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这里不像看守所啊。”
我们走进了一家民居,真真正正,非常普通的居民住房,这多少让我有点诧异。
“我没有说过要拘禁凯伊姆先生,何况你是菲奥奈小姐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么失礼的事情。”
表现的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样的老人——看到他自顾自的将外套脱下挂起,将壁炉的点燃——搞不好这里真的是这个老人的家。
老人做手势请我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中坐下,我皱了皱眉,还是坐了下来。
我有些搞不清这个老人的目的,在街道上的时候,他的态度很明显是发现了我这个可疑人物,然后履行职责而已。
但现在突然又把我当成客人招待。
我再次打量起这个老人,刚才在外面只凭借月光,只能模糊的看到老人的面容毁坏,但是现在在壁炉和客厅明亮的烛光下,我才发现我面前的老者的面容,已经不能仅仅用毁坏来形容。
左半边脸的皮肤完全消失,在原本是左眼的位置,被一层说不清是肉还是皮的东西完全覆盖,同时凹陷下去——眼球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猛的一看,让人感觉到自己脸上突然变的刺疼起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去摸自己的脸。
然后,虽然脱下了外套,但老人却没有摘下帽子,按照老人招待我的过程来看,他是位很有涵养,严格遵守礼仪甚至有些顽固的人——他将茶杯放到我面前,然后轻轻的旋转了一下杯子,让茶杯的把手正好对准我的右手。
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对别人有礼貌到让人感到不快的人,唉,不,不是第一次,说起第一次带给我遇到这种感觉的人,应该是初次和菲奥奈见面的时候吧。
如果不是帽子能够遮盖更多的伤疤,他不会遗忘这么失礼的事情。
这个老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道谢后拿起茶杯礼貌性的喝了一口。
让我更感兴趣的是,在经历了能让普通人崩溃的痛苦之后,老人仅剩的灰蓝色右眼里竟然没有一丝对这个扭曲世界的恨意。
我再次确定,这个老者是位坚韧的,老而弥坚,甚至对待某些事情甚至有些顽固的人——比如把茶杯把手转到更方便别人使用的方向。
菲奥奈应该很喜欢这个和她很相似的老人吧,所以才委派他负责小镇安全这种重要的工作。
结束了忙碌的老人,端着茶杯,慢慢坐到我的正对面。
我的正对面吗……?
一般来说,这是有对抗意识才会有的行为,通常在正式场合这会这么排列座位。
我按住心头的疑惑,慢慢啜饮着茶水,等待着老人自己打破这奇怪的气氛。
“凯伊姆·阿斯托利亚先生,我可以称呼你凯伊姆吗?”
“……我不认为仅仅第一次见面就有资格这么称呼对方。”
“嗯,和菲奥奈描述的一样,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不由握紧了茶杯,老人的语气和微笑让我开始烦躁起来。
就好像在俯视我,好像在看着一个孩子一样。
孩子?我注视着他的眼神。
没错,的确是在看一个孩子的眼神。
他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我?
能这样看我的人,都已经死去了,被大崩落,被疾病,甚至被我自己……
啧,因为这里是菲奥奈的小镇,我不想闹出什么事故,才跟着到这个老人到这里来,谁知道遇到一个怪异的老头。
啊啊,真是晦气,现在离开寻找酒店,应该不晚吧?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要有耐心,年轻人,你能干脆的跟我过来,这我很欣赏你的胆识。”
我瞥了一眼继续稳坐在沙发中老人,转身走向门口。
“不听老人的话,会吃亏的。”
老人用缓慢的语速道。
我打开房门,刚迈出一步,以前的训练让我感觉到极度的危险向我袭来!
我猛的向后一倾,两道锐利的风在我面前划过。
我迅速拔出小刀,后退几步准备迎接第二次攻击。
但是预料中的攻击没有出现,只看到两个持剑的羽化者用感到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和普通的羽化者不同,这两个带羽的翅膀非常巨大,同时让我震惊的是——他们原本舒展开来的翅膀,正抖动的折叠起来,仿佛突袭猎物后的老鹰一样。
他们是从正上方袭击我的!如果是前后左右,我不可能到最后才感觉到!
他们会飞行?不,哪怕是会滑翔的羽化者,我也从来没听说过!
他们是伪装过的黑羽?不像。
险些被致命的袭击,袭击者还是会飞——至少会滑翔的带羽,这一连串的冲击,让我心脏急促的跳动,完全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身手不错。”
老人的声音突兀的从后我身后冒出。
啧,这个老人是对抗莉西亚的贵族派来的吗?我太大意了。
我注视着还堵在门口的两个带羽,做了一个要冲出去的假动作,趁着他们做防御姿态的时候,反身掠过沙发,成功的将老人压制。
把小刀抵在老人咽喉上,我惊喜的发现冲进房间的两个带羽脸上毫不掩饰的紧张。
这个老头,看来很重要。
“嗯,决断力也很好。”
已经成为人质的老头竟然在这个时候冒出这么一句话,简直让我有些发疯,怎么会有这种人。
还是说,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不会杀他?
老人挥了挥手,让两个虎视眈眈的带羽出去,老人的命令显然是绝对的,两个带羽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走了出去。
“可以放开我了吗?”
“不,我感觉让那两个人在这里,我会更安心一点,随意将自己的处境变的更危险的人,本身就很危险。”
“有些神经质的谨慎,但从你的职业来看,这不算缺点。”
老人继续表达他对我的评论,仿佛抵在他咽喉的小刀是幻觉一样。
“你到底是谁?”
老者沉默了很久,终于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说道。
…………“我曾经是……被称为清廉之镜的官员,也曾是被送入人间地狱的羽化症患者,即是乞求生存羽化者,也是拿着手术刀的研究者,只有一种身份,从没改变过——我是菲奥奈和库格尔的父亲。”
这可是能敌人的陷阱,但我还是选择慢慢收回了小刀。
至于为什么,我自己都说不清,如果非要我说些什么的话——老人和我对视的和菲奥奈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的眼睛。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菲奥奈?她会很高兴的。”
如果菲奥奈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她一定会很高兴很骄傲的把他介绍给我——但菲奥奈没有这么做,而且菲奥奈是个藏不住事情的女孩,结论只剩下老人没有向菲奥奈表露身份这一种了。
“……愿意配我这个老人喝茶聊天吗?”
重新烧了开水,泡了茶,当然这次是我做的。
老人慢慢陷入了回忆。
治愈院,防疫局。
治愈院是吉尔巴鲁特大公建立,表面看起来是治愈羽化者的医院,但实际上是耸人听闻的,用残酷手段研究天使之力的地方。
“我不愿意死在治愈院里。”老人语气很坚定。
但是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如果可以选择,绝大多数被送进治愈院的羽化者都不想死。
老人仿佛看出了我心里想的事情,继续道。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羽化症根本就不是什么会致人死亡的严重疾病,但我宁愿死在羽化症下,也不愿意被那些人在研究的过程中“不小心”的杀死我。
出身公职的老人向那些掌控他性命的研究者们展示自己,努力说明除了作为研究材料外,他有别的用途。
“我在外面的时候,明明正直的像一根箭,可是在这里,我艰难的学习如何奉承和谄媚。”
努力有了结果,老人公职者的身份,可以完成如实验结果的记录,报告草稿的拟定,统计改变药物比例造成的效果等等比较高等级的,必须需要文字和数字处理的杂务。
渐渐的,老人的身份转变成了半个研究员,半个研究材料的奇特的存在,因为这双重身份,他不得不在研究人员的逼迫下从事着最危险的实验。
“一次又一次的实验,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老人这么说,但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毁坏的有多严重。
果然,老人继续说道。
“让我感到绝望的是,羽化症不会致命——我想死在这种疾病下的愿望却无法满足。”
“只有死在这里我不能接受!”
老人露出苦涩的表情。
“送我到这里来的人,是我最爱的儿子和女儿,他们都在防疫局里工作,他们被骗了,成了那些人帮凶,我怎么可以再让他们双手沾上我的血。”
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是我可以理解他近似顽固的想法——这也是在治愈院里的他能为孩子们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果然是菲奥奈的父亲,很像菲奥奈——不对,应该是菲奥奈很像他。
然后,老人的情绪突然爆发了。
“我错了,我的顽固和愚蠢害了我的孩子。我不应该让他们亲手送我进治愈院!!!是我的错!!”
老人——希尔法利亚先生闭上眼睛,颤抖的身体表明他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自己的儿子因为探究治愈院的真相潜入被捕获,被改造成为黑羽,最后甚至被菲奥奈杀死,残酷到出离现实一样的事实。
这种事情,任何语言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能做的,也只有陪着老人沉默。
……
但是,这真的是老人的错吗?老人不应该把自己的拥有的正直和坚持这种高贵的品格传给自己的孩子吗?
老人错了吗?没有。
那么为什么这样一家人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错的到底是谁?
吉尔巴鲁特吗?
想在看一眼自己心爱的人一眼有错吗?
不!
不能在想下去了……
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这些没有意义。
只有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她们才是最重要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如同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对我举起茶杯,有些抱歉的道:“我只剩下菲奥,我的女儿,唯一的亲人,我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我只是想看看她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到了有待嫁的女儿,就能理解我的偶尔会冒出的坏心情了——我吩咐过刚才的两名守卫,要他们全力出手,这一点我很抱歉。”
所谓偶尔的坏心情,是指想杀了我吗?
“凯伊姆,你能陪我这样一个老人度过这样的一段时间,我相信你和菲奥说的一样,是个善良的人。”
“你……勉勉强强配的上我的女儿。”
“但是,我知道你和很多女孩保持来往,如果你真的爱我的女儿,就和她们分手。”
已经恢复过来的老人——希尔法利亚先生自顾自的说完,也不等我的回答,指着一个房间冷淡的道。
“那是客房,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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