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克的表情就显得更迷惑不解。
「不是本来就应该如此的吗?」
波鲁兹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
「现在可是夜晚的《牢狱》。像我这样老人独自行走,不带着最强护卫,会感觉很害怕的
哦!」
已经完全消去刚才的杀气,凯伊姆和吉克相视无言。
「啊啊,好美的夜晚啊。」
哢!哢!哢哢!嘴上说需要护卫,波鲁兹却直接往前走。手杖敲击地面声音合着走路的步
伐响起,就像在轻轻跳舞一样。另外一边──凯伊姆和吉克,还是处在一个没痛快打一场
的状态。两人并排往前走,从跟在波鲁兹身後开始就一言不发。
「老爸,你到关所这里来有什麽事儿?」
「跟人见面。」
「在这种时间?和谁见?」
这两句疑问来自凯伊姆。
「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已经知道是《上层》的贵族。」
如果成为像波鲁兹这样层次的人物,和《上层》有这点程度的联系,是当然吧。在《大崩
落》之後的混乱时期,很快确保物资流通的背後,《下层》和《上层》之间联系是必不可
少的。这样联接,想必其中也包含很多强制执行事件,有时候甚至还是威胁吧。毕竟不可
能每次都能很漂亮处理好。尽管如此,波鲁兹也仍然是《牢狱》的英雄。到现在为止也是
──
这时,凯伊姆的背後突然一阵恶寒。谁也不知道,从今以後会发生什麽事。现在支配《牢
狱》的是《不蚀金锁》,但似乎已经能够听到後继支配者们相互争斗的厮杀声。或许这些
说不定是组织崩溃前兆。即使如此……凯伊姆在心里这样想。最近的自己很奇怪。刚才和
吉克的战斗中,自己没有身在其中享受吗?没有那种拼上性命,热血沸腾的感觉吗?由於
内心感情剧烈起伏,凯伊姆迷惑。以前那个冷酷到底的杀手到哪里去?战斗中快感,本来
应该一次也没有感受到的……
──你只不过是一个杀人狂──
或许,吉克这句话说得是对的。
「喂,凯伊姆……」
吉克的声音传来,打破他思考的沉默。沉浸在自我思考中的凯伊姆,只转过眼去看着吉克
。
「什麽事?」
「我说啊……」
吉克的嘴歪歪,似乎是欲言又止。这时,走在前面的波鲁兹停下脚步。
「小子们,别放松警惕!」
凯伊姆的双眼,准确捕捉到拔刀的瞬间。挥刀的闪光划出一道漂亮弧线。哢……随清脆声
音响起,一支被砍成两段的箭掉到地上。利用手杖内藏刀刃,波鲁兹使出他的拔刀术砍
掉这支箭。有敌人!很快,凯伊姆就向前冲出去,吉克则站在波鲁兹的身前。
「吉克,你也跟着一起去。」
面对波鲁兹的这个命令,吉克表现出来的却是不服。
「……是说我根本没有发挥作用吗?」
确实,作为护卫来说,他不合格。如果真的是合格护卫,在第一支箭飞过来之前,就应该
为波鲁兹做好防卫工作。
「不是不是。」
波鲁兹苦笑着摇摇头。
「我已经没事,但是既然偷袭失败,敌人应该已经逃走,我是要你和凯伊姆一起抓住对方
。」
「我明白。」
吉克向着凯伊姆消失的方向追去。
失败!失败!失败!贝鲁纳多愕然。
「好一个老家伙。」
竟然在这样黑暗中,在这麽近的距离内,很果断斩落那支箭。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人类
。决定逃走之後,贝鲁纳多立刻扔掉手中的弩。
所谓弩,是如同枪支一样,将箭固定在紧绷的弦上,抠下扳机就能将箭射出去的武器。虽
然不能连续发射,但破坏力强大,很适合用於远距离的攻击。可要准备第二次射击则完全
没有时间。因为已经有优秀猎犬露出狰狞的牙朝自己冲过来,还是两只!贝鲁纳多背後,
已经开始冒出冷汗。没能杀掉波鲁兹,完全没有料到。话说回来,为什麽会想到要杀掉他
?应该是有理由才这样做,但现在想不起来。很想杀掉他,本来不应该失手的。为什麽?
为什麽?为什麽?是被谁命令的吗?怎麽可能!能够命令我贝鲁纳多大人的人,根本不存
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人白净的脸。跟谁很相似。试着去思考时,脑袋开始剧痛。简直
令人难堪,连思绪都整理不好。总之──快逃!快逃!快逃!贝鲁纳多往黑暗的深处逃去
。这时,波鲁兹的背後──
「你的身手也迟钝呢,无论什麽时候被杀掉都不奇怪。」
嚓,一把粗长的匕首抵在脖子上。波鲁兹并没有动摇,就连眉毛也没有动分毫。
「你这是做什麽,《狂犬》?」
加乌的嘴角,露出一抹不祥的微笑。那简直就像是破灭的新月──
凭箭矢飞来方向,凯伊姆锁定大致狙击地点。只不过,那个地方应该已经没人在。偷袭一
旦失败,谁都会立刻从原地逃离的。但逃离路线只有一条。因此,凯伊姆打算绕到前面去
,然後埋伏,藉以斩杀敌人。该让脑袋冷静下来。自从杀掉恶德商人後,自己就犯下不少
令人难堪的错误,必须要趁这个机会找回原本的自己。
凯伊姆在角落停下脚步,借用影子隐藏起自己。来……如预想的一样,对方逃到商人住宿
的密集地带。是因为内心动摇吗?脚步看起来很蹒跚,呼吸也很慌乱。从狙击的本事来看
,他应该以杀手作为本职,可似乎又没有到那个程度。不过,是不是根本就无所谓。只要
抓到他,盘问出来就都清楚。慢慢靠近。还有十米。五米。但是,正当凯伊姆准备冲出去
的时候──
「到此为止!」
吉克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已经发现你。要是不想受伤的话,就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真是的……」
凯伊姆不快地咂咂舌,从暗处走出来。
「哟,会不会太晚啊?」
「我只是在这里埋伏着而已。」
「我知道。」
「哼,无所谓。赶紧把这家伙带过去。」
「呼,说的没错。」
袭击者正蹲在地上,像受到惊吓般浑身颤抖。他的体格很强壮,脸则因为太暗而看不清楚
。总觉得这家伙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现在仍然还没有确定。
「唔……呜……呜呜……」
发出像野兽一样的低鸣声,这个人发抖得越来越厉害。
「这家伙,有什麽毛病吗?」
吉克彷佛开玩笑一样说出这话。
「杀……杀……杀……」
声音很嘶哑。突然察觉到异样的感觉,凯伊姆不由得打个颤栗。
「在说什麽?」
袭击者的双眸──发出红色的光。
「吉克!快远离他!」
凯伊姆条件反射把吉克撞出去。下一秒钟,袭击者攻击在刚才吉克所在地打个空。
「什麽!?」
一瞬间同时发生好几件事。摔倒的吉克迅速起身,凯伊姆立刻用匕首发起攻击。被躲开。
在黑暗环境的战斗中,害怕攻击到同伴的吉克没办法出手。袭击者往上跳起,那惊人的跳
跃力简直就像长翅膀一样。
叽──!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袭击者在两人注视下脚踩着墙壁,登上高高的屋
顶後消失。
「凯伊姆,追上去!」
「不可能的。」
作出冷静判断的凯伊姆,微微叹一口气。但这不是说他放松警惕心。
「吉克,你是不是还醉着没醒呢?」
「你什麽意思?」
吉克的话音里,很明显带有怒气。
「要不是你刚才的碍事,我早把那家伙收拾掉。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躲藏的地方,就应该去
阻断那家伙背後的退路才对。」
如果是平常的吉克,应该已经那麽做。
「哼,在你还玩着捉迷藏游戏时,也是有可能被那家伙逃掉的。你看到他那异於常人的跳
跃力吧?」
提出反对意见的吉克,话语中听起来似乎有一半是不服气。
「你认为我会给他那个逃走的机会吗?」
「对啊,最近的凯伊姆大人总在犯迷糊。」
听到这句话後的凯伊姆,没有回应,而是直接对着吉克挥出拳头。
「是不是你的主人下达收拾掉我的命令?」
「谁知道呢,只要我觉得愉快就行。」
「你只是在玩吗?」
波鲁兹在鼻子里「哼」一声。
「只是为这样的事情,就利用贝鲁纳多吗?」
「你果然发现,是吗?」
「在《牢狱》里没有能瞒过我眼睛的事情。只不过……」
「只不过?」
「贝鲁纳多释放出来的那股杀气……难道说,是你做什麽手脚?」
「呼呼,只不过是稍微捉弄他一下。」
「手下留情一点。尽管不肖,但那也是我的儿子。」
「没问题,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话说回来……」
加乌接着说道。
「你的真实身份仍然是个谜啊。虽说只是个潜藏在《牢狱》里的身份,但你给人感觉却和
《上层》的贵族如出一辙。听说你在《大崩落》前,是住在《上层》的贵族,这是真的吗
?你究竟是个有多少份量的人呢?」
「谁知道呢?」
波鲁兹只是这样耸耸肩。
「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问你的主人。」
「他不肯告诉我。但只要看看你,就一目了然。真是很奇怪,竟然是那样身份的贵族啊。
」
「……」
「真是无聊。啊啊,真是无聊。」
如同没有玩耍尽兴的小孩子一样,加乌不断重复着抱怨的话语。
「我想要杀掉的,是处於全盛时期的你啊。」
「那真抱歉。」
波鲁兹只能苦笑。
「唉,算吧。就找那个小子来将就一下吧。」
「喂……」
「你放心吧,我说的可不是吉克那个小鬼。」
「这我知道。你好像相当中意凯伊姆啊。」
「我在想,如果他的话,或许还能教教我呢。」
「教教你?教什麽?」
「人活着的意义啊。」
一听这话,波鲁兹却差点喷出来。
「太意外,你居然会说出这麽可爱的话来。」
「难道说,你明白的是吗?」
「真是遗憾,我也不明白。」
根本就没有明白的理由。波鲁兹对着加乌提出反问。
「但是,如果没有什麽意义呢?」
「有的。」
加乌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呵,是这样吗?」
「因为啊,当我使出最後一击为止,那些人都是在拼命抵抗啊。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们也是真实存活过。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慢慢变得缺氧,最後脸上的表情变成绝望……
这些无论我看多少次,都不觉得厌烦啊。或许,在他们死掉前,是不是已经明白活着的意
义呢?」
在《大崩落》中,已经见过无数的屍体。这些人都是还没找到活着的意义就死去。要是那
麽简单死去,活着的意义也……听着加乌用天真语气说着这些话,波鲁兹只觉得想叹气。
「……真是可怜的女人。」
「可怜?」
惊讶的声音,彷佛意味她从梦中突然醒来。
「是啊,要是能更早遇见你就好。」
「更早遇见,会怎麽样?」
「我觉得……或许就能够拯救你这个人。」
「……」
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後,波鲁兹感觉到,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传来一阵憎恶波动。
「波鲁兹……」
加乌的声音变得像一个老女人。
「你真是像只虫子一样,无可救药。」
「啊啊,你说的没错……完全没错。」
波鲁兹好像一瞬间老很多很多。他伸手握住匕首的刀刃。但这是非常危险行为。要是稍微
一用力,手指一定就会当场断裂。但尽管匕首纹丝不动,加乌脸色却变。
「呜……」
「对吧,说的没错吧?」
波鲁兹的双眼,闪着炯炯的光辉。
「跟巴鲁修泰公爵带一句话。告诉他如果再让《牢狱》里流通那些怪异的麻药,就别怪我
不客气。」
当两名护卫回来的时候,加乌已经不见踪影。
「那是什麽狼狈样子啊?跟猫打一架吗?」
波鲁兹一副受不了样子询问两人。凯伊姆和吉克没有回答,两人脸上全都是伤。与其说是
在战斗中负的伤,看起来更像是两人互殴一顿之後留下的伤。
「哼哼。」
波鲁兹愉快哼着小曲。
「回去。今晚的见面现在中止。」
这样宣布之後,三人开始步行回红灯区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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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洞书简‘将痛苦注入石头‘读後感:
「痛苦,会因时间而逐渐被淡忘;幼稚,能随时间而渐趋於成熟。
时间,可以将受伤的心灵加以安抚;时间,可以让破碎的感情转为平淡。
时间之於心情,就如水之於溶液;
只要愈多、愈长久;就会愈淡、愈隽永。」
凯伊姆和吉克,两人回到《维诺雷塔》酒吧里。
「啊……痛痛痛痛痛!」
吉克形象全无大声叫喊着。
「艾莉丝,上药的时候更细心点。」
「是,凯伊姆大人。」
艾莉丝虽然老实回应,但手里动作可是一点也没有留情。把湿布沾上药剂之後,「啪」一
下猛贴在吉克的脸上。
「渗、渗进去……」
吉克反应非常夸张。凯伊姆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刻,他正用力按自己歪曲的脸蛋。由於被
吉克全力揍那一拳,导致口腔最里面的牙齿松动。虽然能感觉到骨头没有断裂,但肩膀和
侧腹的痛感也不轻。
最开始,他本来打算是让梅尔特来帮自己包紮的。但问题在於,这不是在波鲁兹护卫行动
中受伤的。当在任务中打架导致受伤的这个真正原因露馅时,她一下子就生很大的气。
「亏我还担心成那个样子,简直就像个白痴!」
自作自受……啊。要是去拜托库罗蒂雅,她一定会乐呵呵乖乖过来帮忙包紮吧。但万一她
又说出什麽无理的条件作为交换,那就麻烦。话虽这麽说,去拜托男人来包紮,那才有病
呢。因此到最後,只能去偷偷把艾莉丝叫过来。从结果上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大大的失败
。
「艾莉丝,稍微做一点简单的治疗和包紮就行。」
她不仅用手指在伤口上胡乱搅弄,涂抹消毒液的手法也极其粗暴,这和严刑拷问都没什麽
分别。尽管如此,又有谁生来就是能做好一件事的呢?艾莉丝一直以来都削除自身感情,
像人偶一样活着。人偶是没有痛觉的。也因为如此,她也不会去了解和体谅别人的疼痛是
什麽样子。
「……那个……」
「嗯?」
「……这句话是命令吗?」
这不是命令──凯伊姆刚想开口这麽说。但当他感受到艾莉丝声音里那种切实的感觉後,
又改口。
「是的……这是命令。」
话音一落,他就从艾莉丝的眼神中看出她松一口气。可凯伊姆不知为何,却感到一阵沮丧
。
「……吉克你别因为这点伤就大呼小叫的,难看死。」
「哼,要说难看与否的话,你跟我是半斤八两。」
彼此间还没有消气的两人,仍然在互相瞪视着。确实如此,两人现在样子都简直没办法看
。眼皮都肿起来导致视野变得狭窄,整张脸上到处是伤和肿块,脸颊也因为充血而发热。
这就是拥有一级战斗力的两人,像小屁孩一样,毫不留情打成一团的结果。但是──这样
感觉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或许吉克也一样,因刺痛而引起的表情纠结慢慢从脸上消失。
话说回来,凯伊姆突然想到一点。在以激烈斗争为家常便饭的那段日子里,就算负伤得比
现在还严重,自己不也挺过来吗?因为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受到袭击,躺在床上睡觉都要
紧握着匕首。就这样,一边忍耐疼痛,一边迎来每一天的朝阳。平稳生活就是让战士堕落
的原因。
「凯伊姆。」
吉克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认真。
「我要成为下一任头领。」
「你终於下定决心吗?」
「没错……跟你打一架之後,感觉心里痛快得多。」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一阵子後──就「噗」一声同时笑出来。
「啊啦,你们怎麽还在?」
走进来的梅尔特,对两人投来冰冷的视线。
「你们完事之後赶紧出去,在这里待着妨碍到我工作。」
「梅尔特……」
此时的吉克,简直就像被妈妈讨厌的孩子一样紧张。实在没办法,凯伊姆在一旁开始为他
打掩护。
「梅尔特,很抱歉让你担心,我们两人现在已经和好。」
「哦──是这样吗?」
表示质疑的梅尔特,瞟一眼一旁的吉克。
「是……是的,凯伊姆说的是真的。我不再跟他打架,向你保证。」
「哼……」
不知道梅尔特的心情是否好起来,只听到她轻笑一声。毕竟,她原本就不是会在小事情上
钻牛角尖的性格。
「凯伊姆,对不起……我之前说谎。」
吉克毫无先兆开始道歉。
「你指的是什麽事?」
「当你在杀人的时候,其实脸上没有我之前说那种浅薄的笑容。我真是太差劲,那是为要
激怒你,才故意那样说的。」
「别再说。」
凯伊姆一边回应,一边拍拍吉克的肩膀。被拍到疼痛的地方,吉克一下子就疼得跳起来。
「啊啊,抱歉抱歉。」
凯伊姆突然理解。这对吉克来说,正是他需要的。即使对其扔出匕首,也会乾脆格挡下来
的对手。会将彼此间的情感,相互吼叫着交流的对手。尽管如此,也会在最後彼此谅解,
从而和好如初、关系更稳固的对手。
「好,我该走。」
凯伊姆站起身,向正呆呆看着天空的艾莉丝走过去。吉克似乎有些意外皱皱眉。
「你要去哪儿?今晚就来喝个痛快吧。」
「我送艾莉丝回去。」
「这事儿就交给奥兹吧。」
「不用,我找波鲁兹也有话说。」
「有话要说?」
「没错。」
凯伊姆,也暗自下定决心。
「我决定,不再做杀手。」
听到这话的吉克和梅尔特,顿时就惊讶得瞪大眼睛。
在和吉克互殴的时候,凯伊姆察觉。自己成为一个为生存杀人的暗杀者。曾经有无数生命
被自己的匕首抹杀。当然,被杀掉的人都没资格说出哪怕一句抱怨话。尽管如此,凯伊姆
也没有任何後悔,也没打算要为自己所做的这些事去忏悔。
从今以後,凯伊姆也还会继续挥舞刀刃吧。为在这个《牢狱》生存下去。只不过,以前的
凯伊姆从未尝试去理解他人,就和现在的艾莉丝一样。他没把被他杀掉的那些人当作人类
来看待,只是当作物品来斩杀。到最近,在凯伊姆内心出现某种和「暗杀」相矛盾的违和
感,这或许和他在《大崩落》中已经遗忘的经历又复苏有关联。曾经相信,只要成为刺客
,自己就得到解放,因此才一心只想克服内心恐惧。但这样做是错误的。为保护脆弱的自
己,因此不用去直视毫无道理的现实──因此,年幼的凯伊姆才需要「暗杀者」这一头衔
。而现在,凯伊姆或许已经不再需要它。
一个人无法拯救另一个人,但一个人能去理解另一个人。他应该察觉到这一点。像吉克和
梅尔特一样──一旦知道对方是能够理解自己的人,那就很难毫不犹豫杀掉对方。至少,
已经做不到没有任何疑问就用匕首刺穿对方身体。因此,现在是时候金盆洗手。不再做一
个──暗杀者。
「不做?你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
和波鲁兹见面後的凯伊姆,正在谈着打算从《不蚀金锁》退出的话题。之前提起这个话题
时有一半是在开玩笑,但这次是认真的。
「辅佐吉克的工作也不愿意吗?」
「我不愿意。这麽麻烦的事情,就交给奥兹去做吧。」
「嘛,奥兹虽然也是个优秀的家伙……」
如果忽略掉他那喜好虐待的兴趣,奥兹无疑是最为合适人选。不仅相当於波鲁兹半个儿子
,而且对组织忠诚心也非常强,还是吉克派急先锋。在组织内,被许多较低职务的人所敬
仰,还拥有和脸孔不相符的优秀调整能力。
「凯伊姆,你明白的吧?从组织离开之後,会面对怎麽样一个状况?」
「我知道,也有相应的觉悟。」
就算凯伊姆,也从没想过能够从组织内全身而退。因为波鲁兹对他有收养之恩,当时首先
要做的就是肉体锻炼。在组织中,凯伊姆作为最强的杀手而被敬畏着,有这样的实力,即
使坐在吉克的身旁,其他人也不会有任何意见。但是,要打算从组织离开就是另一回事。
因为他已经看到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以及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对组织来说,绝不
可能放任这样危险人物不管。当然,凯伊姆本人没有任何出卖《不蚀金锁》打算。尽管如
此,他即使发誓不会泄露任何组织秘密也没用。就算波鲁兹能够信任他,也绝对会出现其
他怀疑者。一旦被这些人怀疑,就很难有证明自身清白方法。身为曾经的杀手,自然也不
可能寻求律法的保护。这样一来,即使凯伊姆本领高强,面对这样庞大组织追杀,也是死
路一条。
「嗯……」
波鲁兹似乎在冥想一样,闭上双眼。然後,就是一阵长长沉默。作为打算退出的必要条件
,那就是得具备足够的本领。凯伊姆心里当然已经做好相应的觉悟。
「那麽……再让你完成最後一项工作吧。」
波鲁兹虽然说得很平稳,但凯伊姆从中感受到什麽不寻常东西。不过,对这句话内容误解
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就行吗?」
「没错。」
波鲁兹慢慢睁开双眼。眯成一条线眼睛深处,似乎有什麽黑暗东西在蠢蠢欲动。察觉到这
一点的凯伊姆,背後不由得一阵发凉。感觉就像头一次看到波鲁兹内心深处。那是一个满
是荒凉、一切事物都乾枯无比的世界。有时候,他是一个豪放磊落、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
《牢狱》统治者,同时内心也包含一望无际的虚无。
「我想让你去把之前提到过的教祖收拾掉。」
现在的凯伊姆,对此要求只能接受。
这是一座在红灯区之外的建筑物。原本是一座关所。《大崩落》之後,由波鲁兹所接管,
被改造成《不蚀金锁》的事务所。现在,它是贝鲁纳多派别的常住地。不知道现在是不是
进入警戒状态,建筑物的外面点燃很多灯火。
「喂,贝鲁纳多老哥在不在?」
「吉,吉克先生……」
贝鲁纳多的众手下,面对毫无先兆突然出现的吉克而乱阵势。这也难怪。毕竟,因为组织
继承人这件事上面,吉克派和贝鲁纳多派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已经到这种地步,就算什
麽时候演变成两派间的斗争也不奇怪。
「那个……您的脸是……?」
尽管很明显吉克是独自一人来的,但看到吉克那已经肿得不成样的脸,却给他们带来一种
异样疑惑和恐惧。难道被血气方刚的一小撮人袭击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小撮人肯定
一个都没活下来。就算他们想在暗中下手,吉克也不可能那麽容易被他们杀掉。那麽,吉
克来这里目的是什麽?为报复,所以打算来歼灭这里?看起来就他一人,实际情况是这座
建筑已经被包围吗?这些人内心的动摇,吉克全部都看在眼里。
「你们别在意,这只是我和凯伊姆之间友情行为留下的痕迹。」
「和凯伊姆先生的?」
由於他们这慌乱的反应太过搞笑,吉克差点当场爆笑出来。那是因为这位亲友的名声,可
是被这些家伙看作死神而无比忌惮的。但是,一想起自己来这里目的,他立刻收敛起自己
的情绪。
「话说,他到底在不在?」
「贝……贝鲁纳多先生,现在正在房间里和女人……」
「让我进去见见他。」
「啊,不……但是……」
不理会守卫的踌躇,吉克直接进入建筑物内。来自四面八方杀气,立刻把他包围起来。吉
克只是用充满阳光的爽朗微笑,以及摊开双手的动作,说明自己没敌意。
今晚,我来这里谈话。照现在情况下去,贝鲁纳多只能选择从组织里独立出去。那样,就
又将会回到充满相互抗争的时代。尽管贝鲁纳多派别能在人数上取胜,吉克派别的实力也
丝毫不会落下风。但无论哪一方取得最後胜利,这都会是一场波及到普通民众的死斗。因
此,最适合这两个人的是彼此谈判。现在的情况是,吉克已经决定要继承波鲁兹位子。从
客观角度来考虑,确实也只有这条路可走。这绝不是自恋。
吉克在仰慕着自己这位兄长的同时,也敏锐察觉到他的野心。要是贝鲁纳多成为头领,他
一定会厌烦只是作为《牢狱》统治者,然後追求《下层》的权力,并且一定会毫不满足继
续往《上层》拓展自己势力。不是说,这样有什麽不好。问题在於,贝鲁纳多是个力量至
上的信奉者。只是依靠暴力来行事的组织,一定会被更为强大的暴力所毁灭。光是讨论力
量强弱,《上层》的军队无疑要更为强大。如果贸然前去挑战,最後一定只能落得个死无
全屍的下场。那麽,要怎麽样做,才能够取胜?
有件事,吉克到现在也没跟任何人说过,那是已经无法回避的《上层》和《牢狱》之间冲
突,必定会把《下层》也卷进来。总有一天,忍受不住贵族那种飞扬跋扈作风的民众,一
定会揭竿而起。这是必然的。吉克有这个预感。要怎麽样做才能打败那些贵族?这个问题
,吉克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至少有一点──要是不站在民众这一边,《不蚀金锁》就不会
有未来。
「贝鲁纳多大哥……你在的吧?」
吉克反覆用较小的声音敲着门。最近,贝鲁纳多似乎都在晚上喝得个烂醉,然後在街道上
乱撒酒疯。由於害怕会被波及到自身安全,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个房间。
「给我滚!」
从房间里传出雷鸣般的吼声,连窗户都被震得抖动起来。
「但是……」
「别让我看到你这小子的脸!要是敢进来,当心我杀你!」
只不过,吉克不是会被这种程度吼声就吓退的胆小鬼。
「我进来啊。」
正当他打算要进去的时候──突然感到後脑勺一阵头皮发麻,然後条件反射般向旁边躲开
。嚓!散发凶气刀刃尖端,将厚厚木材如同糊窗户的纸一般贯穿。这是贝鲁纳多手杖才独
有的威力。
「……」
看见这一幕,吉克终於停下脚步。因为他感觉到,贝鲁纳多正在房间中央散发出无比凶猛
的杀气。如果就这样硬进入房间里,这气氛也绝不会是一个适合和谈的气氛。判断出这个
状况後,说明这也不会是一个能和凯伊姆那样打一架就完事的情况,而是会演变成确实的
流血事件。最坏的情况是,必定会导致其中一方死亡。吉克自身,却还没具备这样的觉悟
。
「……知道,那我下次再来。」
当吉克转身离开後没多久──呼……呼呼,呼呼呼呼。加乌如同嘲笑一般,向着她的宠物
开口说话。
「作为波鲁兹的儿子来说,那小子还太嫩。」
无论是贝鲁纳多的怒吼声,还是把手杖向门口扔过去,其实都是加乌所为。吉克会被她骗
到,也毫不奇怪。
通过修炼而掌握极致杀人技术的肉体,能够不受意志控制而自由自在操纵。加乌拥有一项
特技,就是只要将声带和口腔作出一些微妙的调整,那麽无关乎性别,她也能完美模仿任
何人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亲近之人的声音还不会安心下来的人,不存在。这项特
技,对於以杀手作为本行的人来说,是非常方便的、能发挥出有趣效果的技能。
呼呼、呼呼……横躺在床上的贝鲁纳多,现在正是一副和死人没什麽区别的脸。他身体正
蜷缩成一团,像是受不了寒冷而正在瑟瑟发抖的样子。这正是服用魔药後遗症,就连想自
己独力站起来也不可能做到。
「看这样,有一段时间会用不上你呢。」
但是,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或许还会有一天再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狭窄得透不过气的夜空中,充满不祥感觉的月亮降临。这片虚伪的和平──再过不久,就将会分离崩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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