
这情形真是让人无奈,凯伊姆只能和吉克边走边说话。
「当然是老爸。作为让你脱离组织的条件,最後再安排给你一件棘手工作。反正就是这麽一回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棘手?关於这一点,凯伊姆内心产生疑问。瞒着自己身边几个护卫,不依靠他们作为帮手来收拾掉女教祖。这麽回事。是件不用花什麽时间就能完成的简单工作。
「是波鲁兹给你许可的吗?」
「他可能会给我许可吗?」
凯伊姆没说话,觉得吉克的回答确实有道理。因为,波鲁兹一开始就命令凯伊姆必须自己独力完成任务。只不过,让人感觉这条命令之中有什麽特别理由存在。
既然如此,为什麽凯伊姆却无法获得关於这个问题的答案呢?如果说,组织头脑就是波鲁兹,那说凯伊姆是执行命令的手足也不为过,手足是无法思考的。既然如此,就不要抱有自身多余的想法,只要切实去完成命令就可以。
「既然这样,那你就自个儿回家睡大觉去。」
「好啦、好啦,带上我一块儿吧。」
「不行。」
「我们俩难道不是亲友吗?」
「……」
「喂,你给点反应行不行?一言不发的话,让人很寂寞啊。」
凯伊姆只能无语叹气。
「给我回去。这还算不上是需要你来帮忙的活儿。」
「真的吗?」
吉克的回答里,突然带上几分严肃的感觉。
「真的要去杀掉那个女人吗?」
「什麽意思?」
吉克的话里有话,让此刻的凯伊姆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其实是个心肠很好的人。自从第一次和你见到之後,我就一直这麽觉得。」
凯伊姆傻眼──吉克怎麽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但是,吉克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认真。
「只不过,当我开始和你一起执行任务时,对你的印象就改变。无论是抵抗的人,还是不抵抗的人,只要是敌人,你就从来不会手软。就好像是在庭院里除草一样,毫无感情,很自然把那些人杀掉。」
他说的没错。
「说实话,让人不寒而栗。」
确实也是。凯伊姆不由得想无奈苦笑。只是,为什麽嘴上不说话,心里却在隐隐作痛呢?
「我认为,自己是赢不了你的。」
听到这句真心话,凯伊姆觉得很困惑。在凯伊姆看来,自己和吉克应该势均力敌才对。而且,吉克是个自尊心很高的男人。
「这不是在说本领高低的问题,而是更加根本性的东西。假如把你形容成优秀的《死神》,那麽像我这样的,就只是一个优秀的《人类》……而已。」
凯伊姆不由得像被凉风吹到似,打一个冷战。胸口原本的隐隐作痛,越来越厉害。
「但是……」
「但是?」
凯伊姆此时十分想听吉克继续说下去。
「差不多是从去年开始的吧,你确实太累。就连我……怎麽说呢……也确确实实感觉到你内心传出来的悲鸣……」
见识过太多毫无道理死亡,接受现实,却被这样现实击溃的单纯灵魂。已经死去一次的内心,想要恢复原状,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就像被许多人践踏过的花坛,其中的植物也慢慢在泥土里腐烂一样──但是,只要往这片泥土里种下新种子,就会有新的生命萌芽。就算不能盛开出和原来完全相同的花……也没关系。
「最真实的那个你,和为生存而不得已杀人的你之间冲突,总有一天一定会毁灭你自身。我很担心这一点。」
「……」
「因此……」
「因此?」
「当你说打算从组织脱离的时候……我松一口气。」
在这一瞬间,凯伊姆确信。吉克,才是下一任头领的最佳人选。敏锐感觉,对於支配《牢狱》领头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知晓人的弱点、洞察内心的痛苦,尽管如此,却还能不受情感影响,作出判断和决定,这份坚强非常必要。这种稀少、与生俱来的资质,吉克天生就拥有。
「这一次,由我来给目标最後一击吧。反正,你也要离开组织,与其再让你内心承受一次这样的事情,不如让我来背这个黑锅。」
「你这天真的性格,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
但凯伊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像是在认同吉克。一个人理解另一个人,有时候也是一件挺残酷的事情。无论是谁,当发现有另一个人彷佛把自己都完全看穿时,内心一定会感觉非常不舒服,甚至厌恶。
「凭这样,你就想继承波鲁兹的位置吗?」
「没错,在这一点上,我有十足的自信。」
吉克笑,上扬嘴唇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
「只是,有关自己将要背负的东西……想必当我成为头领开始,和现在相比较,一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吧。」
得到自己不期望的权力同时,也必须决心放弃爱心和自由这种非常宝贵的东西。凯伊姆头一次觉得,这个亲友在浓雾中的脸庞看起来是那麽耀眼。
「就算成为头领……」
「嗯?」
「你也仍然是你自己。」
「……谢谢你,凯伊姆。」
还好,通过後面这几句话,没有让气氛变得那麽沉重。然後,两个人就默不作声并肩前行。虽然两人看起来只是很平常往前走,却很漂亮,没发出一丁点脚步声。彷佛是两只幽灵在散步一样。
「话说回来,当你脱离组织之後,打算做什麽?」
吉克不假思索开口,向凯伊姆问起这顺理成章的事情。
「谁知道……」
这个问题,还完全没有思考过。
「自己随便开一家店怎麽样?要不然,就来我这里打工吧。」
「就算是做杂活,要请我去的费用也不便宜哦。」
「就算那样,我也要请。」
「和拥有权力之人相识的生活,真是开心啊。」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进行着这样傻呼呼对话。不知不觉中,凯伊姆发觉自己已经默许吉克和自己通行。对此,凯伊姆能做的仍然只有苦笑。
四周传来的,只是像废墟一样的寂静。或许由於气流原因,教会的四周没有浓雾缠绕。这栋本来应该庄严神圣的建筑物,却笼罩在一片魔物栖息地的不祥感觉中。
「凯伊姆,还记得咱俩一起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吗?」
「啊啊,记得。」
凯伊姆点头肯定。吉克此时也察觉到异变。
当时敌方的年轻头领,正埋伏起来等待着初次执行任务的两人。由於《不蚀金锁》会来攻击的风声走漏,因此这帮人设下陷阱等着猎物到来。万幸的是,敏锐的吉克在突击之前发觉到这一点。
接着,凯伊姆提出一个行动方案,就是从正面进行突击。於是,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杀手的少年迷惑敌人视线。趁此机会,分别用匕首和剑一个不漏斩杀敌人。
「那个时候,我有没有帮上凯伊姆的忙呢?」
「我也是,好几次都救你呢。」
「你说什麽?好像……我帮你……大概四次吧。」
「我可是五次哦。」
「喂喂,你没有数错吧?我确实记得是……」
虽然两人听起来只像在斗嘴,但两人的神情却是异常严峻。自从凯伊姆被波鲁兹捡回来开始,两人就共同穿越不知道多少条死线。
和初阵时的两人相比较,现在他们对於危险的感知度,已经远远凌驾於那时。在礼拜堂的深处,女教祖和住在教会里的信徒,都应该还在活动才对。就算他们都在睡觉也好,也会有人的气息从寝室里被两人感知到。而且,教会的四周也没有警卫在巡视。
「难道又要从正面上?」
吉克不由得说这麽一句。
「咱们已经被发现,现在即使从後面绕进去也是一样的。」
「确实如此呢。」
设下圈套的那个人,此刻正从教会中散发着自己的恶意,丝毫没有隐藏的打算。这种感觉就像对着埋伏起来的两人说『别犹豫,来吧』──
於是,两人从正面接近教会,走过那扇在《大崩落》当中被毁坏的大门。然後,在礼拜堂的入口站定。吉克向着入口的门伸出手。
「那麽,你认为对方会躲在什麽地方?」
「吉克,稍微等等。」
「怎麽?」
「先上一个保险。」
凯伊姆把背上的背囊卸下来。整个作业过程,也只花数分钟而已。
「好,我们上。」
「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啊。」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静悄悄潜入。吉克拔出佩带在身上的细剑,用力将门踹开。
「唔……!」
吉克瞬间就皱起眉头。整个礼拜堂里,已经充满他们两人平时已经闻惯的气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到底是怎麽回事?」
「谁知道。」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镶彩绘玻璃视窗上,明月光芒正从外照射进来。为收集到更多光线,凯伊姆扩大自己的瞳孔。
一人……两人……三人……有几人现在正趴在床上,不省人事。这些人都是男性,在他们旁边,还有掉落在地上的刀剑。这就是警卫们的末路。
凯伊姆和吉克依然保持手持武器的状态前进。但就算环顾四周寻找气息的来源,也还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躲藏在哪里。大量喷洒而出的血液,沾满两人的鞋底。从血液还没有完全乾透来看,事情发生应该还没有多长时间才对。
「吉克,帮我掩护。」
「知道。」
凯伊姆蹲下身,查看这些死状凄惨的屍体。这样查看线索其实很重要。只要仔细看看这些人都怎麽被杀,就能推测出敌人本领以及所使用的武器种类,这样便於拟定出对抗的策略。简单来说,这样做能够提高己方的生存概率。
无论哪具屍体上的伤口都是一样,均为脖子上的动脉被割断。这样的手段,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更让人恐惧的是,看起来都是通过正面战斗造成。这些不是被杀者处於静止状态下遭到奇袭。
想必这个人拥有凌驾於经受过训练之剑士的身手。并且,通过这样身手使用最低限度攻击给猎物造成致命伤。如果是自己处於同样状况,即使不会落败,但连凯伊姆也没有自信能同时摆平这三人。
还有,右边的伤口是一条,左边的伤口则是两条。难道说,这家伙和凯伊姆一样使用二刀流?调查得越详细,後背就不由得生出更多的冷汗。
「凯伊姆,是什麽样的敌人?」
「怪物。」
「是吗?那咱们要逃走吗?」
对於吉克的这个提议,凯伊姆倒是很想接受。
「在这之前,先确认一下我们目标的死活。」
说不定,女教祖也已经被杀掉。
「估计已经被杀掉吧。」
吉克似乎对此也是同样的意见。
「但是,这是我最後需要完成的任务。」
要真的已经被杀死,那至少要用自己的双眼来得到最终确认。这时,凯伊姆脸上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微风。
「而且,就算我们想逃走……」
「没错,对方也不可能就这样默不作声放我们走。」
吉克紧盯着礼拜堂的深处。那阵温热的微风,就是从那里吹出来的。
「看来,对方似乎还有什麽东西要让我们看到。」
「那麽,我们就只有奉陪到底。」
「说得没错。」
两人开始慎重前进。
来吧──快点,过来吧。
就像在等待心爱恋人一样,加乌掩藏不住心情的兴奋。治疗手段的准备,早已经做好。她这个趣向,是因为对凯伊姆感兴趣才有的吗?最後的准备也已经完成,身体也开始因为兴奋而燥热起来。
连同波鲁兹的儿子,也一起好好疼爱吧。虽然不能把他也杀掉,但尝尝他的味道应该没问题吧。
想到这里,加乌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快来吧、快来吧。已经忍耐不了。看啊──就差一点点──
优秀的《死神》,此时正毫不留情挥舞它那巨大镰刀。通过从艾莉丝那里获得的情报,一个接一个查看每个房间。发现的,只有许多女信徒凄惨死状屍体。有的,是在躺在床上睡觉时被杀;有的,是正在沐浴清洁身体的时候被杀;有的,则是在中央庭院祈祷的时候被杀掉。所有的死者,都是瞬间被杀掉。
「就像是在除去庭院里的杂草一样,很自然、毫无感情……」
像吉克在描述凯伊姆杀人时的那种感觉一样,眼前情景也让人感觉到那种不放过任何一个活口的冰冷意志。
「……该死。」
吉克愤愤地骂一句,并一脚踢开掉落在走廊上的油壶。
「这家伙……是在享受着这一切。」
「享受??」
凯伊姆吃惊地转过头来看着伙伴。
「没错。虽然同样都是《死神》,但这家伙和你不一样,是个完完全全的怪物。」
吉克的眼里,此时正燃烧着怒火。
「不管对方躲在哪里,一定都正看着我们吃惊的样子吧。恶趣味也要有个限度。只不过,我现在倒开始期待着见到这家伙。」
剩下的,只有最後一处房间。穿过中庭,他们慢慢接近女教祖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外观倒是意外朴素。
「吉克,援护就拜托你。」
「知道。」
当凯伊姆突击进去时──
「!」
迎接他的,却是女教祖首级。这颗首级从床上滚落下来,被挖出来的眼球正死不瞑目瞪视着天空。
凯伊姆此刻的惊讶,不是因为这理由。眼前这个祭坛虽然比外面的礼拜堂要小,但感觉也挺正式。在祭坛前面──女教祖的无头屍体,正如罪人一样被钉起来。紧随其後冲入房间来的吉克,也惊得说不出话。
「凯伊姆,这个女人……」
「没错,是《羽化病患者》。」
没有脑袋的屍体背後,赫然长着那不祥的黑色羽翼。
「新兴宗教和**还有《羽化病患者》?还全都死得一个不剩。是内部闹分裂吗?不对,是被从什麽地方来的人杀死。原因又是什麽?」
吉克一边思考,一边摇摇头。
「凯伊姆,对於这个状况你怎麽看?」
「我哪儿知道。思考这个状况是你的职责。」
凯伊姆盯着面前的无头屍体。这名教祖拒绝成为黑色或者白色的任何一方,而是选择成为中间地带的灰色──同时也是被民众所忌讳的《羽化病》患者。
「原本,你究竟是打算成为什麽呢?」
已经死亡的女教祖,当然不可能对凯伊姆的疑问作任何回答。正当他想要再往前迈进一步的时候──凯伊姆嗅觉一瞬间捕捉到危险气味。那是一丝火药的气味!
「吉克,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什麽!?」
在凯伊姆大声呼喊瞬间,女教祖屍体随着爆炸声被炸得粉碎。这里被设置炸弹!两人如同逃跑的野兽般,迅速後退到中庭里。但是,那里同样有陷阱。从凯伊姆背後,传来一股凶恶的杀气。
「在後面!」
吉克立刻警告凯伊姆。此刻的情形,紧急到凯伊姆连回应一声「我知道」的时间都没有。一直以来看不见的敌人,现在终於露出獠牙。凯伊姆的本能,立刻让他准备迎击。在思考之前,右手已经将匕首拔出,但这个动作还是慢一步。
他只能依靠直觉,朝着敌人所在的方位刺出。这个时机可谓是完美无瑕。但被匕首攻击到的,只有空气。怎麽会!?
凯伊姆瞬间明白原因。虽然那是令人难以置信高等技术,但竟然是佯攻,只是对方杀气传来这边。真正目标是──
「吉克!」
「哦哦!?」
看着朝自己急袭而来的黑色疾风,吉克发出惊愕的呼声。对方如同推测中一样,使用二刀流,但刀刃却比凯伊姆使用的要更长。刀身上似乎已经做无反射加工,但在这暗夜中依然闪耀着寒光,那是向着目标直接袭击而去的恐怖刀光。吉克能够避过第一击,都有赖於他天生的优秀反射神经。
「哢!」
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在黑暗中响起。吉克的细剑,是使用特殊复合材料制成的。轻便,和其他剑比起来更柔软,但也有同样的强度,精细度方面甚至能当作剃刀来使用。躲开第一击後,吉克转瞬间就发动反击。就算对方使用二刀流,以吉克身手也不会那麽容易输掉。
对方只是轻轻「哼」一声。也许是穿着外套的缘故,对方的躲避动作卷起一阵风。短暂交手以吉克攻击落空而结束,黑色死神又消失在无尽黑暗里。一旁的凯伊姆也立刻停下脚步。这样隐藏的确非常高明,连对方一丁点的气息都捕捉不到。
「……在哪里?」
吉克的念念有词,听起来如同包含冰冷寒气一般。刚才的攻击,只是对方对他们两人的一次试探。两个人彼此背靠着背,形成全方位的防御体势。
「凯伊姆,现在怎麽办?」
吉克小心出声询问。
「只能原地等待,对方有环境上的优势。」
就算隐藏起来也没有用。因为是两人主动进入黑暗中,不管怎麽看,现在的情形都是对他们不利。气息已经隐藏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判断出对方攻击动作。而且,两人情形在对方眼里可一清二楚。因此,现在只能等待对方出手,然後进行迎击。
「被动等待不是我们风格,但只能这样。敌人和你一样使用二刀流,可却是反手用刀,而且那攻击速度快得很棘手。」
「别说无用的话,集中精力。」
「这我知道。但是,你觉得对方为什麽不使用暗器攻击?」
「可能是没有随身带着吧……也可能是喜欢近身格斗。」
「擅长把人切割致死吗?那可真是差劲到极点。」
吉克不禁咂咂舌,然後沉默下来。会从哪里发动攻击?
中庭里面开始起雾,把周围都染成乳白色的世界。轰隆……
天空发出闷声。就像给罪犯处刑一样──哢!一道闪电直接击中礼拜堂。
「──来!」
随凯伊姆的喊声,面前的镜子也同时碎裂。
一道人影向两人飞驰而来。外套──这只是诱饵。凯伊姆的直觉,已经发现敌人就躲在镜子後面,向前一步展开迎击。
外套很碍事,如果要先将其击落,就会耽误一两秒。在这一两秒间隙内,死神的匕首就会切裂凯伊姆喉咙。没有去思考的工夫,凯伊姆做出选择。
将双手在胸前交叉,然後向前一步的同时用力挥舞手臂,打算把外套切裂。但在刀刃即将碰到目标时,黑色外套突然躲开。这又是一次令人痛恨的落空。
凯伊姆背後传来一阵恶寒。这个狡猾的死神,出人意料往後退半步。凯伊姆想要收回匕首,但却已经来不及。
「──!」
惊愕这个词,从来都不适合用来形容凯伊姆。咻!一把细剑,从凯伊姆背後紧挨他侧面向前刺出。是吉克。如同对方把外套作为诱饵一样,吉克也把凯伊姆身体作为诱饵,从後面用修长剑身以华丽动作进行攻击。
「嗤,太浅!」
剑尖的触感传来时,吉克咂一下舌。黑影迅速向侧面移开。凯伊姆紧紧咬住黑影,一边躲避对方凶狠的匕首攻击,同时也用手上利刃还击。要是被拉开距离,就会很麻烦。因此能的话,就一定要在这里解决!
乒!哢!吭!火光不停在黑暗中迸发。凯伊姆连续不断的匕首攻击,全都被对方敏捷动作一一弹开。旁边的吉克,也在以天衣无缝动作配合攻击。这是《牢狱》最强组合两人的携手攻击。
「呼!咻!」
凯伊姆和吉克时不时发出低呼声。死神的脸颊,隐藏在黑暗中不怎麽看得清楚,性别也难以判断。但身形比想像中的要小,还能判明对方长着一头长长的头发。
经受如同喷火般猛烈的攻势,就算是死神也只能不停防守,本来应该如此的──
这家伙,只不过在玩耍!凯伊姆的後背再次传来一阵恶寒。面对两人携手攻击,对方或挡住、躲闪、弹开──
等等动作都显得泰然自若。就连气都没听见对方喘一声。而且,对方还不时抓住一丝空隙,然後以超高速挥刀反击过来,但凯伊姆则需要吃力闪开。一瞬间,额前的浏海被砍断,然後发丝慢慢落地。
千钧一发的刹那。只要有一点点的失误,都会确实让自己当场死亡。死神的眼中正闪耀着愉悦的光芒,似乎在这样告诉两人────
我随时都能杀掉你们。
就连吉克,也察觉到这一点。
「凯伊姆!」
这是感觉被小看之後,发出的怒吼声。凯伊姆也赞同这一点。解除手持匕首防御状态的同时,凯伊姆向前弯下腰。见此情形,死神挑起一根眉毛。
以凯伊姆肩膀为跳台,吉克向上,高高一跃而起。同时,凯伊姆也猛然向前冲出去。吉克攻击对方的头部,凯伊姆则瞄准双脚。就算死神用两把刀分别格挡两人的攻击,不仅在刀身长度上无法胜过吉克,而且也不可能单手同时应对凯伊姆双刀。
如果受到这样的夹击,不可能还有什麽人能全身而退的。但是──呼……死神竟然在原地消失。是右边?还是左边?难道是!?
「咕哇……」
吉克突然发出惨叫声。凯伊姆猛地向上抬起头。一道闪电正好在空中炸开,照亮空中战斗的结果。这死神跳跃高度,竟然比借凯伊姆肩膀来跳跃的吉克还要高!这已经不是人类能达到的跳跃高度。空中,死神一脚把吉克踹飞,同时借助那股反作用力,落在离凯伊姆更远的地方。
「吉……吉克!」
凯伊姆看着被击落在地的亲友,立刻飞奔过去。可能是因为落地时摔得太厉害,吉克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右肩和大腿上已经开始出血,不过从出血量来看,他的血管没有被砍断。只不过,他那把专属细剑已经断成两截。
「快……逃……」
似乎背後受到重击,吉克很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要是丢下你不管,我会被梅尔特宰的。」
而且,波鲁兹也必定不会放过凯伊姆。
「你,笨蛋……」
「别废话。既然是伤者,就老老实实待着。」
情形已经如此,凯伊姆的胜算只能说变得更小。不过,死神却没有继续发动攻击,而是看起来很无聊放松肩膀,然後无声消失在背後的礼拜堂里。在两个人呆住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把作为诱饵的外套回收。
「……那是什麽意思?」
总而言之,凯伊姆获得能给吉克包紮的宝贵时间。凯伊姆把吉克衣服撕裂一段,撕成长条形状。利用这样的临时绷带,绑在吉克肩膀和大腿的即时止血带上。
「其他位置没什麽问题吧?」
「还有……肋骨……可能有几根……」
「是吗?那就稍微忍耐一下。」
凯伊姆站起身。虽然这里还有别的出口,但对方一定不会这麽轻易让两人逃走。对方持有爆炸物品,如果贸然想从中庭里离开去外面,凯伊姆和吉克两人就可能变得粉身碎骨。这样说来,就只能从正面进行突破。
「还有……多长时间?」
似乎为抓住希望,吉克有气无力问道。或许是後背的剧痛已经减轻,吉克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差不多五分钟吧。」
而且,机会对两人来说只有一次。
凯伊姆视线停留在吉克已经折断的细剑上,刚才没注意到,剑身沾上少许血迹。看来,吉克还是伤到对方。虽然不能说这样可以期待降低对方的战斗力,但至少确认对方也是一样的人类。
「好,去给工作进行收尾吧。」
凯伊姆开始向着礼拜堂走去。此时,空中都市的气温正在急速下降。
哢……轰隆轰隆!隆隆作响雷鸣,同时发生的闪电瞬间把窗户上玻璃照得雪亮。可能感受到天空的怒意,笼罩礼拜堂的浓雾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凉透肌肤潮湿感。
对加乌来说,这是最让她感到舒服的环境。呼呼……呜呼呼……死神,正在愉悦邪笑。凯伊姆正在一步步慢慢接近礼拜堂。集中精力──只要这样做,就能感觉到什麽东西在等待他。
听到爆炸声之後,会有卫兵从关所那边赶过来吗?还是《不蚀金锁》的援兵会先到达?无论如何,两方都应该不会派出人马来这里碍事。
那些士兵因为离贫民窟很近,在这样雷鸣天气中也很容易把深夜爆炸声误听成是打雷,这一点加乌非常清楚。而且,就算他们派人过来时,也已经是清晨。
快啊,过来啊──快点过来──
凯伊姆感觉到威胁。自从成为杀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恐惧。恐怕,是在《大崩落》之後的头一次──每当被黑暗包围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安心,但现在正好相反。
以往总温柔包围他,帮助他逃走的黑暗,现在隐藏敌人身形和露出的獠牙。只要死神真动对凯伊姆和吉克杀心,无论什麽时候都能得手。是打算同时杀掉他们两个吗?或许真的这样。
不过,感觉这其中有少许不一样。现在状况是吉克已经无法战斗,只有凯伊姆一人还保留着战斗力。看来,对方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凯伊姆,似乎已经不知不觉中收到来自死神的招待券。为什麽会是自己?
这个疑问也毫无意义。既然自己选择杀手这份工作,被追杀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强者必胜。自己就在这样世界生存下来的。那麽,打倒更强敌人是理所应当命运。
尽管如此──凯伊姆仍然觉得恐惧。曾经他相信,为下去的话,就必须要杀人。不管什麽时候死去都没关系;不是的。连死亡含义都没有理解清楚,内心也相应变得麻痹。
虽然身在现实,却没有多少真实感。一直都生存在满是噩梦的世界里,已经什麽都感觉不到,只一味重复暗杀行为。不过,停止的时间之轮终於又开始慢慢转动。虽然说是邪恶之人,但人类就是人类。
不会觉得後悔,也不会考虑去赎罪,而且也终於理解,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消失,梦幻般的生命体。
真正的恐惧是──名为死亡的现实,潜伏在离自己很近的脚边。每离礼拜堂走近一步,就能感觉到死神杀意似乎从每个毛孔渗进身体里。不仅手臂在不停发抖,双腿步伐也很不稳定。没有无法动弹,还能战斗、还能战斗。
凯伊姆现在正忍受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恐惧感。忍耐下来!想要活下去──脑中这个意念如此强烈。无论发生什麽事情,都要活下去!不是杀手,是作为战士的本能正在这样呐喊。我好歹,也是死神!像和吉克打架那个时候一样,感觉到浑身火热的斗志。
就在这时──发生一个巨大失误。寄托能反败为胜希望的机关,突然失去作用。整个中庭突然被光明笼罩。女教祖的房间──不,除了礼拜堂以外的所有建筑物都在燃烧。围绕在四周的浓雾像被火焰惊吓一样,逐渐蒸发乾净。应该是凯伊姆洒上油,然後点火吧。
「不仅让人久等,还耍这些小花招。」
加乌不禁苦笑,感叹还如此可爱的凯伊姆。只不过,这样也给她造成一些麻烦。加乌原本计画,是在事件结束後炸掉整座教会,来抹去残留的屍体,因此在四周都已经设置好军用的高性能炸药。这样下去,她自己被爆炸波及只是时间问题。
「哎,真是没办法。」
正是在这个时候,凯伊姆冲进来。他用一把洒上油,已经被点燃的椅子作为盾牌,摆好架势,然後对加乌扔过去。她只是轻轻避开。燃烧的椅子落在正面入口旁边。
凯伊姆没认为这样就能对她造成伤害,只不过是牵制而已。接下来,他拔出两把匕首冲上去进行近身战。加乌则很愉悦开始应战。如果可以,她打算就在这里把凯伊姆放倒,和他接吻,然後把那柔软的嘴唇割裂。
四把刀刃,正在以非常不得了的速度激突着。在吉克负伤的同时,加乌的腰部也被细剑砍中。疼痛和出血都不是大问题,只会造成行动迟缓而已。对凯伊姆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这成为势均力敌的攻防战。
从内心涌现出来的愉悦嗤笑,加乌再也忍耐不住。没有想到竟然能让自己享受到这地步。已经足够。已经好好让我享受过。把凯伊姆杀掉吧。加乌下定这个决心。
如果他更强,这次放他逃走就好。或许,他会成为唯一能够把加乌杀掉的存在,也说不定。话虽如此,如果像利用贝鲁纳多那样利用他,凯伊姆情感只会被扭曲。总而言之,他现在的这份强悍,只会给这个毫无道理的世界带来痛苦。因此──
「作为让我玩个够的回礼,我会温柔杀掉你。」
背对着熊熊烈火的加乌,微微眯起眼睛。然後,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凯伊姆表情显得并不轻松,额头和脸上都渗出细细的汗珠,拼命攻击着。
从忽左忽右的巧妙攻击里,能够感觉出他似乎要把加乌钉死在这里的意图。为何?明明背对着火焰的高温,加乌却感到一阵寒意。她正後方,是凯伊姆扔过去正在燃烧的椅子。
难道──!?当她发觉异状正打算逃开时,背後突发的爆炸却不给她这个时间。
成功!凯伊姆脸上浮现出笑容。在冲进礼拜堂之前,为保险起见,他已经设置好炸药。这是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凯伊姆常用的手段。将好几种药品混合在一起,引起化学反应,到一定时间後,炸药就会起火。
这是万一任务失败的时候,能把目标和自己同时抹杀的机关。当然,在过去的任务经历中没有发生过爆炸。因为空气的潮湿,导致火药受潮,自动点火因此失败。因此,为使火药爆炸,要使用燃烧的椅子来点燃它们。
「咕啊!」
爆炸碎片四散,不少碎片刺进死神背後。凯伊姆把隐藏在怀里皮革袋子扔出去。超近距离。如果只是剑士的话,不可能躲开。但对方不愧是死神,在面部被击中之前,利用出色反射神经将皮革袋子一刀两断。不过,袋子里装的却是满满机油。
「!」
瞬间,死神被烈焰所包围。
「吉克,立刻撤离!」
回到吉克身边的凯伊姆,把吉克扛在肩上。
「那家伙怎麽样?」「逃走。」「打赢吗?」「大概吧。」
吉克虽然觉得挺兴奋,但凯伊姆却觉得很疲惫。仔细想想就知道,如果没打赢,就不可能活着回来。
「那是个什麽样的家伙?看清脸吗?」「不知道,没有看清楚。」
当两人刚离开教会的时候,「轰」一声发生新爆炸。看来,成功逃掉。爆炸没有响一声便结束。轰!轰轰轰轰!随着更多爆炸声,猛烈的火柱冲天而起,建筑物墙壁纷纷崩塌,烈焰从破裂的窗户中不断冲出。
「……我说你啊,还设置那麽多炸药吗?」
「不,那不是我弄的。」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死神做的。
「真是的……」
靠在同伴的肩头上,吉克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真是的,真是麻烦的一群人。」
在贫民窟的人们都集中过来之前,两人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啊啊,我明明相当喜欢这个的……」
加乌一脸遗憾把烧焦的外套脱掉扔下。椅子的碎片,由於外套的厚度阻挡,没使身体受伤。而且,由於外套上做严密的防火处理,使她连一点轻微的烧伤都没有。如果在烧焦气味中混进血的气味,能够很容易避开追踪。
「呼呼呼。」
加乌咧开嘴笑起来。
「不过……玩得很尽兴哦。」
站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她静静地看着燃烧的教会崩塌。
「下次再见吧,凯伊姆.阿斯托利亚。」
现在就杀你的话,实在是太浪费。等你成长更多,变得更为美味可口後──跳着如同舞蹈般的脚步,加乌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快到黎明的时间。对波鲁兹来说,这是最为忧郁时候。因为这个时候,是传说中道化师所预言世界毁灭之时:军队四处发动袭击,杀手开始割裂猎物的咽喉,绝望的血亲之间开始互相杀戮──被称作《魔之时刻》的时候。
此刻的波鲁兹,正慢慢品尝他喜欢的火酒。舌头变得尝不出味道,已经有相当长时间。身体变得很沉重。血管里似乎有砂子在堵塞着。脑子里也堆积很多东西,忧郁感变得更加厚重,强烈的绝望正在腐蚀着神经。没有意义,所有的一切……
没来由虚无感,正在扩散到不为人知的每一个角落。他知道这种绝望。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的绝望,而是那种已经囊括所有的一切之後,从中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真正绝望。
话说回来,当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就是捡到凯伊姆的那个夜晚呢。在那时候,波鲁兹还保留有一些尚为年轻的活力。被雨淋湿,全身少女容貌的少年,当时就那样从下往上以顽强眼神盯着他。
那是一种充满无力感,但依然没有丧失生气的瞳孔,简直是口同时混合绝望和希望的大锅。甚至於,说他是象徵这《牢狱》的少年也不为过。那个时候,不知为何,就一时兴起对少年起兴趣。
「……凯伊姆吗?」
波鲁兹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已经被一道冰冷的刀刃抵住。
「啊啊,头一次获得成功。」
但凯伊姆的声音里,没有成功的喜悦。难道,波鲁兹没有察觉到入侵者吗?与其说他老,倒不如说是这个少年成长到这个地步令人欣慰。
「能存活下来,让你吃惊?」
「不……」
实际上,他相当的吃惊。虽然凯伊姆本领是一流的,但确实没想到他竟然能赢过那个狂犬。
「工作结束吗?」
「没错,结束。但不是我做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杀手,先下手杀掉。那杀手现在已经逃走──吉克因此受伤。」
「吉克?」
「他是自己跟着我去的。」
虽然尽是一些预想之外的事情,但吉克也确实有可能这样做。
「话说回来……」
「嗯?」
这时,凯伊姆依然没有收回架在波鲁兹脖子上的刀刃。
「为什麽想要杀掉我?」
「……」
「想来,你已经知道那个《灰翼教团》早已经被消灭掉。既然如此,也应该认识那个杀手对吧?」
「为什麽这麽想?」
「一半的原因是因为直觉。」
凯伊姆开始说起自己的理由。
「毕竟有你不知道的药品在流通,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不蚀金锁的》法规之严厉,这是谁都知道的。身处《下层》的商人,要是没有够硬後盾,是不敢随便朝这领域出手。这样看来,应该是《上层》的人,或相当有势力的人在幕後操纵。」
「很不错的直觉。」
波鲁兹轻轻感叹一声。
「说到这里,你都承认吗?」
「我承认。继续说下去。」
凯伊姆继续说下去。
「这名有势力的商人,以《灰翼教团》为幌子偷偷流通药品。说实在的,这能否作为正式的商品流通起来,都是个问题。据我所调查的结果,他们不只是把药品售卖给被选中的信徒而已。」
「没错,这一点我这边也确认。」
「等到渗透市场後,接着,他们打算偷偷把资金全都收回来吗……或者说,那种药品还只是试作品而已……?」
「应该还只是试作品。服用者从正常状态到暴走状态所用的时间太短,根本无法作为商品来售卖。」
「波鲁兹……」
「什麽?」
「那个女教祖是『带翅者』这件事,你原本就知道吧?」
「不,这个我不知道。」
但至少有那个可能性,波鲁兹还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你想说因为是『带翅者』,才是导致女教祖被杀的原因吗?」
「不对吗?」
「谁知道呢。」
波鲁兹耸耸肩。
「但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导致女教祖暴走的这个结果。提供药品的贵族派出杀手去刺杀她──这就是正确的结论,对吧?」
「那个贵族,原本应该是和你会见的《上层》贵族,对吧?」
凯伊姆直接把话题切入核心。波鲁兹「呼」一声,叹口气。
「不会提起名字。要是知道这个的话,你会有生命危险。」
「知道,这个无所谓。」
「在《大崩落》的时候,那个贵族其实关照我不少,是个匿名的协助者。但是,通过你和奥兹的报告,我察觉就是那家伙给《牢狱》提供新型药品。」
「那原本是为什麽的会见?为什麽中止?」
「本来想叫他别再打《牢狱》主意,结果反而变得连我都想杀掉。因此交涉决裂。」
贝鲁纳多的事情,就没必要告诉凯伊姆。
「那麽,那个杀手就是贵族派来的……」
「就是这麽回事。」
「……」
「那麽,现在邪恶的教团已经被消灭,魔药事件已经结束?」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波鲁兹很想说。不过,一旁的凯伊姆可没觉得欣喜的心情。
「波鲁兹,你还没回答最关键问题。」
「有吗?」「为什麽想杀掉我?」
「你想要从组织里脱离的话,就是这麽一回事。」
波鲁兹回答完之後,没心没肺笑起来。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这样的实话,可说不出来啊。加乌不知为什麽对凯伊姆非常执着,她是一个只对不断夺取生命感兴趣的「狂犬」,那和她进行宿命的战斗也是迟早的事情。无论对凯伊姆而言、还是吉克,或者波鲁兹都是。一个人的生死,看的只是运气如何而已。
「那麽,要杀掉我吗?」
波鲁兹用平稳的声音问道。看来是已经做好觉悟。毕竟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情形,这可不是应该抱怨的时候。
「不……」
接着,凯伊姆慢慢收回手里的匕首。
「反正,你也已经活不长吧?」
「哼,原来你已经察觉到吗?」
波鲁兹不由得一阵苦笑。
「有哪里不对吗?」「嘛,全部都是。」
包括凯伊姆在内,应该还没有其他人察觉。虽然老天给予他顽强的肉体,但同时也给他一个惨烈的人生。
同时,病魔也在侵蚀他的身体,让波鲁兹逐渐发觉自己死期的临近。已经没有什麽需要留下的。即使是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也感觉好像是别人事情似的。凯伊姆只是稍微沉默一会儿,然後──
「总而言之,我要离开组织,你没有意见吧?」
「是啊……」
如同梦见什麽一样,波鲁兹闭上眼睛。
「从今以後再也不会有追杀你的想法,我答应你。」
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尤其是黎明时分,就更是如此。
「我说啊,凯伊姆……」
「什麽事?」
伴随现在的绝望,回想起一些事情。当时,波鲁兹没能够阻止好友暴走。其结果就是导致《大崩落》的发生──
「上年纪之後,就会做很多不同的梦。无论是好的梦,还是坏的……」
即使如何後悔,任何事情也不能重新来过。为复兴而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根源都是为赎罪。
「你打算把这些梦都详细说给我听吗?」
凯伊姆似乎被弄得有点摸不清头脑。
「不,还是算。」
波鲁兹摇摇头。梦境的话题──
「……我可绝对不想听。」
还是把这一切都带进坟墓里吧。我的朋友啊,先走一步去地狱里等着你──
「好,你走吧。」
真想这样在沙发里,像一条老得快死的狗一样睡过去。凯伊姆正要转身离去时,回过头来看看他。难道是改变想法,转而想要杀掉他吗?无论怎麽样都没关系。
叽……他本来还心想波鲁兹的呼吸会这样停止。这让凯伊姆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向父亲撒娇的孩子,很笨拙的样子。
「凯伊姆……?」
「……」
他立刻离开。这一次,凯伊姆是真的离开。波鲁兹颤抖一下身体。自己当初捡到那个少年,成为天使吗?还是说,已经成为恶魔?究竟会得救?还是会被制裁?或许,波鲁兹也很想去确认这一点吧。
离开**,凯伊姆抬头看着天空。虽然还在下雨,但是天色已经开始明亮起来。
「结束。」
凯伊姆对还靠在墙壁上休息的吉克说道。吉克只是默默点点头。
「好,去《维诺雷塔》酒吧。」
现在这个时候,酒吧应该还处在营业时间内。凯伊姆也感觉如同脱去沉重的外套一样轻松。自己在追求的,究竟是什麽?是力量。但是,想要多大的力量?不是什麽太了不起的力量。只要──能够保护好自己,以及守护好同伴的力量就好,这就足够。已经不再做杀手。他终於能够只是作为《凯伊姆》而存在。
「你们两个……是笨蛋吗!」
刚一进入酒吧里,就劈头迎来梅尔特呵斥。原来酒吧已经开始准备打烊,梅尔特正在柜台里收拾,椅子都已经倒置在桌上。结束营业时间的**都在店内角落里各自休息。
「这回,我们没有打架。」
「是啊,没有打架。」
凯伊姆和吉克,互相扶住彼此的肩头。梅尔特彷佛刁难他们一样挑起眉毛。
「那倒是说说,为什麽又受伤?」
「工作原因。」
凯伊姆简洁回答道。
「你不是说不再做杀手吗?」
「所以我说过,这回是最後一次任务。」
「是吗……?」
梅尔特的声音,多少缓和下来。
「那麽,吉克是怎麽啦?」
「我去帮他忙,因为凯伊姆说要是自己一个人会很寂寞。」
「我没这麽说过。」「我只是代替你说出心里话而已。」
「欺骗人就免,会添麻烦。」
「麻烦?要是没有我,搞不好你现在……」
「你不是光把动静搞得更大吗?」
「你、你说什麽?」
「住嘴吧,你们俩!这大清早的,别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呜哦哦哦哦!」
被砍到的肩膀挨梅尔特揍,吉克立即被属於他的幸福所裹住。另一边,库罗蒂雅正悄悄接近苦笑中的凯伊姆。
「凯伊姆大人,你受伤吧?我来为你包紮。」
「我才是伤得更重的,好不好?」
「吉克大人的话,只要有梅尔特大姊照顾着不就好嘛?」
微笑──库罗蒂雅对着吉克绽放出一个纯粹的微笑。
「说的倒也是。」
「我也很想拜托梅尔特啊……」
凯伊姆发出求救信号,但梅尔特的反应却很冷淡。
「库罗,他们两人的包紮就拜托你。男生们在外面悠哉悠哉玩耍的时候,我已经一整天都忙得要死,都懒得再动。」
「好的,梅尔特大姊。」
「……」
库罗蒂雅美滋滋转头过来,看着凯伊姆和吉克的脸。
「唔嘿嘿,我是女医生,凯伊姆大人是病人哦。来吧,快把衣服都脱掉。还是说……要我先脱呢?」
眼看着库罗蒂雅一点点靠近凯伊姆的时候──
「……包紮……让我来……」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艾莉丝,一下抓住库罗蒂雅的手腕。虽然还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但艾莉丝身体也在逐渐复原。最起码,现在她似乎已经能够自己走动。库罗蒂雅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乌云密布。
「啊啦,艾莉丝小姐,有什麽事吗?」
「之前,也是我来给他包紮的……所以……」
这两个美女和美少女之间,围绕着凯伊姆正迸出猛烈的火花。
「看来,这下子会没完没了。」
吉克「哎呀哎呀」耸耸肩膀。
「真是没办法,还是我来给凯伊姆包紮吧。」
「不,我拒绝。」
「为什麽啊?」
「被男人碰到,会感觉很恶心。」
「彼此彼此吧?然後,只要你再来给我包紮不就行吗?还是说,你想要我先脱?」
「怎麽就成这样的情况?」
看着这两个笨蛋,梅尔特笑。
「嗯~真的这麽快就和好啦?」
「能看出来吗?」
凯伊姆的表情虽然有点微妙,但也立刻和吉克互相挽住肩头。
「当然和好。」
「离我远点,又热又难受。」
「别这麽厌恶嘛,两个大老爷们来黏在一起吧。」
「之前,我就觉得你有点怪异……」
梅尔特的双眸,开始泛起怀疑的神色。
「我和凯伊姆,你喜欢的是哪一个?」
「什麽?」
听到这个问题,凯伊姆不明所以张大嘴。
「快说啊,吉克,究竟是哪个?」
凯伊姆看向吉克的脸。
「唔……」
「喂,吉克……你……该不会……」
「……」
吉克没有回答。他在吃惊的同时,耳朵也已经变得通红。
「……我不知道……」
听到这回答的凯伊姆,无语呆掉。库罗蒂雅和艾莉丝也睁大眼睛瞪着吉克。
「我们去给吉克大人包紮吧。」
「嗯……」
「用火酒来消毒,似乎很不错呢。」
「是的……」
艾莉丝从柜台里取出酒瓶,库罗蒂雅则是绕到吉克的背後,让他无处可逃。
「哎?喂……喂!呜哇啊啊啊啊啊~」
浓烈的酒一沾到伤口,吉克立刻发出杀猪般惨叫声。梅尔特在一边「咯咯」窃笑。
「你们两个,竟然对下一任头领……还是算吧。」
吉克一边制止两位姑娘对自己的制裁,凯伊姆可就倒楣。
「怎麽?好像很热闹啊。」
进入店里来的奥兹,看到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然後不知道该做出什麽表情好──最後,凯伊姆笑出来。而且是久违的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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