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将近,近日里罗刹明宫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祝东风听着殿外挂灯布彩的喧闹声,心中有种说不上的滋味。多少年前,也是同样的人,将那素锦染红,珍珠磨遍,要与她做一件霞光万丈的凤冠霞帔。
而今的这场大婚,却要借着别人的身份,别人的皮囊,与曾经的那人同拜八荒六泽。
想来也是讽刺的很。
祝东风坐在桌案前提笔与重羽写信。告知了他近日里发生的情况。尤其提到擎苍时,祝东风特意强调的他与季年的相肖之处,大致告诉了他自己的计划。
重羽未曾回信,祝东风有些想念阿寒。心中莫名郁郁,撑着头玩弄着腕上的珠子长吁短叹。
忠仆幼橙看在眼里,又以为是自家殿下婚前紧张,于是一个劲儿地与她做些凝神安睡的药膳,就在大婚前一夜,还点上了平日里不怎么点的安息香。
祝东风很快就无知无觉睡了过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九月的夜,
微微还是有些寒凉。
祝东风不知不觉中蜷缩了身体,皱着眉头,似在做梦一般。
远处的屏风前立着个男子,颜色深重的紫衣没在暗夜,连着幽暗的眸子,如凝固了一般,亦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一夜好眠,次日天还没亮,祝东风便被幼橙叫起了。向外看了眼,却见早有一大堆嬷嬷侍女立在门外。
头一次睡醒就见这种阵势,祝东风有些懵,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今日是罗刹姬大婚之日。
日子定在九月初九,取天长地久之意。
见她起床,幼橙道:“殿下,可梳洗么?”
“唔。”祝东风轻答了声。
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幼橙进来的,共有十个侍女六个嬷嬷。端盆儿的、拿帕子的、递水的、梳头的……每人盯着一件事,各司其职。洁牙、净面、穿上了那身镶满了昆山玉和皎明珠的喜袍,便坐在妆台前等罗刹明宫中最巧手的嬷嬷来与她梳头。
看着身后的巧手嬷嬷手中的梳子从头顶梳下,落在发尾,祝东风只觉得如做梦一般。
“一梳梳到尾……”
巧手嬷嬷边念叨着,梳子又再一次回到头顶,缓缓从头顶落在发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祝东风看着铜镜前陌生的容颜,不经意间扫到悄无声息来到殿中站在自己身后、着了一身明黄的鬼王,见他正偷偷拭着眼角儿……
不觉间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红了。自己生来便无父无母,可能这种景象终其一生也无法遇见了。看着鬼王热泪盈眶的模样,心中莫名的有些愧疚,毕竟是人家的女儿出嫁,自己这么的鸠占鹊巢,也确然是有些不地道。
巧手嬷嬷从头到尾,缓缓地梳着,梳完了,便开始盘发髻。
同心髻盘得美极,与前几日里离舸送来的那套发饰极其相称。
发髻整理完,镜中已经是一个待嫁的新嫁娘了。
“殿下,奴婢现在为殿下上妆。”巧手嬷嬷道。
祝东风轻轻点头,“素淡些便好。”
罗刹姬本就生的明艳,着淡妆确实更加赏心悦目些,然而毕竟是出嫁,妆容太简单了,却也显得不够隆重。
嬷嬷端视了半天,用胭脂活了水,在梳妆盒中找了支未用过的画眉笔,沾着这胭脂之色,在眉心,画了一朵红色的芙蓉来。
“嬷嬷手真巧呢!”,幼橙凑上来瞧,笑道,“这芙蓉坠在殿下饱满的额头下,竟如同鲜活的一般,雍容极了,正应了今日喜庆的景!”
祝东风瞧着这妆容,眼前也是一阵恍惚,罗刹姬,本来还是极美的。
瞧了片刻,微微笑道:“唔……确实不错……”
“是我们殿下生的好呢”,幼橙看着铜镜中的美人儿,撅着张嘴道,“真是便宜了虺殿,能娶到我家殿下这样的绝世美人儿……”
祝东风笑容中有些苦涩。
这发髻很好,妆容很好,嫁衣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可是她的心里却欢喜不起来,不但欢喜不起来,还有一丝悲凉。
鬼王缓缓踱步上前,端视镜中的女子半晌,有些激动,“真美,和当日的你母妃一样美……”
祝东风不敢看鬼王的眼睛,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此刻让她有些愧疚。
鬼王以为面前的女儿不答话,是因为自己的逼婚,默了半晌,又语重心长道:“姬儿,莫要怪父王,父王也是为了你好!父王想你早日有个疼爱自己的夫君,再怎么着,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祝东风不好答什么,只垂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鬼王见状,也再未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走出了殿去。
祝东风起身送别父亲,那鬼王已经不敢回头看她。
他的女儿,今日就要出嫁了……
收拾停当,嬷嬷便与祝东风盖上盖头,嘱咐了一些等下要注意的规矩,也就别无他话。
不多时,殿门口儿来人传道:“吉时已到~~虺殿来接亲了~~”
霎时间,整个鬼域内喜乐齐鸣。这忽然而起的声音,有些刺耳,震得祝东风眉心一簇,极是不舒服。
离舸变作的虺虺等在殿外,幼橙搀扶着她走出殿去,一时间台阶下首的鬼域百官齐齐恭贺,
幼橙搀扶着她站定,将喜绸的另一端递给了离舸。
伴着喜乐的声音,祝东风的脚步有些微凌乱。脑海中,忽然响起离舸曾经说过的话来。
那时,也是这样满目的红色,银红的素锦映着半边的天空。
“小风,嫁给我好不好,你嫁给我,我们便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
“小风你若不出声,我就当你应了。明日我便亲手去为你准备凤冠霞帔!”
“就用这匹布给你做霞帔的布料,你看可好?”
“是我对不住你。先时我们的婚约,便作废了吧。”
"先时是我荒唐,我们……我们终究是无缘。"
终究……无缘。
然而什么才是缘?恐怕这辈子,自己也再觅不到一段可以相守千万年的良缘了。
祝东风闭上眼睛,深深一个呼吸……睁眼之时,已是满眼的戏谑,正正经经成婚,也不知是哪个猴年马月了,这次就权当过家家,且先感受一下鬼域的婚礼。
迈过门槛儿,脚步忽得轻盈了起来。
这世上的事,真真是比话本子中写的还要有趣的多。
一身红色喜服的离舸牵着手中的红绸,亦步亦趋地等着祝东风跟上他的脚步。
行至香案前,礼乐渐停,依着鬼域的习俗,要先拜八荒六泽,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祝东风和离舸相对站着,二人同时一愣,又同时缓缓拜了下去。
她没有很快起身,而是停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许是因为“夫妻对拜”这四个字,重重地撞击进了她的心里,一时被这气氛所感染。
“礼成~~掀盖~~”
离舸的手缓缓碰到了祝东风的红盖头,手腕轻抬,缓缓掀开……
满地鲜红的蔓珠莎华妖妖灼灼,映红了一整片天空。
祝东风缓缓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刚好他也看着她。
他手中仍捉着拿块红盖头,却是不动了,就这样毫无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恰如此时她看着他那样。
对方都是别人的面容,别人的身体,但是眼睛里的东西却十分真实。
“是的,这是小风……”
“是的,这是离舸……”
二人看着对方的眼,在心中暗叹。
“公主出嫁,巡城庆贺~~”一声唱喝惊醒了同样浸在沉思中的二人。
离舸将盖头放入一旁侍女端着的喜盘内,牵起了连着祝东风的喜绸,一路行至兽舆前。
浑身火红的嘲风兽亦被打扮一新,被周围的喜气感染地有些兴奋,不住地在原地刨着蹄子。
离舸扶祝东风上了去,自己也很沉稳地登上了兽舆,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颇有些气势。
底下的百官暗赞虺殿风仪。
“起舆~”鬼王特意挑选出的司仪内侍喊了一声。
礼乐再次响起,十分喜庆,整个鬼域都沉浸在这喜悦的氛围中。
鬼域的百姓们夹道观看,欢呼阵阵,兽舆后,有宫中道贺完毕,有鬼王指派着跟着来巡城的大臣们,压尾的是两个小童,一左一右向人群中撒着银钱。
兽舆的前头是一条长长的仪仗,仪仗前亦有两个小童,一路撒着花瓣。
祝东风眼风里扫去,离舸变作的虺虺一身大红,胸前还挂着一朵新郎官儿大红花,竟隐隐有些不俗的风采。
巡城完毕,祝东风已被百姓的欢呼声吼的头昏眼花,便由幼橙搀着去了升平殿。
离舸要留在刹明宫内接受宾客们的敬酒、招待宾客。
刹明殿内霞光明明,宴已行了大半。
一身喜服的离舸今日的酒量尤其地浅,酒还没过三巡,已由一旁的侍者吃力地掺回了升平殿。
尽管青玉见得,这位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得人事不省的虺殿,他行走之间的步履倒还颇有些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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