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皆神孝介。
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做自我介绍。
一年前,我利用暑假回到自己的故乡御奈神村,重新结识了我的表妹——岩永翔子。然而,我们被卷进了某个超自然事件中,九死一生。最后,我成了不老不死、被记载为“山童”的怪物,而翔子,则成了能够命令所有山童的,野兽之王。
由于无法继续生活在人群中,我们被迫在外流浪了一整年。一年后——也就是今年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应着我父亲的邀请回到了故乡,并且遇到了自称可以处理那超自然事件的人——敌友难辨的两位【执行者】,埃普西隆和马克。然而,噩梦并没有结束,最后,正当我们就要找到挽救翔子的方法时,翔子的心智已经崩坏。一只叫做【鵺】的怪物被带到了我们的面前,而且随时可能将我们所有人全部消灭……
大致就是这样。
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
腹部的伤口飞速愈合。
不,不仅是我的腹部伤口愈合的声音。那个怪物——鵺——右肩上的那一团东西变换形状的时候,也有这种声音。
指爪,骨头,皮毛,肌肉,羽毛,角,牙齿,喙,爪子。
这就是右肩上那团东西的全部。一个由指爪,骨头,皮毛,肌肉,羽毛,角,牙齿,喙,爪子构成的、不断增生、变形的超大肉团。
“呜哇——”
我将一肚子水吐在了湖里。沙久耶站在我的面前,面色铁青的看着我——估计是已经不敢转过身去了。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我试着岔开话题。
“一个叫春奈的小女孩告诉我你们在山上。”沙久耶看着我,飞快的说,“她自称是银子的女儿——她也有那个青蓝色的东西。我觉得长得还蛮像的……”
我挥手示意沙久耶不要继续讲了。透过沙久耶黑色的秀发,我看见银子、马克、埃普西隆三个人一字排开站在鵺的面前。鵺右肩上的肉团开始变形、增生、变异——
马克上前一步。兽形人和人形兽同时吼叫。一根黑色触手——比我之前见过的那根粗得多的黑色触手——从肉团里射出,刺向马克的脑袋。马克灵巧的后跳一步,以快得多的速度吐出他那根暗红色的舌头,让舌尖迎面击中黑色触手的尖端。黑色触手就像是试刀用的竹子那样瞬间被击碎,残余的部分散落在地,瞬间化为地面的一部分。
就如事先说好了一样,银子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丝带甩出,让尖端搭在了肉团上面。
就像是一道闪电炸响一样,肉团上部的四分之一被炸飞了。丝带乘着爆炸气流弹了起来,溜回到银子手上。
“艾帕!现在!!!”
埃普西隆奔跑——不,干脆就是一大步跨上前,高举起右臂,对着鵺的脖子砍了下去——
嗙。
鵺的左手挡住了这一刀。
不可能,不可能……那把刀我体验过——为什么——刀刃——只是陷进了……只是陷进了那么一点点……
“骨头!是骨头!!!”
银子的声音让我注意起那只特别长的手。
骨头。鵺在手臂的外侧覆盖了一层坚硬的骨质结构。在这么暗的环境下难怪看不清……
咔吱,咔吱,咔吱。
鵺右肩上的肉团又开始变形。一截粗的多——也短得多的触手从肉团上探出“头”,对准埃普西隆的脑袋砸了下去。埃普西隆一动没动,他只是举起左手臂格挡那触手——
触手在下落过程中突然从触手的正中间绽开,构成一个类似水母口器的东西,将埃普西隆的手臂牢牢的包在了里面。紧接着,并非是电子音,而是由人类的声带发出的、沙哑、苍老的惨叫声,刺激了我的鼓膜。
当初被三尸虫啃噬的时候,这个家伙没有出一声——
一道黑白相间的闪电划过。马克站在埃普西隆微微倾斜的后背上,双手抓住那块“幕布”,在尖利的嘶吼声中将口器撕离埃普西隆的手臂。紧接着,银子的丝带抢在口器闭合之前送进了口器里面,利用之前类似闪电的爆炸将口器炸得粉碎。埃普西隆趁着爆炸的气浪,顺势往鵺的腹部上猛击一拳,将它打退了几步。
“这东西——居然——可以——可以……可以——学——习。”
埃普西隆单膝跪地,左手无力的垂着,右臂的刺刀撑着地面,用含糊不清的金属音说着。在他的身后,银子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居然学得那么快……艾帕,这可比以前的那个难对付多了。”
学习。会自我学习的鵺。
大概是因为它的主要宿主是人类吧。天晓得,它是不是窃取了人类的学习能力,是不是利用了那个人的大脑……
真是可怕。触手的刺击被击败之后,立刻就有了那中水母口器似的构造。
而且,可以自己控制身体的不同组织,让坚硬的部分构成甲壳——
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身体好热。我让右手握住左手腕,试着用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行——绝对不能……在这里……绝对不能在这里——失去自我意识——绝对!不!!
“沙久耶——你们——能不能……到……到后面去……告诉他们,我……我——好像要失控了……”
沙久耶点了点头。我的余光从她黑发的缝隙中看见了埃普西隆的冲锋和突刺——瞄准鵺的宿主的心脏的突刺——
就这样离开吧。沙久耶,父亲,皋月阿姨,就这么离开这个战场吧——
“翔子!!!!!!!!!!!!!!!!!!!!!!!!!!!!!!!!!!!!!”
皋月阿姨突然失声尖叫起来。
翔子——?!!
翔子?!!!!!
翔子脸上带着甜腻的让人发怵的微笑,双手交叉在胸前,挡在了埃普西隆和鵺的中间。埃普西隆的突刺突然像是卡带了一样——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比喻——停在了原地,刀尖距离翔子的胸口只有毫厘。翔子脸上由红石构成的六根“猫胡须”像是在嘲笑他似的,不停地上下晃动。
“翔子!!!!!!!”
我朝着翔子的方向猛的跨了一大步——冲上去,把她救回来——
“翔子!!!!!!!!!!!!!快醒醒啊!!!!!我是——”
“皋月!别过去!!!!稍微冷静点——!!你也不看看——”
“皋月阿姨!!!放心,那个大个子——他不会伤害翔子——不会的——!!相信我!!他是——”
“翔子!!!!!!回来啊!!!!求求你——求求你……回来啊……”
皋月阿姨在父亲和沙久耶联合阻拦下才停下脚步。当她试图唤醒女儿的意志在可怕的现实面前败下阵来的时候,焦急的等待化作了悲伤的泪水。
“皋月阿姨……”
皋月阿姨在沙久耶的搀扶下——也是阻拦下——跪在地上痛哭。假如没有沙久耶的搀扶,只怕她会当即倒下去也说不准。
没错。正如他自己所说——电子人埃普西隆,不能攻击任何被他判定为『人类』的生物。翔子——不,天女就是凭借这一点,操纵着翔子的身体让她成为鵺的挡箭牌。
“电子人——不能——不能攻击人类……不能攻击人类——”
电子音兀自播放着毫无意义的约束条例。翔子——被天女附身了的翔子诡异的笑着,轻轻拨开埃普西隆的刺刀,慢慢的走到银子的视线正前方,用翔子的声音说:
“啊,好久不见了啊,你这个小淘气。”
银子后退了小半步,她开始动摇,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翔子——翔子?不,不,你——是,你是……你是——姐姐?你是姐姐吗?!是的——肯定是的——会这么称呼我的——姐姐!你在——姐姐!!!”
翔子点了点头,举起一只小手,仰面看着夜空,用尖利的不像是翔子的声音喊道:
“是的!是的!呵呵呵,现在你也带人来——来清理我了啊。没事的,来吧,让你们,也感受一下,我们的悲伤,和愤怒,持续了几个世纪的悲伤和愤怒!!”
我连思考这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一口苦水突然从我的口中喷出,紧接着,一股无名火慢慢升起——
恨啊……好恨啊……绝对……绝对要杀了你们……要让你们……痛苦的死……痛苦的生……绝对——
我咬紧牙关拼命不让自己吐出更多诅咒的言词。那是,野兽之王的召唤——让皆神孝介彻底崩坏、丧失心智的召唤——我绝对——无论如何——不能屈从——不能……不能屈从……
“嘎喔喔……喔喔~~~~~!!!”
耳边传来好像可以撕裂空气的怒吼。是鵺因为那【几个世纪的悲伤和愤怒】而变得愈发狂暴了吗,还是只是单纯的——
“沙久耶,离我远一点——把皋月阿姨带到后面去……现在……现在——现在的我……很危险。”
沙久耶点了点头,和父亲两人搀住皋月阿姨,将她往离我远一些的地方。
那就好。如果在翔子的面前伤害了皋月阿姨……我想我一辈子都没有脸见她了——唔——
呼吸——呼吸突然好困难——好疼——肺……肺好像裂开了一样……是腹部,腹部的伤口又——又裂开了……啊……啊。我保持按着自己手腕的姿势跪趴在地上,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贴近地面。苦水不停地从嘴里涌出来,胃酸烧灼着我的食道和口腔——
疼痛让我闭上了眼睛。战斗的声音——打雷一样的声音,尖利和低沉的嘶吼,刀刃挥动的声音,翔子的大笑……好像都离我而去了。周围开始寂静,身体开始感觉不到夏夜的热度……
我这是……要死了吗……
仅仅只是一秒钟。
视野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突然变得明亮。声音和冷热的感觉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觉、听觉和触觉——
面前背对着自己,长着栗色头发的少女……面对着自己,戴着黑色摩托车头盔的大个子……银色头发的女人……在她身后蹲卧在地的男青年……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和鵺,共享了感觉。
翔子的阻挡让埃普西隆无法继续进攻。然而,银子和马克没有这种限定。青蓝色的丝带顺着鵺的胫骨刺了过去,在刺中的瞬间爆炸——
一点用也没有。鵺的双腿上包裹了一层类似于蛇皮的组织——坚韧,而不是坚硬的一层组织。银子刚才引发的打雷一样的爆炸在那层坚韧的组织保护下显得虚弱无力。鵺踏上前一步,挥动右肩上新生出的三根触手,对着银子砸了过去——
比平时的打雷声响了三倍的声音轰击了我的耳膜和大脑。可恶——好疼……脑袋好疼。
银子看上去是拼尽全力才挡下这次攻击的。三根触手化成了灰烬,然而银子看上去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剧烈的冲击让她的脚步虚浮,握着丝带的双手也不那么有力了。
“就这样!!!杀光他们!!!!让他们感受一下,我们的痛苦和愤怒!!!!!”
翔子——占据了翔子身体的天女——像是陶醉了一样举起一只手高喊着。两根细长的触手又从右肩的肉团里射出,一根瞄准了银子,另一根瞄准了——
瞄准了沙久耶。
“沙久耶!!!!!!!!”
想喊而喊不出来的感觉居然的如此的痛苦。银子将对着她的那根触手击毁,而那根奔着沙久耶去的触手——
不要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沙久耶卷进来——为什么——!
热风突然卷过我的身体。鵺的视野突然消失。喉咙里的烧灼感突然回来了,双脚突然有了力量——
就和意识离开时一样迅速的,我的意识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至于代价,则是我用我的肋骨给沙久耶挡下了那根锋利的触手。
“哥哥——!”
剧痛让我再次跪倒在地。我抓着刺进我右胸的那根细长触手,试着把它拔出来——把一根长满倒刺的触手从身体里拔出来——
触手的尖端在我的身体里疯狂的跳动——好疼——好疼……疼得几乎麻痹了……怎么——拔不出来——
“哇啊——咳——”
不知道那根触手干了些什么。我能感觉到的,只是某种东西从我的身体里被抽走的感觉。伤口喷溅出秽浊的血液——呜啊——
啪的一声,右胸里面的小怪物停止了跳动。细长的触手在马克的舌头攻击下断成两截,我也终于把脱力了的触手从我血肉模糊的胸腔中拔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不要伤害夫君——不要伤害他!!!!”
翔子像是因为我的受伤着急了,开始斥责鵺。随着翔子情绪的波动,鵺背后的森林也开始躁动起来。大量的野生动物一路狂奔下山,朝着翔子跑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预想到。
一只狐狸首先跑到了翔子的身边——然而它立刻就被鵺的触手卷住,拉入那腐烂的肉团中。两只试图飞过鵺头顶的蝙蝠,四只从树上跳下的野猫,还有一头肥硕的小野猪也遭到了类似的待遇。一条很粗的蛇被鵺的左手抓住,捏成三段,再被肉团吞噬。一只猛禽朝着鵺做出带攻击性的冲锋,却被两根细长的触手刺中了身体。那只猛禽稍微挣扎了一下,随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似的,落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这——”
不仅仅是我,银子,马克,甚至是翔子的脸上都有着明显的困惑之情。埃普西隆端平刺刀,说:
“鵺——在——吸收,生命——!——鵺——在吸收——生命——本身!!!!!”
吸收生命本身,但是这不能完全解释现在的情况。一道黑色的洪流——应该是老鼠、松鼠、这样的小动物——冲着鵺的后背袭来。几层水母口器状的布状物在鵺的背后展开,将洪流一点一点吞噬。翔子——天女控制下的翔子——第一次显示出了恐惧感。她向着洞穴的方向后退了一大步,盯着鵺,似乎随时要逃回洞穴里面。
“艾帕!!现在!!!!!”
对啊,现在翔子不再挡在他们中间了——埃普西隆可以放心出手了——
埃普西隆举起了刺刀,准备下劈——
埃普西隆的小臂被鵺坚硬的左手抓住,刺刀高举在空中,完全动弹不得。同时,大量的黑色触手顺着鵺的双肩游向了翔子。翔子转身逃跑,但是在我喊出“快跑”之前——
鵺抓住了翔子。
黑色的肉团朝着鵺的胸前移动。
翔子被绑着,拖拽着拉进鵺那团腐肉内。
栗色的头发在我的眼前闪了一下,便立刻消失在了深色的腐肉团里面。鵺放开刺刀,一脚踹开埃普西隆,超长的左手和代替右手的四根触手同时向身体的两侧张开,发出“喔喔~~~~~~~~~~~~~~~~~~~~~~~”的吼声。
马克扶起埃普西隆,盯着鵺,磨着牙,嘶嘶噜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银子后退到我的身边,长叹了一口气。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看着银子的侧脸,问:
“银子,这是怎么了……告诉我……翔子究竟——”
“抱歉,孝介,我们都想错了。翔子——不,控制了翔子的姐姐,她们根本就没在控制鵺。鵺没有被任何东西控制,它只是……假意听从她的命令,利用她的情绪波动召唤野兽……对,就是艾帕说的那样,来抽取生命本身——真是疯狂透了。”
我绝望的看向天空。月亮变得清晰明亮了一些。银色的月光,照在鵺那腐坏、疯狂的身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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