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渐增长的绝望

  一觉醒来,梅尔特已经不见踪影。桌子上,摆放着已经凉的早餐。明明没有烹饪用具,她

  是怎麽做出来的?回想起昨晚自己的出糗,凯伊姆只能苦笑。而且──真是好久没有像这

  样睡这麽安稳。平常总是睡得很小心,即使是一点点动静都会惊醒。在抗争最为激烈的时

  候,为防止敌人袭击,就连想躺在床上睡觉都是奢望。

  整个房间里,还残留着梅尔特身上的香味。一边回想着昨晚的美好,凯伊姆稍稍放下心来

  。说到底,就是他很不擅长应对女人。原本心想她的姿态会很高高在上,在心爱的男人面

  前却一点都不是那样。平时总是见她冷冰冰的,却又毫无预兆将自己的情感全都倾泻而出

  。自己宁愿被无聊的表象欺骗,也从没想过去相信她的诚实。这完全就是毫无逻辑、无法

  预测其行动的生物。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尽可能避免跟她扯上关系。

  虽然面对梅尔特,凯伊姆也是同样的想法──倒不如说,他之前一直都在害怕。只要梅尔

  特为他担忧,或者被她用充满柔情的视线看着,内心总是会变得不安。几乎会令他忘却生

  存在如此残酷世界中的这个事实。然後,现在的凯伊姆内心,很罕见缓和下来。是因为─

  ─心里有什麽不安的因素消失吗?昨晚,心里确实有什麽地方被填满。是因为梅尔特的功

  劳吗?还是因为地震的反作用?

  或许,也只不过是错觉。又不是头一次和梅尔特睡觉,人是不会在一晚上的时间就有变化

  。但是,就这样吧,现在想得再多也没有头绪。稍微发发呆时,一天的时光就结束。偶尔

  放松下来过一天也不错。也没有什麽要紧事。如果肚子不饿,就没必要出门。

  「……」

  凯伊姆的视线,聚集在地板中央。也许是因为地震的原因,那本《灰翼教团》的圣书翻开

  掉落在地上。从纸张之间的缝隙中,一些奇怪的粉末洒落出来。刚缓和下来的神经,在短

  时间内又紧绷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些粉末是重要线索。凯伊姆一个翻身跳下床,并且弯下

  腰查看。他用手指沾一些粉末,闻一下气味。

  「……看来,波鲁兹已经知道吗?」

  凯伊姆的神色一下凝重。看来,《莉莉乌姆》那边今天不去一趟是不行的。

  「不可能!我绝不认同这种事!」

  从波鲁兹的房间内,爆发出一阵怒吼。是贝鲁纳多的声音。

  「畜生!我是不会接受的!」

  从房间冲出来之後,贝鲁纳多狠狠向墙上踹一脚。

  「住手,你想把房子拆吗?」

  注意到说这话的凯伊姆,贝鲁纳多直直盯着他。

  「是凯伊姆啊。你这小鬼,还是那麽不注意说话方式。房子被拆?是啊,没错。现在我心

  情就是差到想毁掉一切的地步。」

  撕下平常大人物面孔,露出凶暴、不可侵犯自尊心。这才是贝鲁纳多的本来面目。

  「发生什麽事?」

  虽然大概已经猜到,凯伊姆依旧装作不知情问道。

  「什麽事?你问我什麽事?啊啊,该死!」

  被这麽问道的贝鲁纳多,再次开始咒駡。

  「头领一定已经老糊涂!枉我还那麽尊敬波鲁兹那老头子!没错,是尊敬过他!但也就只

  到今天。波鲁兹这个老糊涂。坐在《不蚀金锁》第二把交椅上的是我,这一点是不会有人

  唱反调的。我到现在究竟为组织尽多少力费多少心血?竟然,竟然败给那小子……」

  也许是由於情绪一下爆发出来後的冷静,贝鲁纳多突然停止说话。

  「怎麽?是不是波鲁兹说你什麽?」

  贝鲁纳多没有回答。他转过头来盯着凯伊姆的脸,似乎突然间发觉什麽。

  「喂……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这个男人对事实的洞察力果然敏锐。此时的凯伊姆,也只有继续装傻。

  「谁知道。你在说什麽?」

  「我在说什麽?还敢反过来问我……?」

  贝鲁纳多本来打算怒吼,但似乎因为疲劳而把火气压下去。原因是他做出判断,这样闹下

  去的丑态会有损男人面子。

  「算没什麽,总之,头领已经老。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时代,明白吧?你也是,最好老实

  服从我,明白吗?」

  留下这似乎威胁一般的话语以後,贝鲁纳多悻悻离开。凯伊姆耸耸肩,转身进入波鲁兹的

  房间。

  「哦,是凯伊姆啊。」

  波鲁兹一脸苦笑出来迎接。

  「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叫人去找你。」

  「你都跟贝鲁纳多说吗?」

  凯伊姆连招呼都不打,单刀直入问道。

  「没错。尽早对他说比较好。」

  「但是,组织会分裂的。」

  想必波鲁兹也应该明白这个危险性。即使贝鲁纳多认可吉克本领,也只是把吉克看作一个

  麻烦的对手而已。但如果让吉克爬到他脑袋上,那一定是他不能容忍的。

  「我知道,但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事。」

  凯伊姆似懂非懂点点头。

  「先不说这个,你找我来是有什麽事情吗?」

  「相反,你才是有什麽事情来汇报的吧?」

  「先听你说吧。……不,等等。」

  凯伊姆终於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这个女人是谁?」

  凯伊姆一边询问,一边撇撇嘴。看来,自己真是被夜色蒙蔽眼睛。原本,他以为房间里就

  只有波鲁兹一个人。

  「她是艾莉丝.弗罗拉莉。」

  即使波鲁兹已经介绍,被称作艾莉丝的少女也没有任何反应。她身着一件华丽的礼服,像

  人偶一样安静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长着精致的五官,艳丽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披在後背上。

  「好漂亮的女人。是新来的**吗?」

  「算是吧,贝鲁纳多带过来的。」

  因为刚才的发怒离去,似乎把这个女孩遗忘在这里。

  「据说在昨天收拾残局时,在一个隐蔽房间里发现被监禁的她。」

  「隐蔽的房间?」

  凯伊姆竟然没注意到那个房间。不过,看来他的感觉没变得迟钝。被杀掉的其中一个护卫

  ,曾经说过『今晚有得玩』这句话。或许,其中含义就是当晚他们会对这个被监禁的女孩

  实施凌辱吧。当然,即将被凌辱猎物被凯伊姆察觉,也是必然。

  「可能是因为没有好好活动过,感觉她的脚筋都有些生硬。本来打算接下来带她去看医生

  ,但当面时,恐怕没办法自行走路吧。」

  「原来如此……」

  「什麽?」

  「确实有喜欢这样女人的**存在。」

  「嗯,是啊。」

  从艾莉丝身上,几乎没有散发出人的气息。她瞳孔犹如嵌入的琥珀色宝石一样,同时空虚

  得如同把一切光芒都吸收掉的枯井。无论是否能够辨别出眼前的波鲁兹都毫不奇怪。

  这一定也是《大崩落》牺牲者吧。当一个人精神所承载的东西超过负荷时,就会令这个人

  变得麻痹。对於她来说,冻结的内心已经无法恢复原样。因为美貌引祸上身,才会被有钱

  人当作自己玩物吧。凯伊姆在恶德商人寝室感觉的奇怪气息,想必就来自这个少女。一旦

  理解这一点,凯伊姆就变得兴趣全无。

  「要是中意她的话,把她交给你带走是可以的。」

  「我没有兴趣。」

  「是吗?真是遗憾。」

  波鲁兹叫来奥兹,小心翼翼把艾莉丝搬出房间。这样,谈话就能切入正题。

  「小子,你注意到奥兹的脸吗?」

  「是,看起来受伤。」

  奥兹的负伤,似乎是由於最近发生的大规模战斗造成。

  「事实上,那是一个女人做的。」

  「女人?是哪儿的组织的?」

  「不是,是我们管辖的**。」

  「什麽?」

  看到凯伊姆吃惊的神情,波鲁兹满意点点头。

  「好像在训练她们礼仪中途发生的。有一个**突然发狂,失控後抓伤他的脸。这样凶暴

  化是禁断的症状。」

  「禁断症状……也就是说,在**里有麻药?」

  「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从辖下一部分**手中搜出来的。」

  那麽,也不应该是店里伙计交给**的。因为在《不蚀金锁》组织里,禁止麻药流通是人

  尽皆知的铁则。波鲁兹点点头,断定麻药来源也不是店里的客人。

  「很有可能是在她回到**之前,已经中毒。那就要麻烦正在休假中的你……」

  「只要确认她回来之前的所在地,就可以吧?」

  「那就拜托你──接下来,你要说的是什麽?」

  凯伊姆一边点头,一边从怀里取出那本圣书。

  「这两件事情,说不定还是来自同一个根源呢。」

  波鲁兹的双眼,开始闪烁前所未有的光芒。

  即使是最低的地面,太阳光也能够照射到。因为是大晴天。因为被险恶断崖绝壁阻挡,阳

  光比起上层世界而言要微弱一些。即使在《下层》,记忆中也曾经有过比今天还要明亮的

  阳光。话说回来,没必要穿着沉重外套,泥水也不会弄脏双脚。不过,凯伊姆却不讨厌下

  雨。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少,人的气息也慢慢感觉不到,路上的足迹被雨水冲刷。对暗杀者

  来说,这样环境与黑暗同样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呵呵,真的是好久没有在这样的时间里在外面漫步。」

  在凯伊姆的身边,库罗蒂雅正莞尔微笑。今天,她没有穿着透明小吊带睡裙包裹**的妓

  女装束。她服装似乎强调让丰满胸部几乎一览无遗的低领口,不过感觉更像是普通女孩子

  为恋人而精心准备的服装。相对的,凯伊姆只是选择穿着普通衬衫和裤子。衣着给人感觉

  不至於揣着大把金钱,并且强调看起来的整洁。两人要的,就是看起来像无能小白脸邀请

  富家千金出来约会的感觉。只不过,为遮掩锐利的眼神,他把一顶帽子紧紧扣在头上。

  「抱歉,平常这个时候你已经就寝。」

  「没关系啊,能够和凯伊姆大人约会,是我的荣幸。」

  凯伊姆目的,是对《灰翼教团》的侦查。原本应该是凯伊姆独自行动,但当他去找曾经被

  教会拉拢过的库罗蒂雅询问具体地址时,库罗蒂雅主动要求给他带路。最初,凯伊姆以碍

  手碍脚为由拒绝。地址已经清楚,在贫民窟。凯伊姆也认识路,只要实地去到那里,教会

  什麽的很快就能找到。但当他也觉得伪装成恋人的方式更难以引起怀疑之後,其结果就是

  转而让库罗蒂雅来协助自己的行动。

  「话说,我该怎麽办?」

  「什麽事情?」

  「**里的女孩子们,她们都很仰慕凯伊姆大人……今晚这事要是被她们知道,很快我就

  会招她们嫉妒的。」

  「出现什麽问题,去找奥兹反映就行。」

  凯伊姆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

  「他能够好好对其他女孩解释清楚的。」

  「是。」

  库罗蒂雅幽幽闭上眼睛。

  「只有今天我们俩是恋人……这样,你没有意见吧?我觉得很开心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非常自然地挽住凯伊姆的手臂。

  「装装样子就行,只是装装样子。」

  「呜呵呵。」

  库罗蒂雅没有拉远两人距离。反而靠得更近,用充满弹性胸部挤压凯伊姆的手臂。

  「别这样,这是在贫民窟里。」

  「啊……」

  掩盖起失态,凯伊姆往回缩缩手臂。做出露骨行为,反而会招来周围不必要注意。即使是

  在《牢狱》里,贫民窟也是治安相当糟糕的地方。这里充斥没有工作维持生计的贫民,是

  滋生犯罪的温床。即使是有钱人,要是敢不带着近身护卫在这里溜达,只需要几分钟就会

  连衣服都被扒光,甚至连性命都会丢掉。但不知道库罗蒂雅真的有那个胆量吗?她似乎在

  全心享受这约会的快乐。就连凯伊姆,也反常放松警惕。

  原因之一,现在是那些恶徒们睡觉的时间。用波鲁兹的话来说,像这种地方也是需要有『

  必要的恶』。如果强行将这里秩序恢复正常,就会有另外东西趁虚而入。只要有光明存在

  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黑暗存在。无论是街道,还是人群──

  穿过那迷宫一般的小路之後,一座酷似教会的建筑出现在两人眼前。

  「那就是礼拜堂吧?」

  「比想像中的还要正式得多。」

  凯伊姆赞同点点头。原本这里应该是圣教会的支部。恐怕因为在《大崩落》时,在这里的

  神官们仓皇逃走,成为废墟的教会就落入《灰翼教团》支配之下。也就是说,圣教会还有

  余力,抽出活动资金来重建这座建筑。

  「好,我们进去。」

  「是,凯伊姆大人。」

  库罗蒂雅不断向凯伊姆发起挑逗性行为,凯伊姆则以小动作在不停躲避。两人就保持这种

  奇妙的攻防战,进入教会里。

  「──人类生於尘土,必然会归於尘土。无论善人,还是恶人,都是如此。无论善行,还

  是恶行,也是如此。归宿都一样,最後经过圣火的净化,灵魂升入天堂。」

  原来如此──这是凯伊姆的感觉。

  庄严、清净,如同淡淡的流水。轻轻回响,渗透人心的声音。教祖是一名女性,名叫葛瑞

  丝。她的皮肤微微发黑,带着一种神秘的艳丽感。长发如同绳子一样,一股股盘起来。大

  大眼睛显得有些怪异,鼻梁有些过高,还长一张相当厚的嘴唇。这样的五官单独拿出来不

  怎麽好看,但将其组合成一个整体来看反而协调,让她拥有一种独特的美貌。灰色的修道

  服虽然不是华丽之物,但穿在她身上反而有种特别的神圣感觉。教团的急速膨胀,看来跟

  她的存在有很大关系。

  但是,真的只是如此吗?因为药物中毒而发狂的**,同时也是《灰翼教团》的信徒。那

  本圣书,厚度只有封面和封底重叠起来的程度而已。而里面夹杂着的,就是麻药的粉末。

  恶德商人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麻药在《牢狱》里流通起来。问题是,这件事情是否跟

  教会有关系……这个问题,才是凯伊姆的关注点所在。波鲁兹已经委托过相关领域专家,

  分析这究竟是什麽性质麻药。结果是『不明』。似乎这是一种新型魔药,既能够溶解在饮

  料里饮用,也能够用火燃烧成烟雾吸入肺里。效果就是能让内心负面感觉消失,情绪变得

  高涨,更乐观行动起来。并且,此效果还能够保持较长时间。被称为治癒心灵的药物。但

  是,效果一旦消失──就会像野兽一样发狂。

  凯伊姆一边装作阅读手中圣书,一边巡视四周的情况。这场面可以说是大盛况,女信徒数

  量是压倒性的多。既有年轻姑娘,也有带着小孩的妇人和老太太。颂词内容并不艰深难懂

  ,大家都以一种虔诚神情注视着手中的圣书。男性的数量则是掰着手指头也能数过来,但

  在凯伊姆眼中他们不是普通的信徒。经过锻炼躯体,毫无空隙的警戒,还有那独特的步行

  方法,极有可能是这里的护卫。在这样见不得光环境里,连警戒也如此用心。尽管已经预

  想到会雇佣这麽一些人作为保镖,但让人吃惊的是,这些人都不是三脚猫的水准,而是经

  过正统训练的剑士。仅凭这一点,就让人感觉和《上层》有关联。

  直到现在,凯伊姆和库罗蒂雅两人都没有散发出让人怀疑气息。看来,作为伪装而把库罗

  蒂雅带来,是正确的选择。

  教义的内容,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东西。无非就是关於在某个世界,黑色天使和白色天使

  的激烈争斗。双方对抗持续的时间,相对於人类来说已经是『永远』的程度。人类的命运

  会如何,将取决於他们决出胜败那一刻。无论哪一方取得胜利,最後都会经过烈火的净化

  ,一切归於尘土──如此单纯二元论,已经老套得让人想打哈欠。白和黑对立构造,就像

  善与恶一直都分不出胜负一样。不是说哪一边是正确的。随便哪一边获胜,都可以。无论

  那边都一样。所以──做坏事也可以,不做也可以。做好事也可以,不做也可以。整天烦

  恼也可以,乐观向前也可以,怒气冲冲也可以,开怀大笑也可以。结果都一样。所以──

  不要再为无聊的事情让自己心烦,只要虔诚相信教祖就好。

  白与黑。既不是善,也不是恶。所谓灰色,就是两者的融合体吗?简直就像──没错,简

  直就像波鲁兹一样。既是仁者也是侠者。所有人都在这样赞颂波鲁兹。不追求自己的利益

  ,而是给他人带来益处。锄强扶弱是他的风格。但他不是那种单纯行侠仗义的男人。从最

  恶劣环境里拯救凯伊姆,并且将他培养成一流杀手。一边经营红灯区,同时将梅尔特赎出

  来把辖下的店交给她管理。说他是一时兴起也好,早有打算也好……他的一切过去和思想

  都无从得知,是个充满谜团的男人。

  「喂,库罗蒂雅……」

  「嗯,怎麽?」

  「你别现在趁乱摸我的屁股。」

  「因为正好碰触到这个位置,一不自觉就……」

  「行吧,停手。」

  「呵呵,有感觉吗?」

  库罗蒂雅的呼吸开始变化,双眼也开始闪闪发光。在如此神圣场所幻想这样违背道德的行

  为,她的性欲很快就要失控暴走。

  「我是性冷淡,你死心吧。」

  「那麽,让我来给你治疗啊。」

  两人的对话尽管很小声,但周围的线还是开始集中过来。护卫们的视线,也因为这小小动

  静盯着他们俩。或许,选择库罗蒂雅这一点才是失败之处。今晚就到此为止,凯伊姆下定

  决心撤退。

  「凯伊姆!」

  进入酒吧,吉克就发现凯伊姆等两人。酒吧外面,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虽然没有感觉到有

  教会的人跟踪,但为防万一,还是选择人多嘈杂市场穿行回来。事实上,从前几天开始,

  就好像被什麽人跟上。能感觉到背上似乎长翅膀的跟踪者视线,也或许是错觉而已。

  「坐这儿吧,我有话想说。」

  「库罗蒂雅跟着也没关系?」

  「晚安,吉克大人。」

  库罗蒂雅很有贵族气质的打招呼。

  虽然支付礼金,但库罗蒂雅没有收取,因此用来在《维诺雷塔》请客吃饭。

  「说给谁听都没关系。无论如何,我现在很困扰。」

  吉克现在完全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凯伊姆有一种不好预感。尽管才值黄昏时分,吉克却已经喝好几瓶酒。但奇异是,他没有

  醉得很厉害。看起来不是因为被梅尔特甩掉来借酒浇愁。没有办法,因为是波鲁兹把她赎

  出来的,两个人都接受这一点。

  奥兹现在静静坐在收银台里。应该为给吉克护卫而跟过来。但当他接触到凯伊姆视线时,

  起身转身离开店里。那意思,彷佛是吉克交给你照看。没办法,凯伊姆只好带着库罗蒂雅

  坐在吉克的身旁。叫来店里的伙计,很快点好料理和饮品。

  「你是想说後来的事情吗?」

  吉克用一张觉得自己很没用的表情,回答凯伊姆的问题。

  「我其实……根本就不想成为什麽头领。」

  也许是因为头一次听到,库罗蒂雅惊讶得睁大眼睛。情况果然如预想中的发展,凯伊姆点

  点头。

  「但是,波鲁兹已经决定。」

  「老爸是有哪里不对劲!」

  吉克激烈地否定凯伊姆这句话。

  「《不蚀金锁》能够发展壮大至此,都是因为贝鲁纳多作为先锋而立下的功劳。把最大功

  臣晾在一边,让我来当头领根本说不过去。再说,大家也接受不了啊!?

  「真的如此吗??」

  凯伊姆稍稍歪一下脑袋。

  「奥兹很赞成由你继承首领位置。而且,其他人都不太赞成贝鲁纳多强硬作风。」

  一旁的库罗蒂雅也微笑着点头赞同。因为,吉克在**们中间也是很受欢迎的。贝鲁纳多

  的弱点,就是无法抵抗展示力量的那种**。虽然组织势力的急速扩大主要是他的功劳;

  但相应的,他也特别痛恨手里没掌握实权。本来以奥兹为首,反对波鲁兹「仁侠」做法组

  织成员就不少。这样一来,《不蚀金锁》分别以吉克和贝鲁纳多为代表,分裂成两派。

  「什麽……」

  彷佛对凯伊姆的反驳感到意外,吉克的眼里写满疑惑。

  「不过……我倒是觉得随便哪边来继承都可以。」

  考虑到由吉克来继承也不错,凯伊姆说出这如同辩解一样的话。毕竟,凯伊姆对派别斗争

  没兴趣,才会显得对他人漠不关心。因此,一开始他才没有意识到事态是怎麽样的──不

  过,现在凯伊姆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经被贝鲁纳多所讨厌。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尊敬贝鲁纳多的!」

  吉克彷佛要把血吐出来一样叫喊,这才是关键问题所在。

  吉克没因为自己是「波鲁兹的儿子」,被事实压倒。让他现在显得如此没有自尊,是因为

  意识到,他和贝鲁纳多之间是什麽关系。尽管不是生自同一个母亲,他们仍然是有血缘关

  系的兄弟。所以,吉克才在内心把自己当弟弟,同时把贝鲁纳多当作大哥一样仰慕着。因

  为这缘故,吉克从来都没想过要爬到贝鲁纳多的头上去。

  「我说,吉克。」

  凯伊姆凑到吉克旁边和他小声说。

  「最近,波鲁兹是不是有什麽变化?」

  「什麽意思?」

  话题突然改变,吉克立即皱起眉头。

  曾经的英雄已经上年纪。除了灰色的头发更多变成白发以外,从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什麽

  变化,不过和过去相比较,波鲁兹的魄力确实减弱。明知组织面临分裂危险,仍然很快宣

  布继承者的这件事情,也是波鲁兹正在着急的证据。难道说,是波鲁兹的身体状况变差?

  「不……最好什麽事情都别发生。」

  想到这里,凯伊姆只能耸耸肩。不管怎麽说,库罗蒂雅还在旁边,不能再谈更多。正当吉

  克要开口说些什麽的时候──

  「我回来~」

  只见梅尔特抱着像一座山一样的食材走进来。

  「梅尔特大姊,要是买东西的话,直接跟店里的小子们说一声不就行……」

  见此情景,酒保们都赶紧冲过来帮忙。

  「谢谢,不用。」

  梅尔特快乐笑着。

  「这家店,我想让它变得安宁。要是我把市场上长得很凶恶的男人都带来,酒吧在外面的

  传闻就会不好啊。」

  都事到如今……凯伊姆这样想──

  「嘿,嘿。」

  酒保突然变得像落水狗一样狼狈。今天的梅尔特,穿上一件胭脂色像礼服一样的围裙。对

  於总看惯她艳丽**装扮的人来说,倒是非常新鲜的景象。

  「吉克,喝酒倒不必多说,但你不好好吃东西可不行。」

  「呜……我,我知道的。」

  「库罗,今晚不工作吗?那就慢慢在这里放送吧。我今晚一直都会在这里。要是有什麽事

  情,随时找我聊。」

  「是,梅尔特姊。」

  梅尔特的声音传出来,简直就好像这里女主人一样。就连凯伊姆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出明

  亮的笑容。

  「你好啊,凯伊姆。过得怎麽样?」

  「还好。你看起来很忙呢。」

  「已经很忙。」

  梅尔特俏皮吐吐舌头。

  「这家店里,什麽吃的东西都没有,而且人手也不够……啊,对。凯伊姆你乾脆别做杀手

  ,来店里当保镖吧。」

  「保镖?让我来不行啊?」

  吉克在一旁不满抱怨道。

  「因为你是下一任首领。不是吗?」

  「不、不是!我……」

  被拉回现实中来,吉克又痛苦抱起脑袋。

  「保镖吗……」

  凯伊姆试着想像一下。虽然在组织直营店里,应该不会有闹事的人,但作为引退以後的生

  活还不错。那样的话,至少也不会再因为酒的问题而困扰。

  「凯伊姆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可以吗?」

  凯伊姆突然感觉有柔软东西贴住自己的手腕。那是库罗蒂雅的酥胸。

  「什麽事?」

  「按照组织的排位来看,贝鲁纳多大人是副首领,吉克大人排在这後面。」

  「嗯,是这样的。」

  不明白她的意图,凯伊姆皱起眉头。

  「那麽,凯伊姆大人是排在第几位的呢?」

  「我没有排名。」

  「也就是说,是特殊的存在?」

  「不是,只不过是没有算在排名里面。」

  「但是,凯伊姆大人是最强的吧?」

  「贝鲁纳多和吉克也是很强的。」

  回答的同时,凯伊姆也做好防范。在现在这个时期,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为什麽要问我这个?」

  「弱小的女子,都是会被强大男人吸引的。」

  库罗蒂雅的双眼开始闪现出魅惑泪花。她全身开始释放出强烈荷尔蒙,似乎正在变成某种

  **的生物。真是个麻烦的女人,凯伊姆难得不禁想叹气。

  「库罗,给凯伊姆添麻烦的话,可不行呢。」

  「是,梅尔特姊。」

  脸上老实回应,库罗蒂雅手却同时伸向凯伊姆膝盖。感觉到的凯伊姆挪动身子,躲开那只

  手。但库罗蒂雅却不死心,继续向他伸出手。

  「喂……」

  「呼呼……」

  实在没办法,凯伊姆只好打算离开这里,但是──

  「凯伊姆,晚饭很快就做好,再等一会儿。在这里好好把晚饭吃。」

  被梅尔特这麽命令,连想要逃跑的路也被封死。无奈的凯伊姆试着向吉克求救,但此刻他

  只是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凯伊姆发出的求救信号。看来,这是一个漫长

  、棘手的夜晚。还是说──周围的环境仍然很和平。

  冰冷的雨水正哗哗下着。喀嚓!一阵鼻骨被粉碎触感,传到经过锻炼的拳头上。如果在平

  时都可以忽略过去,但现在这个人却彷佛恶作剧一样,继续给愤怒情绪煽风点火。

  「这个该死的人渣!喂,他认为到底是托谁的功劳,才能维护好《牢狱》治安?不正是因

  为我们的努力吗!」

  这些都是集中在某一人身上的怒火。贝鲁纳多去防疫局找巡回班,狠狠闹一通事。

  在环境最糟糕的《牢狱》里,有最可怕传染病。羽化病这种奇病,会令被感染者後背长出

  羽翅,最终死去。患者都被称为「带翅者」,成为其他人所避讳的对象。为防止这种恐怖

  传染病蔓延开来,一支叫做《防疫局强制执行部特别被灾地区队》──通称《猎羽》的队

  伍成立,以保护的名义将患者安置在治癒院隔离起来。

  但是,贝鲁纳多并没有感染上《羽化病》。得知下一任首领将会是吉克後,贝鲁纳多就变

  得狂暴起来。他开始毫无限制狂喝火酒。青白的脸色上已经几近痉挛,毫无掩饰的杀气正

  四处散发。不止防疫局,他已经疯狂到走在路上都会随便抓过一个人来讯问的地步。是幸

  运还是不幸呢?因为害怕狂暴的贝鲁纳多,他的手下没有一个人跟在他後面。而且,由於

  巡回班猎羽成员都是刚刚从下层募集而来的新人,因此没有一个人知道贝鲁纳多。结果,

  因为贝鲁纳多用居高临下高傲口气对他们说话,引爆他们的怒气,导致贝鲁纳多出手将几

  个人打翻在地。

  「别开玩笑!别开玩笑!别开玩笑!」

  整个身体都滚烫。血液正在沸腾,已经浸湿的衣服上正冒出蒸气,似乎凶猛火焰要突破身

  体的束缚冲出来。

  由於「带翅者」也有会露出凶暴一面的时候,「猎羽」们都是随身佩剑的。但是,他们从

  不对手无寸铁的人拔剑。贝鲁纳多武器是隐藏携带的,但他也了解「猎羽」这一点,所以

  没有亮出武器。只要背靠墙壁,就能同时和面前的三个人打斗。

  「别弄错,士兵们不是敌人。」

  虽然这是波鲁兹告诫他的话,但反抗伟大父亲的想法已经在贝鲁纳多心里萌芽。所有的人

  都已经被撂翻在地,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叫声。应该总共有五人,但现在少一人。或许,是

  已经逃掉吧。

  「已经结束吗?连狗都不如的家伙们?」

  贝鲁纳多站在那里狂傲嘲笑着。咚!叭!挨个儿对躺在地上的士兵腹部踹一脚。无论如何

  如何的发泄,内心的欲望都似乎完全不能耗尽,只是使用压倒性的暴力手段来攻击他人。

  仁侠?道义?人德?都不是!波鲁兹是通过力量,才取得《牢狱》支配权的!

  「为什麽?和我相比起来,吉克那小鬼要更优秀吗?」

  完全不能接受。尽管认同吉克实力,但他坚信还是自己实力要更强一些。被背叛!自己都

  作出那麽多的贡献!想把他们都杀掉!自尊心受到伤害,内心正孕育阴暗破坏冲动。无聊

  透顶!无聊透顶!无聊透顶!无比厌恶!无比厌恶!无比厌恶!

  一切的一切!最终──

  从关所广场的一个角落里,传出越来越近的慌乱脚步声。那是逃掉的其中一人,正打算前

  往驻地哨所寻求援助。嗤,贝鲁纳多咂咂舌头。这下麻烦。

  「没办法,把这边也收拾掉吧。」

  正当这个士兵将要潜入黑暗逃走时,他忽然停住脚步。

  「……是谁?」

  贝鲁纳多出声问道。迷醉的意识瞬间清醒,然後迅速摆出平时的战斗态势。他的战士本能

  ,让他敏锐察觉到一股无法说清、究竟是杀气还是妖气的气息。

  「大哥,身手不错啊。我迷上你哟。」

  那声音的主人彷佛在捉弄他,发出磨牙般的嗤笑声。而且,还是个──女人。

  「小姑娘,你来这种地方做买卖啊?」

  贝鲁纳多迅速从披肩里拔出一根手杖。当然,那不是普通的手杖而已。手杖里面是铁制的

  芯,相当的沉重,沉重到足以一击粉碎生命的程度,如果遭到其重击,就连头盖骨也会凹

  陷下去,还有手杖前端的利刃也能用来容易杀人。即使以五名《猎羽》成员为对手,也让

  人觉得用这样武器太没必要。呼、呼、呼,回答他的是三声冷笑。

  「我可不是**哦。」

  女人慢慢从黑暗中现出身形。看起来比贝鲁纳多想像中要更年轻。纤细身躯由於穿着粗野

  外套,让她显得像个少年。只见她轻轻晃头,就像长一头乌黑色长发的生物。这个女人脸

  上没化任何妆,但她的皮肤就像珍珠一样白净,一张小脸只是在黑暗中依稀可见。这是一

  张中性化的美貌。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消失。」

  「哦呀,你是害怕女人吗?」

  女人不怀好意歪嘴笑笑。她这种微笑,看起来如同不吉祥的新月一般。那双吊眼梢形状的

  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虚无。

  「看着真不顺眼。」

  贝鲁纳多不悦地往旁边吐口唾沫。

  「看着你那张白净的脸,就会想起某个人。」

  「是吗,那是谁呢?」

  「管他是谁,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贝鲁纳多想起来的,是凯伊姆的脸庞。曾经被作为男妓,後来被波鲁兹捡回来的那个少年

  。无论对金钱还是女人都没任何兴趣,是令贝鲁纳多无法理解的存在。但他却生来就是个

  不折不扣的杀手。就连贝鲁纳多也没把握能在一对一战斗当中取胜。因此,最好的处理方

  式就是尽可能让他成为同伴。

  最开始,贝鲁纳多的想法是成为凯伊姆大哥,然後在这种关系之中利用凯伊姆。遗憾的是

  ,事情根本就不像他计画这样容易。因为还有什麽──更可怕的东西。凯伊姆似乎从来没

  有把要刺杀的目标看作是人类过,简直就像在切割野菜一样,带着无表情的脸一个接一个

  刺杀。他那双写满虚无的双眼,就连贝鲁纳多也感觉毛骨悚然。

  不相信一切。不相信任何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有关他的一切,全都是神秘未知

  因素。眼前这个女人也散发着同样的气味。

  「难道,你说的是凯伊姆.阿斯托利亚吗?能够和《不蚀金锁》的最强杀手相提并论,真

  是我的荣幸。」

  女人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笑声,听起来很像嘲笑。

  「你──」

  是什麽人?正当贝鲁纳多打算继续追问时,《猎羽》的追兵出现。

  「在那儿!别让他逃!」

  「该死!」

  「就这样不逃走可以吗?贝鲁纳多先生?」

  贝鲁纳多没有回答。抛下站在眼前的女人,他往小路的黑暗中逃去。街道上灯光也照不到

  小路里面,几乎是完全的黑暗。这附近地形几乎等同於自家後院,即使闭眼睛前进也不会

  迷路,甚至也不会被任何东西绊住双脚。如此熟悉地形奔跑的贝鲁纳多身後,充满谜团的

  女人正毫不费力跟着他。

  「往这边走,有马车在等着。」

  似乎,从一开始她就是这麽打算。怎麽办?总而言之,这个女人太过怪异。只要贝鲁纳多

  想,总能有办法逃掉。而且,感觉追兵也没有追捕这女人的意思。但是──逃跑?堂堂贝

  鲁纳多竟然会逃跑?贝鲁纳多憋一肚气,双眼透出狰狞光芒。

  --

  “听好,我的孩子,是伟人的话,只要忠告一次就会反省。是普通人的话,重复谏言二次

  也会改正。而即使是较不成材的人,被说了三次也就会重新考虑。如此却仍不改**度的

  那种人,就可以置之罔顾了。”

  “不必做第四次的忠告吗?”

  “因为到了第四次,不是被放逐、下狱,要不就是被杀。所谓的昏君就是如此。所以第四

  次的忠告不仅会危害自己,还会让对方多增罪过,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穿过胡同之後,眼前有一辆涂成漆黑色的马车正等待。车上最高级装饰让人一看就知道这

  是属於贵族的所有物,坐在里面会非常舒适。两人一坐上马车,车夫就立刻驱鞭让车轻声

  奔跑起来。

  「哼,不错的马车啊。」

  「是吗?」

  「没错,这不是区区《下层》商人能够拿得到手的东西。你是《上层》的走狗吗?接近我

  目的是什麽?」

  「走狗?呵呵,我倒是经常被人称作《狂犬》呢。」

  女人的脸上,露出不亚於贝鲁纳多那股狰狞劲的笑容。

  「你这两个称呼还真是危险。」

  「对於我,你只要称呼加乌就可以。」

  「加乌?」

  贝鲁纳多对事实感到战栗,因为这个名字他没有听过。这个女人是杀手。而且,她本事相

  当厉害。但是,她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没被人所察觉,这已经接近於奇迹。不知道是否使用

  什麽把戏,奇怪女子的衣服没有被任何一滴雨水弄湿。这样情况令人不禁怀疑她究竟是人

  还是鬼。这也就是说──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什麽人?」

  贝鲁纳多舔舔发乾的嘴唇。对他自己而言,这个女人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呢?

  「关於这一点,稍後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就两个人的时候。」

  她满是虚无的瞳孔中,瞬间闪过一丝热情。戴手套的加乌,用手指慢慢抚过贝鲁纳多的脸

  颊。唔……贝鲁纳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你应该不是**吧?」

  「我可讨厌**。」

  加乌嗤之以鼻说道。

  「是更加美丽……更加不祥的东西呢。」

  从没有任何女性装扮的加乌身上,贝鲁纳多感觉到强烈的情欲。下身传来痛感。但他的头

  脑很清醒。就好像和比**技能已经炉火纯青的高级**更背弃道德、更打破戒律的──

  女恶魔签订契约一样,以灵魂为代价,并且亲手完成这罪恶的享乐交易──

  前方充斥着的,是充满死亡气息的浓厚香味。但是,贝鲁纳多在其中嗅到利益的味道。即

  使成为《不蚀金锁》头领,他也不会满足於只是做一个《牢狱》支配者。尽管那样能够自

  由做主,但说穿也只是个底层的王者而已。他想一步登天,尝尽所有荣华富贵。要想得到

  这一切,就要获得和有力贵族联系在一起的机会。无论是让他去暗杀也好,还是别的什麽

  都无所谓。理由是危险越大,那相应回报也会越诱人。或许在暗地里接受黑暗的委托,还

  有机会能抓住雇主的弱点。一旦得手,那就轮到他呼风唤雨。

  本来雇主已经在考虑要收拾掉贝鲁纳多,但还是晚一步。事到如今,无论威胁、和解、交

  易都已经统统没用。他的野心在沸腾。《上层》的金钱、《上层》的女人、《上层》的─

  ─一切一切,都将是他的东西。而且,还有可能获得贵族的身份,也说不定。因为他坚信

  ,他拥有这个价值。阴谋、背叛、野心。乘坐上黑暗愉悦之源──黑色的马车渐渐驶远。

  天气虽然很好,可是却相当寒冷。浮游都市《诺瓦斯.艾蒂尔》气候,总是受到天空中反

  覆无常的气流变化影响。因为这理由,每天的天气才会那麽奇怪。暖和的空气会上升,冷

  空气则会下沉。按字面意思,处於底层的《牢狱》会很冷。

  「艾莉丝,最後确认一次。」

  「是,凯伊姆大人。」

  凯伊姆再次回头看着教会。

  由於上次失败的教训;这一次,凯伊姆从波鲁兹那里借用这个女孩。她就是──艾莉丝.

  弗罗拉莉。双眼中,满是如同被废弃古井般的空虚。她身上穿的服装,和前几天库罗蒂雅

  的着装完全一样。

  「等到讲道的时候,那个叫葛瑞丝的女教祖会出来。在这之前,我会先离开教堂,然後的

  事情就先交给你,知道吗?」

  「知道,凯伊姆大人。」

  「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凯伊姆就行。」

  「是,凯伊姆大人。」

  「不是,我都说……」

  「是,凯伊姆大人。」

  「……随你的便吧。」

  艾莉丝目前仍然不能独自走动,凯伊姆正把她背在背上。一路走过来,两人几乎没说一句

  话。对於本来就沉默寡言的凯伊姆来说,这样倒是正好。

  必须要做些什麽事,在离开**之前都已经告诉她。由艾莉丝一人留在教堂里。然後,等

  她回来报告在那里都看到、听到什麽就行。虽然她很顺从,但这像人偶一样的女孩能帮上

  忙吗?

  凯伊姆的判断是,她能做到。跟她说话时,艾莉丝也能作出正常的对话和回答。尽管看起

  来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什麽感情起伏,但她仍然保留有自我意识。

  也就是说,在智力上她没有问题。而且,她的记忆力很好,告诉她的每一件事情,她都能

  一字一句复述出来。要是训练得当,她很可能成为有能力的人才。

  在这个《牢狱》里,拥有欲望者的命运就是被夺走自身力量。就连端正的容貌,很多时候

  也会成为想要平稳生活的障碍。正因为是如此,艾莉丝才会将她的自我封印起来。不思考

  任何事情,什麽都不去感受,像人偶一样──恐怕,事情原委就是这样吧。帮助她解放自

  我封印,找回属於人类的情感,现在正处在这阶段中。

  在教会外面,很多人正在排队领取食物。等到用餐时间结束,就到应该开始聆听讲道的时

  候。原本这应该是个完美的午睡时光,但现在的凯伊姆没这麽做工夫。凯伊姆往前走,进

  入教会里。不管来这里多少次,这个奇怪的窄小世界依然让人感觉无法冷静下来。大厅里

  并排老旧的椅子,扭曲光线穿过镶嵌在窗户上的彩色玻璃,照映这个礼拜堂。也许是由於

  气温的缘故,感觉这里比前几天要冷上不少。

  「啊啦,你是之前那位?」

  正在打扫祭坛的中年女信徒,转过身来对凯伊姆搭话。凯伊姆只能用他不擅长的微笑回打

  着招呼。

  「是的,上次有幸听到教祖大人精彩的讲道内容。」

  「不过……确实好像还有一位年轻女孩和你一起来吧……」

  女信徒开始言辞不清,脸色变得复杂起来。看起来,多亏库罗蒂雅功劳,给这个女信徒留

  下不错的印象。凯伊姆不禁在心里苦笑。

  「实际上,和我一起来那位是我的姊姊。」

  听到这话,女信徒反而变得吃惊。

  「那,那麽,既然是姊弟,怎麽会……做、做出那样的举动……!」

  凯伊姆收起笑容,露出严肃的表情回答道。

  「因为……姊姊得心病。」

  「心病?」

  「是的,因为她在《大崩落》中失去恋人,才会把身为弟弟的我当作是她的恋人,深信不

  疑……到最近,甚至会晚上跟我同床共枕……啊,姊姊彷佛遭到某种诅咒似的,变得像淫

  魔一样。」

  「这是何等的糟糕……」

  女信徒看起来似乎受很大震惊。然後,她很快又凝视着凯伊姆严肃的脸,也许是脑海里头

  开始想像什麽事情,「咕咚」吞一口唾沫。这时,凯伊姆继续说起已经事先准备好的话语

  。

  「最近,由於听说在贫民窟里出现圣人传闻,我想既然这位教祖大人有那麽强的能力,应

  该能让姊姊恢复正常,因此才把她带过来。」

  「那,那个,你现在好像误会什麽事情。」

  女信徒好像生气一样皱起眉头。

  「虽然葛瑞丝大人是位非常了不起的人,但这所教会里没有进行那种见不得人的邪祈祷。

  」

  「是的,这个我知道。」

  凯伊姆很乾脆承认道。

  「正因为如此,现在家人也已经把姊姊送进医院。」

  「啊……那可真是……太可怜……」

  转瞬之间,女信徒用一种充满怜悯的态度闭上眼睛。但很快,女信徒视线又转向凯伊姆背

  上的艾莉丝。

  「今天,我是带着妹妹一起来的。」

  「你的妹妹……是不是也有什麽问题呢?」

  当她对上艾莉丝空虚的目光时,女信徒顿时充满警戒。

  「妹妹她……由於在工作地点遭到虐待……因此双脚变得行动不便。」

  「啊……真是可怜。」

  虽然又得到眼前人的同情,不过凯伊姆没有因此停止演戏。

  「因此,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诶?但是,刚才已经对你说明的──」

  女信徒的表情变得困扰起来。

  「不你想的那样。是想借助教祖大人的大慈大悲,把妹妹安置在这里两天左右。」

  「安置在这里?」

  「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凯伊姆一口气跪在地上。

  「我的父亲现在整天都酗酒,母亲由於疲劳过度已经在两年前去世。姊姊的情况

  正如你所知。我和脾气暴躁的父亲发生冲突,已经离家出走,弟弟吉克也整天和一帮狐朋

  狗友混在一起……我已经只能照顾这一个妹妹。」

  这些都是屡见不鲜的故事。尤其是在贫民窟里,让人都见得心烦。

  「圣教会是不会救助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为挣到高额的医药费,我必须得把家里空出来一

  段时间……」

  「原、原来如此。」

  被凯伊姆注视着,女信徒的脸不禁发红。

  「两、两天就可以,对吧?」

  「太好!只要我弄好自己的工作後,立刻就来接她。」

  凯伊姆立刻变得喜笑颜开。

  「话说回来,你要做的是什麽工作呢?」

  「那是……」

  凯伊姆低下头,用似乎忍耐耻辱的语气回答。

  「如果你能不加以询问,我就非常感激。」

  「啊,啊啊,那,那是,应……应该怎麽说呢……」

  女信徒显得十分慌乱,紧张得不知道看哪里好。

  呼……呼呼……在彩绘玻璃外面,不知道是谁冷笑声响起来。一阵无中生有的风吹来,扬

  起凯伊姆额前浏海。出於杀手的本能反应,凯伊姆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要是在这里

  遭到怀疑和驱除,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会付诸东流。这时,已经结束用餐的信徒开始陆续进

  入礼堂里。当女教祖刚刚出现在礼堂中的时候──

  「那麽,我告辞。」

  轻轻把艾莉丝放在椅子上,凯伊姆低头告别。

  「你不听完教祖大人的讲道後再走吗?」

  教会里的庄严氛围、充满善意的信徒们。已经快到极限。受不了这种纯朴的角色扮演,凯

  伊姆直接回答道。

  「很抱歉,我已经没时间。」

  凯伊姆像逃跑一样离开教会。做出这样假像──他在入口处停下脚步,回头探视这礼拜堂

  里的情况。

  「……咦?」

  「什……干嘛啊,这孩子!」

  「呜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叫声在精确计算呼吸中爆发出来。按照指示,在讲道开始的一瞬间,艾莉丝就**。

  如同炸弹落地一样,艾莉丝周围人群以极快的速度从她身边逃开。看到这个情景,凯伊姆

  嘴角露出笑容。

  为什麽会笑?是因为同情,以及粗心大意。尽管这贫民窟是一切犯罪产生温床,但生活在

  这里的人们,同伴意识还是很强的,对从外部进入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只不过,他们肯定

  没想到会有间谍用**这样的方法潜入吧,更何况是像艾莉丝这样的美少女。是不是玩过

  火?或许如此吧。只是,这样久违的开心,让凯伊姆不由得吹起口哨。

  绕到教会的暗处,凯伊姆寻找着那股气息。在哪里?之前传来的那声冷笑,似乎是那个人

  故意只让他一个人听见的一样。而且,笑声中还刻意掺杂杀气。这不是普通的杀气。如果

  是凯伊姆以外的人,是察觉不到这股杀气的。就好像一流厨师做出来的高级菜肴,在里面

  混入各种各样的杀气,藉由这样方式来试探他是否能辨别出来。从这家伙本事以及反射神

  经来看,绝不会是一般人。隐藏自己气息吗?还是已经不在这个地方?凯伊姆後背被冷汗

  所浸湿。即使他把锻炼到极致的五感都充分发挥出来,也没有发现那个危险的恶作剧者。

  当凯伊姆离去之後──

  「呼──事情变得有趣呢。」

  从阴暗的小路里,穿着外套的女人出现。

  「竟然会对那个有反应,真是差劲透。啊啊,真是差劲得彻底啊。怎麽办才好呢?要怎麽

  找乐子呢?很快杀掉他?不行不行,还是等到更饥饿的时候下手才行。」

  呼呼……呼呼呼呼……加乌从喉咙里,挤出令人脊背发凉的笑声,如同已经迫不及待要吃

  点心的孩童一般──

  整个贫民窟已经完全被黑暗吞噬。由於被高大险峻的断崖所包围,《牢狱》里的白昼时间

  很短。当人们刚看到太阳露面,很快太阳就消失在悬崖的遮挡下。随着阴影的笼罩,夜晚

  也很快来临。黑暗会对负面的想像力具有增幅作用。在这里的居民,不得不长时间忍受黑

  夜笼罩。就算待在自己房间里,也会有一种四周墙壁朝自己压迫过来的错觉。长期积压的

  压抑闭塞感在神经中形成心病,等不到白天到来就自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呜,呜,呜呜呜呜……这听起来就像是野兽的**声。她正在哭泣。不是因为像小孩一样

  对黑暗感到恐惧,而是由於白天睡得很沉稳,夜晚却清醒过来的失眠症。

  罪人啊……

  一个声音,从她的内心深处传出来。

  满身肮脏的人们……你们是得不到救赎的……因为黑暗感到害怕吗?因为黑暗──感到愉

  悦吗?

  但她已经无法思考这个问题。不、不要,唏──

  「黑色……为什麽是黑色的……为什麽……!」

  在浴池中央,她的病症发作。一声响,背上撕裂出伤口。很痛。不,感觉非常好。痛苦和

  快乐,同时作用在神经上。很不祥的痛苦和快感──现在的她,似乎正在转变成另一种东

  西。一日复一日,身上的那个东西也慢慢变大。变得无法抑制。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会暂

  时恢复原状,但到夜晚──随着肉体疼痛,来自黑暗的欢愉就会支配心灵。

  杀!杀!全部杀掉!

  内心深处的声音,不断这样命令道。

  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这个声音逐渐变成另一个人的声音,并且开始喊叫。

  你们……是永远也得不到原谅的……永远的罪人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和後悔在这一瞬间都侵袭过来。教祖什麽的这种工作,要是一开始没有接受就好。完

  全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因为被人欺骗说能够攒很多的钱;而且,有人告诉她,她一

  定能做得很好。

  灰色的药物──实验的产物──没有副作用。

  骗人的!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

  绝望也好、後悔也好,都已经被黑色的愉悦漩涡吞噬。理性开始发狂──!由於欢喜而发

  狂。人类也是动物。是有沉浸在憎恶当中,就会感觉到违背道德之愉悦这种本能的生物。

  「教祖大人,您怎麽?」

  传来的是女信徒声音。似乎由於教祖入浴时间过长,因为担心而过来看看情况。女教祖回

  过头来。只见在黑暗中,闪烁着两道红色光芒──

  「……啊。」

  女信徒的身体由於恐慌而硬直。嘻,嘿嘿。女教祖不断发出令人恐惧的声音。

  「──你看见吧?」

  她的背後,长着那不祥的漆黑色羽翅。

  「我说,凯伊姆……」

  房间里没有点灯,波鲁兹庞大的身躯深深陷入沙发里。

  「在这样的夜晚死去,也挺不错的──对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也会不断变化。不光会成长,也会有退化的时候。这跟是否善恶并没

  有关系。

  波鲁兹又吹起口哨。悲伤的曲调,正安慰着这黑暗的世界。这时,在他的内心,有什麽东

  西震动起来。

  「但是……还没有到……还不能……」

  --

  “听好,我的孩子,是伟人的话,只要忠告一次就会反省。是普通人的话,重复谏言二次

  也会改正。而即使是较不成材的人,被说了三次也就会重新考虑。如此却仍不改**度的

  那种人,就可以置之罔顾了。”

  “不必做第四次的忠告吗?”

  “因为到了第四次,不是被放逐、下狱,要不就是被杀。所谓的昏君就是如此。所以第四

  次的忠告不仅会危害自己,还会让对方多增罪过,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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