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尸虫,从血肉转化而来,啃啮他人的血肉。
对它的主人和它的敌人都造成巨大的痛苦。
这便是我现在最直接的想法。生出三尸虫的左臂——好疼。
那时候,感觉就像整个人只剩下了那只会疼的手臂一样。
但换来的代价,是让【执行者】埃普西隆失去行动力。
换句话说,这样的痛苦,值得。
埃普西隆的左臂被三尸虫啃得只剩下金属的骨头。此时的他,侧着一条腿,坐在地上,用不带感情的眼睛注视着我。
“放沙久耶和银子回来。”
我用低沉到我自己都难听见的声音说。
“释放——沙——久——耶——的意识,召回——银发——大人……”
真不知道这个铁皮脑袋是怎么听见的。
“是的。”我说道。
“不杀死我,只是因为这个缘由?”
一股邪恶的快意涌过我的心头。执行者的左大腿也被三尸虫啃噬,现在他根本没有继续站起来的能力,我只要一脚——就可以让他的脑壳永远的和身体分离。他的身上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显然是在修复自己的身体——就像我,和所有的山童受伤时那样。
“也许不仅是这样。先把她们带回来!!”
长着刺刀的右臂对着天花板稍稍一挥,似乎是将什么释放到了空气中。随后,埃普西隆举起手臂,对着银子家的房门创造出一声氢气爆炸的声音。房门周围的空气变得模糊,几分钟后,一个穿着蓝色夹克衫、白色登山长裤,有着银色头发的女人像是着陆似的,跌跌撞撞的凭空出现在那里。
“银发——大人,已经,唤回。”
银子的眼睛在短时间内似乎因为不适宜光线而紧眯。然而,当她适应了光线,看到自己家里不仅被人侵入,还变得一地鸡毛时,红宝石般的瞳孔中射出的目光陡然降了十度。
“艾帕……这是……”
银子的目光来回扫射。房门口的狼藉,房间里的血迹和烧焦的痕迹,埃普西隆诡异的坐姿,最后是我——我的手腕上,那几个三尸虫孵化之后留下的、瘪下去的……“通道”。
“孝……孝介……你……”
残存的一条三尸虫顺着我的裤管爬回了我的手腕上,躲回了它的巢穴里。
“我想我得暂时养着它了。”
“是吗……那……那就没办法了呢。”
银子双手一挥,一条青蓝色的丝带瞬间出现在手中。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直视着我,和翔子——
直视着已经变得不像翔子的翔子。从肩膀上的伤口处,顺着血流生长出来的红色晶石无言的折射着阳光,配合着银子的目光将房间里的气氛凝结。
“没办法了?”
我事实上是在装傻。
“没办法了呢,孝介。本来以为你们可以好好控制好自己的。但是——虽然说,弄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也是我……但是……现在只能兑现当年的承诺了。”
手腕上的三尸虫耀武扬威的从我的皮肤底下探出脑袋。
我明白“兑现承诺”的含义。
那年,那个晚上,当我被蛟袭击,为了续命而成为山童的时候,银子曾经说过,如果——如果我们走上了无法挽回的情况,她将会让我和翔子一起走到底。
也就是说,她会杀死我们,皆神孝介,和岩永翔子。
“恩,只能这样了。”
银子像是自我确认了一下。随后,她站在了埃普西隆,和我的中间。
“艾帕是电子人,受制于程序,不能攻击被他认定为是【人类】的生物。孝介在他的眼中,是【被侵染的生命】,因此可以攻击。”
“所以他不能攻击翔子,是吗?”
我站直身子,右手握拳,盯着银子的双瞳。
“是。所以这么做很麻烦。如果可以绕过孝介,直接攻击翔子,孝介的理性会彻底丧失,那样的话回收起来就方便了。”
那样的话,回收起来就方便了。
回收。
银子,对你来说,现在,杀死我,只是和回收一件东西一样的事情吗。
“不好意思,银子。”我举起左手腕上的三尸虫给她看,说道,“去年,我也和沙久耶发过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成为翔子的,盾。”
“即使让别人痛苦也无所谓?”
我点了点头。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呢。抱歉了。”
银子踏前一步,蓝色的丝巾从她的手中流淌而来——瞬间,极强的痛苦从我的腹部扩散开。视觉瞬间模糊,耳朵开始嗡嗡叫……
不过,比起召唤三尸虫时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我尽全力站起身来,大幅度挥动左手,将三尸虫对准银子扔了过去。三尸虫在空中接触到了银子的丝带,炸裂,燃烧。
我没指望这种攻击能起效。我需要的,是借助这东西给我争取克服痛感的时间。我稳住了身子,左手下垂,弯着腰看着银子的眼睛。
“孝介……你真的想……杀掉我吗?”
银子握着丝带,目光首次出现了疑惑。
“前提是,你想杀掉翔子。盾也是会有盾刺的。”
“那就把我忘掉吧。”
丝带又一次在空中飞舞——对着我的手臂劈了下来。轻而易举的躲闪,我轻松晃步侧向一边——
丝带突然变换了移动路线,从劈砍转换成突刺——
不好!目标是翔子!!!
“翔子快跑!!”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根本挡不住那根丝带,明明知道根本扛不住——却还是在明明已经躲开的情况下又绕回去挡枪。丝带从我的右肩部位刺入,将我的整个右臂斩落。丝带的末端,在穿过我的身体后,打碎了银子的床铺——翔子在我呼喊前坐着的地方,床板下面的衣物、被褥、以及几个破损的手提箱夹带着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被卷到半空中。
不过,不疼。
“啊,还可以挡枪啊。孝介,果然爱的很专注呢。”
根本不理会银子的赞叹——或是嘲讽,直接朝着她跑过去,用残存的一只手对准她的脑袋挥拳——
银子的躲闪能力也不赖。我的拳头被躲掉,腹部被划出了一道伤口。银子继续后退到背靠墙壁,扯起丝带和我用目光对峙。
咔吱咔吱咔吱咔吱。腹部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没有流血。不痛。
“你真的打算把自己变成那种东西吗?孝介,变成那种不老不死的怪物,然后去危害你所爱的所有人?”
“我明白。”我艰难的吐字,“但是,如果说有人叫我为了世界和平去死,我——我做不到。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挣扎的。”
“你觉得你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只是轻微的痛觉传来。凭空产生的痛觉。和刚才的那种东西是同一个,但是现在……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不管了,站起来,拉近距离,继续挥拳——
反正我可以再生。
反正我不老不死。
反正我不管受了什么伤都会恢复。即使是右手,只要结束了,再装回去,就行了——
想到这里我加大了挥拳的力度。正常人无论如何做不到全力挥拳,因为担心自己的拳头被反过来震伤。但是我没有这种顾虑,我因此发挥出了全部的力气——对准银子的脑壳,挥拳——
被躲过去了。拳头擦到了银子的头发,打进了木板里面。不疼,不流血,但是的确有掌骨错位的感觉——左手无法使力了。被三尸虫啃噬过的手腕好像格外脆弱。
我现在距离银子的距离大概连十厘米都不到。我甚至闻得到她身上的香味,感觉得到她呼出的气息……
但这,并不妨碍我,将自己的右膝盖埋入她的腹部。
一次冷酷的膝撞将我和银子的战斗画上了一个句号……虽然可能是逗号。我后退两步,留给银子趴下的空间。银子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呕吐。
现在这个姿势,只要我再一次肘击或者下劈,银子就会彻底倒下……
不,还是先把手装回来吧。
我踢了她一脚,以确保她不能继续动弹。随后,我走到自己的断手旁边,将断掉的那一截努力拼接到自己的断臂上,但是怎么也装不上去。
“用这个,夫君。”
翔子指着一个破损的手提箱。手提箱里面……
手提箱里面,是一大块蓝色的石头,就和所有山童身上的蓝色石头,一模一样。
只怕那是银子很多年的成果吧。我走近手提箱的时候,银子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全部吃下去的,只要能把手接回来的分量就行。”
银子贴着墙根,捂着肚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努力地让自己的丝带构成能够攻击我的武器。此时,埃普西隆开口了。
“银发——大人,住手吧。放弃,任务,这样的话,他,不会伤害你的。”
老实说,我也不想杀死银子。因此我应着埃普西隆的话点了点头。
“但是……但是……不行!!!无论如何不行!!这是——我的——我的——我的责任!!!!”
银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翔子——或是说,变得不像翔子的翔子,利用翔子的双眼,看着银子挣扎起身的样子,眼光中流露出我并不能解读的复杂情感。
“艾帕……你……你不明白,我……我没有接,我没有接……什么,什么任务,一切都是我……我自己的事情。都是因为我姐姐,我姐姐们的事情……这么多年……我一直……一直是——是应着,应着你嘴里的银发大人,应着我自己的……我自己的,我自己的意愿行动的啊!!!!!”
银子的声音到后面接近哭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获得站起来和我战斗的勇气。
但是,在巨大的力量差距之前,勇气没什么意义。这儿不是少年漫。
我的手臂已经接上,消耗的青石分量不到大拇指的一半大。银子看着我,对着我抖出丝带,让丝带缠绕住我的手腕。
“孝介……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依然要继续……到死为止……我都要继续消灭这些怪物……这是……我的——我的职责啊!!!!!”
啪一声,缠绕着我的丝带爆炸。
爆炸造成的伤害,无非是把手腕削掉了一层皮。这点小伤,凭借我现在的再生能力,只需要数分钟就能复原。
“银子,你称呼自己为银发大人,是吗。”
翔子突然开了口。发出爆炸之后的银子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满脸血污的坐了下去,闭着眼睛,好像等待着我弄断她的气管。
“是不是啊,银子?姐姐的话都不想听了吗?”
等等。
翔子刚才说什么?
姐姐?
我的思维并没能在我的脑子里停留很久。翔子发出了新的指令。
“夫君……”
“是。”我简短的回答道,尽量控制自己因听见“夫君”二字而奔腾的思绪。
“用那个东西。”翔子指着手提箱里的青石,说,“用那个东西,融解他们两个的武装。暂时不要杀死他们。”
“暂时不要杀死他们。是。”
“解除武装之后,把他们带到地牢里,交给三尸虫。让他们尝尝我的痛苦。”
明明从来没有听说过地牢究竟是哪里,却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走到手提箱边,捧出青石,走到银子身边,抓起她的丝带——
突然——
喂,孝介,你真的想这么做?
我的脑子里又钻进来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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