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舸站在原地愣住,半晌,踱步至案边,端起案几上已经冷却了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有些干涩的嗓子润了润,转眼过去才发现,炉中的炭火早已燃尽,只剩下一堆寂寂的青灰,黯黯沉沉。
紫曜殿外,脚下的路都一一隐在黑暗里,远处的宫灯昏昏暗暗,踩着飘忽的步子一路走去,祝东风只觉心中茫然了半晌,有些空空荡荡的,又如一团乱麻,无处安放,无处疏解。
循着一路的曼陀罗花香走出紫曜殿去,一脚深一脚浅的回到寝殿,心中仍有余悸。
殿门大开,殿外立着的一众小厮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看这光景,似乎这大晚上的,仍有客至。
祝东风逮着个小厮随便问了句,“有客?”
门口的小厮苦着一张脸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虺殿自殿下出去不久就来了,一直在殿内等着,也不派人去通知殿下,只在殿内生闷气,已摔了好几个茶盅子了!”
“虺殿?”祝东风晕晕乎乎的脑中半晌才转过弯来,虺殿,就是日前那条与自己话不投机半句多、负气而走的长虫虺虺。
被离舸闹了两闹,祝东风此时只觉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与人说话都恨不得只说一个字,更遑论再费劲与这条冷血长虫周旋一二。
“咳……那个,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未办,就不进去了。若他问起,就说我没回来过。”祝东风给那愁眉苦脸的小厮交待完,便悄没声地转身欲遁。
堪堪迈出去一两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尖利地叫喊:“阿姐!”
祝东风僵直了脊背,有些被人抓包的尴尬。身后的少年三两步走上前来,转到祝东风的眼前,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又用一种哀中含怒的目光看着她道:“阿姐与那白虎精厮磨了半日,一回来知道我在就赶忙欲走,难道阿姐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么?”
祝东风一时无语。
看到祝东风这副闭口不言的情景,那少年眼中的怒火已是烧得铺天盖地。鼻中哼了一声,先发制人,气呼呼地掷了句硬邦邦的话过去:“我就知道!哼!我虺虺算个什么!在你心里,始终只不过是幼时捡回来的一条长虫罢了,怎比得上紫曜殿里的那个小白脸!”
尔后,那虺虺竟如撒泼一般,一屁股坐在祝东风的脚下,径自阴沉着脸生闷气。
是的,他当然生气,他还以为面前的祝东风就是幼时与他共患难的罗刹姬。
本以为当时自己与她离别后,她便会觉出自己的不快来,进而疏远那只白虎精,却不想,她如今这模样看来,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要去找自己,且丝毫没有愧疚之感。宫中盛传,她与那白虎精昼夜不休地在一处淫乐了九天九夜!
自己当日上书鬼王,痛陈那白虎精的罪状,谁料不知阿姐到底给鬼王灌了什么迷魂汤,搞得鬼王什么都听了他的,最后竟然并未将那白虎精处死,相反还对他多加赏赐器重,想想自己如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算什么?阿姐她到底将自己看作什么?虺虺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
他简直要被气得爆炸了!
然而他面前的女子却并未和他在一个频道上。
“小白脸?”祝东风心中暗暗发笑,恢复了神志的离舸要是个小白脸,那么以他的武力和聪智,这四海八荒再有几个男子能敌地过这个小白脸呢。
见面前的女子竟然不管不顾他坐在地上,兀自站着出神,嘴角还泛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虺虺怒意更盛,微眯着一双三角眼,眸光中怒火熊熊,犹如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一跃而起,“哼!我就知道!当日没有杀了他,反倒留了个祸害!”
祝东风被虺虺的一声吼吼回了神,揉着额头道:“如今先王擎苍归来在即,你若此时去与他打上一架,少不得要摧毁许多花草建筑,那我近日里的一番辛苦不就白费了?听阿姐的话,先莫去找他,待到先王归来之后,你想与他如何,阿姐保证绝不插手,这还不行么?阿姐也保证,这几日里再不去见他!”
三两句话下来,面前少年的脸色显得好看了些。
“阿姐说的可是真的?”虺虺面色缓和,确依旧绷着脸道。
“真!比真金还真!”祝东风连忙回答,不管怎样,先打发了这个吓人的小屁孩才好,至于初三擎苍归来之后……呵呵,莫说离舸,自己也便脚底抹油遁了,他又到哪去找离舸决斗呢?
听完祝东风的话,虺虺紧绷着的面皮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张开手臂又抱住祝东风,“我就知道阿姐最爱的还是我!”
隔着衣服冰冷的触感令祝东风汗毛倒竖,然而还未等她适应过来,虺虺又做出了更令她一生阴影泛滥的举动,面前的少年抱住僵僵的祝东风半晌,顶着一张春情泛滥的脸,又撅着嘴唇极其迅速地往祝东风唇上亲了上来,末了,还伸出舌头舔了一舔。之后,便如偷腥成功的一只纯情的猫一般,红着脸一笑,撒腿便跑了。
远处前日里新种下的一排幽竹后,传来咔嚓一声竹枝断裂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祝东风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天天天,天呐!自己竟被条蛇给亲了!还被他的蛇信子给舔了!这到底是个怎样沉痛又狂乱的世道!这将是自己一辈子的阴影啊!
大叫一声,祝东风慌乱地跺脚,半晌,才想起回寝殿漱口。
一旁的小厮侍女都面面相觑,殿下被虺殿亲了一口,竟然高兴的大叫了起来?
平日里未曾看出,原来殿下对虺殿却是用情如此之深啊!
祝东风在殿内用了整整五大壶茶水冲洗嘴唇,直到嘴唇被她搓得褪了层皮,鲜红鲜红地肿得老高,才堪堪停住。
看着镜子中肿得老高的两片腊肠嘴,祝东风有些欲哭无泪。
离舸亲自己时,为何自己心中竟没有抗拒,而虺虺亲自己时自己却觉得如此难受?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虺虺是一条蛇而离舸却不是吗?
脑子里一片混乱,压抑着自己不去乱想,翻来覆去半晌,祝东风便靠着美人榻沉沉睡去了。
殿中的侍女都被祝东风赶了出去,连幼橙也未曾留下。一时殿中寂寂,祝东风隐隐约约听见吱呀一声,好像是谁开了门。
抽出一丝清明听了半晌,却再无别的声音。忍不住又丟了神志沉沉睡去。
就在她沉沉睡去的一瞬,一袭紫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榻前,半边脸上鲜红的巴掌印还未退下。那男子端视了她半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动了动小指。
祝东风摆在榻上的右手的小指,随着那男子手指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似乎是什么事情得到了证明,男子隐在夜色中的一双眸子闪了闪,复归于平静。
美人塌前的男子喃喃道:“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小风……”
鬼域的美人榻是竹编的,睡着有些膈人,祝东风尚在梦中。一只胳膊被压得有些酸,便不由自主地转了个身。仍旧未醒。
对面的男子见状,眼中溢出些无可奈何的甜蜜和苦涩。悄悄捏了个诀,将她的外衫脱了,俯下身将在美人榻上睡得跟猪一样的祝东风抱到了内里的床榻上,复又与她掖了掖被角。
祝东风的睡眠质量一向极好。这番折腾下来,她竟然未醒。男子站在床榻旁半晌,竟然再不舍得离去,只悄悄上榻,合衣并排与她躺在了榻上,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覆在她的腰上,想要用力抱紧,却又怕惊醒了她。
榻上睡着的两人,一人呼吸均匀,陷入深眠,一人呼吸浅浅,彻夜未眠。
一夜无梦,翌日一早,祝东风从榻上醒来,窗外和风翠竹,连榻上似乎都染上了竹香,祝东风只道是昨夜里自己受了些刺激,所以睡得格外沉些,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脱了外衫自己从美人榻上下来,又爬到了床榻上。至于枕边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她还以为是风送竹香入罗帷,却并未想到,在她卧榻之侧,昨夜有人一夜未眠。
虺虺昨日亲了祝东风一口,以为亲的是他阿姐,心下一时活跃不已,小儿女的心思作祟,激动万分,也是一夜未眠。
一众小厮私下谈论,罗刹明宫中的风许是又要改换方向了。前日里青玉公子受罚搬砖,昨晚白曜公子好像又伺候不力,被公主殿下扇了一巴掌,脸上肿了一片子。
虺虺第二日听到这一番闲言碎语,心中只觉十分解气,觉得她阿姐还是在乎他的,一时激动,纠集了几个手下,满鬼域地搜罗珍宝,要献给她阿姐。
祝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见,又听得离舸被自己打得半张脸都肿了,一时又有些懊悔,站在殿内走来走去,一如热锅上的蚂蚁,煎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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