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逼婚

  片刻之后。

  祝东风坐在屏风前的美人榻上,右手撑着榻上斜长的扶臂上,一时怔怔地,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她腿上正搁着离舸的脑袋,换言之,活得比重羽还老的、掌管北极中天的紫薇帝君——离舸他老人家,此刻正虚弱地枕在她的腿上休息。

  他说床榻上的玉枕太硬了,硌得他头痛……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境地的?为什么会有一颗脑袋睡在自己的腿上?

  祝东风捋了半天,着实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时光很快消磨,转眼已是黄昏。

  不知哪里飞来的几只萤火虫,在殿中旋旋地飞了半天,停在了离舸的发间,还有几只停在身前的屏风上,屏面上“寒鸦万点高飞去,秋末荷塘骨犹存”的凄冷景致,倒生生被这发光的小东西点缀出几分温暖和生机来。

  祝东风任离舸枕在自己腿上,看了半天那熟睡的脸,一只手食指掀开他头上散乱的碎发,搁在他的眉心,看着他闭着的细长的眼梢,她觉得似乎都有点不认识面前这个男子了,以前的一切都如此遥远。

  愣了半晌,才突然惊觉,自己此时这个动作有些不妥。

  僵了一僵,便挪开了手。

  离舸猛地睁开了眼,他缓声道:“怎么不摸了?”

  似乎是方才睡了太长时间,尾音略带沙哑。

  语声里从容地用放在榻边上的那只手握住了她手腕,将她要离开的手指又放在自己的眉间,一整套动作做得如品茶饮酒一般自然,且一直坦荡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祝东风觉得好像不是特别凉了,一丝血气还嗞地冒上了头来。

  良久,她呵呵一笑道:“呵呵,你醒了?正好,我的腿麻了,你且起开,我活动活动。”

  离舸一听,便马上将他那颗脑袋搬离了祝东风的腿。

  他甫一坐起身来,祝东风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从榻边走向门口去,“我出去透透气,你要睡便接着睡罢,睡醒了叫幼橙送你回去。”

  “我现下变不了虺虺,哪都去不了了。”离舸看着祝东风一瘸一拐的背影,凉凉道,“你最好也不要让别人进来看见我……”

  祝东风抚了抚额上跳得十分欢畅的青筋,关上了门,闷声道了声“好。”

  缘分二字,有时候当真奇妙的很。只是孽缘和良缘,在一段缘最开始之时,从来都分不得那么明显。

  祝东风觉得自己与离舸这段,实实在在是段剪不断、抽不出的孽缘。

  用晚膳时,祝东风让幼橙多准备了一份,且吩咐要在寝殿吃,幼橙进来布菜,看着屏风后的身影,不禁又想起白日里虺虺将白曜公子杀了的事,看着祝东风面色如常,只神情有些恍惚,不禁为自家的公主殿下感到委屈。

  那虺殿杀了殿下最爱的白曜公子,偏生还不给殿下伤心的时间,硬生生杵在殿下面前,殿下摄于他的淫威,又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却不敢表露出一丝儿悲伤来……唉!真是苦了殿下了!

  幼橙看着祝东风微垂的眼,不禁忍不住,小声道:“殿下,您若是心里难受,便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弄得神思恍惚的,幼橙也看着难受!”

  祝东风将“神思恍惚”四个字在心底里反复揣摩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是以为自己因为白曜的“死去”而伤心。

  心中有些忍俊不禁,但面上仍做出副伤心的样子来,道:“你且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离舸从虺虺的容貌变了回来后,便鸠占鹊巢霸着祝东风的床榻不走了。据他自己所说,是因为与虺虺打架时伤了元气,且他压制不下两生咒的反噬,需要多调养两日。

  说这话时,离舸正抢了祝东风的龙眼糕悠然自得地坐在案前细细品。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完全看不出有伤了元气的迹象。

  发现这个事情后,祝东风总觉得离舸是故意的,但是每当看到他一脸坦诚的样子,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是以她偶尔会有些忧愁,看着进入离舸嘴中的龙眼糕,不自觉地捂着嘴巴咽口口水扼腕叹息。

  小忠仆幼橙看在眼里,默在心中,急切地与公主府的解语花青玉公子诉苦:

  “自虺殿杀了白曜公子后,殿下思白曜公子切,日日以手捂嘴,叹息不绝,偏生那讨厌的虺殿还日日杵在殿下面前,连门都不曾出。以殿下对白曜公子用情之深,她心中必定是苦苦煎熬,万分痛苦,然而殿下却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感,仍旧在寝殿里给那虺殿陪笑脸,多半是顾及我们这些奴婢,怕虺殿发现她不在了发脾气,迁怒于我们。”

  幼橙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中闪着泪花,“多么善良的殿下,多么替人着想的殿下!”

  青玉远目望着忘川那边的石头,心道你家殿下近日里与那“虺虺”逍遥的,早记不得白曜公子是哪座山头的哪根葱,叹息不绝之事唯有一桩,乃是以前由她独食的龙眼糕现下却来了个人与她抢。

  然而青玉到底忍住了腹诽,口中敬然道:“不愧殿下一向重用于你,果然聪慧伶俐,将她的用意看得很透,她的用意你既然看得这么透,也当顺她的意承她的情,若无召唤,便少往那殿里面去,省得又惹那长虫不高兴,这才是做忠仆的本分。至于殿下那边,你放心,我隔三差五便会去与她疏解疏解,时间一长,估摸着殿下也就忘了不快。”

  幼橙被这么一夸一安抚,欢天喜地地道谢跑了。徒留青玉在内心叹息,帝君这一计,果然棋高一招,他杀了虺虺化成他的样貌,既能帮了姑姑的忙,还能顺便在姑姑那里捞些油水,日日寝在她殿中,想不发生点什么都难。且那鬼王竟答应了虺虺与罗刹姬成婚,正好便宜了此时的紫薇帝君,说不定就假戏真做了。唔……行事果然周密!只可怜了那虺虺,无端端就被不明不白的给消灭了。

  青玉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另一厢。鬼王听闻还未到成亲之日,虺虺就急不可耐得待在罗刹姬殿中,日夜不肯出来,心里觉得自己总算给女儿找了个好夫君,这两日里正加紧筹备,十分着急地想把女儿给嫁出去。

  刹明殿内,鬼王坐于上首,祝东风与变作虺虺的离舸立于座下,不知怎么,他今日看着虺虺,竟觉出一番往常没有的轩然之气来,说不上来的顺眼,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鬼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慈爱地看着祝东风道:“姬儿,那日虺儿来向孤求亲,孤看他一番深情实属难得,想着你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且他并不介意你那许多男宠们,所以就应了下来。下月初九是个好日子,你便回去好好地准备嫁妆吧!想要什么就与父王说,这八荒四合的只要有,父王就一定给你弄了来!”

  祝东风眼风里瞥了眼修然立在一旁的男子,面上作出副害羞的神色撒娇道:“父王,姬儿还小嘛,还想再玩几年呢,不想成亲,父王,再过几年,待姬儿收了心,父王再与我招个驸马可好?”

  “胡闹!”鬼王听了这话面上顿时现出些不愉来,“你还想玩多少年?你的那几个王叔的女儿们,年龄可比你小多了,人家早早的就嫁了,娃娃都不知生了多少个,你还小?孤看你是这几年随心惯了,你母妃去的早,孤这些年来又忙于鬼域之事为能将你管教管教,看来你钻在男色堆里打滚打得都不认孤这个父王了!哼!今次这亲,你是想成也得成,不想成也得成!”

  鬼王的一番话吼下来,祝东风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却也得低头服软,心道成就成吧,反正是顶着罗刹姬的身体作场戏而已,若对象不是离舸,恐怕自己会更自在些。且这罗刹姬平日里风流惯了,虽说鬼域风俗开放,但也不见得哪个有身份的男子会心甘情愿地娶了罗刹姬,给自己头上戴一大叠绿帽,鬼王此次恐怕也是逮着虺虺就不肯放手了。

  鬼王见罗刹姬沉默不语,复又缓和了面色温声道,“父王也是为了你好,好了,你这便与虺儿回去吧,听闻你二人近几日里都住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也好。姬儿你放心,父王定给你搜罗来世间最珍贵的珠玉和绫罗,找来最好的绣娘,为你做一件全天下最美的嫁衣,举行一场举域欢庆的婚礼!”

  说完,见下首的祝东风又欲张嘴说些什么,干嘛以手抚额道:“唔……孤今日有些劳累,便不与你们小两口闲话了,下去吧。”

  祝东风亦不好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出了殿去。

  甫一出殿,已到酉时,宫灯一应亮起,顺着宫路一道蜿蜒下去,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愈发欣长。祝东风一路默默无语,离舸与她并行,亦无多话,只体谅她夜里识路的本事不好,一路默默将她带回了公主府罗刹姬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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