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紫曜殿门口时,祝东风已从幼橙嘴里套出了不少话。
原来那罗刹姬是鬼王与发妻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故而鬼王对她十分娇惯,甚至连鬼族深藏的归魂至宝都予了她。那罗刹姬到处搜刮美男,广蓄男宠,本是风流极了。未想有一日去忘川河边与男宠柳色放莲灯时遇到了身受重伤、彼时还是只白虎的离舸。因鬼域这地方甚少有白虎这等林间猛兽,罗刹姬看上了白虎那身皮毛,便将它带了回去拿忘川水浆洗了一番。岂料那白虎竟变成了个俊美的男子,虽衣衫被烧的褴褛,奈何那张脸却生的实在是妖孽,自此,罗刹姬便如天雷勾地火一般,对离舸一见钟情了。
然而因离舸被罗刹姬捡到时就已重伤在身,且还半痴半傻不会说话,故而她并未直接给将他给吃干抹净,只耐心地等他身体痊愈。但无奈那离舸自暮灯会后就一病不起,让她甚是着急上火,于是便有了挂榜寻医这一出。
祝东风随幼蓝进了门去,初初竟还有些紧张,随她转身往左侧榻边看去,一眼便望见离舸,一头墨发披散,静静地睡在榻上,唇上已无丝毫血色。
祝东风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眼前这副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印象里的离舸总是一副紫衣神君的翩翩模样,或淡漠,或无赖,或妖孽,或冷峻,或风采卓然,而如今这般死不死活不活的模样,倒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那幼橙语重心长地向离舸旁边立着的两个小丫鬟絮叨了许久,大意便是告知,他面前立着的这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便正是公主殿下招来为白曜公子治病的大夫,望他们能怀着一颗兢兢业业的心勉力配合于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
当然“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堪堪指的正是祝东风。
幼橙那一番絮叨实在絮叨,祝东风已等不及想要探看离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伺候离舸的着蓝衣的一个小丫鬟搬了个绣墩置到床榻跟前,供祝东风坐着给离舸诊脉。祝东风颤抖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腕后,这一部脉虚而不实,浮而不沉,正如那晚一样,三魂七魄残缺不全,但体内的毒素却好像排出来了许多。全是因为那归魂,虽叫归魂,但本身却对修补魂魄无什么帮助,解了那断魂草的毒后,离舸体内的修为便已被那药性与毒性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副千疮百孔躯壳。且那日暮灯会又被祝东风在面门上击了一掌,更是雪上加霜,因此才一病不起。
祝东风面上一片凄然。虽然离舸与心月的那桩事着实耍了自己,但他无论是中断魂草的毒,还是修为尽散昏迷不醒,却皆是因为自己。罢了……自己欠离舸多少,离舸又欠自己多少,命盘里怕是早已乱成一团麻,理也理不清了。
看着祝东风一片青灰的面色,幼橙甚是操心,赶紧地凑过来:“公子,白曜公子的病……”
祝东风勉强回她一笑:“劳烦姑娘,可否领着殿中的旁人先到外面站站?”
将殿中的一干众闲人支开,乃是为了先用修魂术来将离舸的魂魄补上一补,让他暂时好受一些。修魂术一向是个娇气又费力的术法,使的时候必得保持方圆百尺内气泽平和,万不能有旁人打扰,且一使修魂术,祝东风便要使出全身的法力来,
必会露出原相,故而万不能有旁人在侧。
祝东风在心中默默温习了一遍修魂咒语,只觉对当时逼着她学咒的梵境里的神灵王菩萨十分感激,每当她结巴时的那一顿顿竹笋炒肉也算吃的值当了。
祝东风扶起离舸坐着,双手间列出印伽来,殿中陡然铺开一团扎眼的白光,白光缓缓导成一根银带子,直至那方光洁的额头处,钻了进去。祝东风呼出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将神识从身体中潜出去,顺着方才导出的银带子,慢慢滑进离舸的元神里。这一向是个细致法术,且自己本来也被那业火伤着,正在恢复之中。稍不留意,便会在离舸的元神里迷了神识,半点儿也马虎不得。
离舸的元神中一片荒芜萧索,祝东风使出术法在里面逡巡了半日,来来回回寻了许久,十分艰辛才找见他的虚鼎。
那洞口一片红莲开得夭夭灼灼。
顺着红莲走进虚鼎里,一片片染得大红素锦,后面站着的两个身影,险些让祝东风哭出声来。
那是一男一女,一个着紫衣,一个着银衣。男子丰神俊朗,笑意盈盈,正坐在案边抚着一把焦尾古琴,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中握着一柄玉箫吹奏着。悠悠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乐声,空旷娴静,悠扬婉转,却正是梵音引。而那着银衣的女子,也正是自己。
祝东风心中跳了两跳,有些茫茫然,循着乐音跌跌撞撞奔过去。在被什么东西绊倒的那一瞬,梵音戛然而止。
为什么?他的虚鼎之中存着的明明是自己与他在一处的回忆,既让对我有情,却为什么偏生要和心月搞到一起……
祝东风一双手抖抖索索地欲要拾起身来,不小心摸向方才绊倒自己的东西,只觉得触感柔软温和,似有若无的一丝仙气缓缓爬上她的手指,在指间纠结缭绕。
神识流不出眼泪,祝东风只感到心中酸痛。眼中脑中皆是一派空白,此时自己摸到的这个,正是,正是离舸的魂。
可离舸的魂魄却沧桑成了这般模样,祝东风心中的一片慌乱,实不足以对外人道。。北极紫薇中天的紫薇帝君,四海八荒里唯一一位掌管天地经纬、日月星辰的万象之宗离舸神君,他那修了几十万年的强大魂魄,如今竟弱得只剩下一丝气泽。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暮灯会时,他竟痴傻成了那个样子。
在离舸的虚鼎里待了许久,祝东风回过神来,使出术法,默念修魂咒,往离舸那团仙气里输了些仙力,心中一番滋味难言。
输完仙力后,祝东风便循着外界一些混沌之气的牵引,慢慢地退了出去。
施了一遍修魂术,离舸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许久,幼橙敲门进来,见着祝东风一愣,道:“公子你哭什么?难不成白曜公子这病没得治了?你在公主殿下面前夸下了海口,这下却傻眼了吧?”
祝东风刚施完费力的术法,且心中激荡难平,正累的紧,被幼橙这么一问,一时未出声。
岂料幼橙以为她怕的紧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吐了吐舌头道:“那个……那个……公子你莫怕,虽然也没有完成任务,不过你与前几天那几个不同,公主最爱收集各类美人了,我看你皮相其实不错,奈何穿着普通了些。你若想活命,不若恳求公主将你也收了,公主的男宠里,还没有个会医且风流倜傥的呢!要不……要不,我这就替你去向柳色公子借几件华美的衣裳来与你穿上!公主见了,保证舍不得杀你!”
祝东风愣了半晌,有些苦笑不得。摸了摸脸,确然触到一片水泽。想是方才神识涌动得太厉害,便连累原身洒了几颗泪珠儿,遂胡乱抹了把脸,讪讪笑道:“呵呵,呵呵,不用了,我这是……哦,这是喜极而泣!”
幼橙皱眉道:“公子莫不是怕疯了罢?我原以为你在公主面前那般大话,必是有几分胆子的,不想却如此胆小。”
祝东风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我并不是害怕,你们这位白曜公子遇着我,确确是捡着了一条命。不信你看。”
幼橙顺着祝东风的手看去,榻上的白曜公子面色似乎确实好了些,唇上亦恢复了些血色。惊道:“呀!公子委实好医术,幼橙方才造次了,还请公子莫怪!”
祝东风累得懒言少气,只朝她摆了摆手道,“无妨,你也是好心。”
靠着自己修补魂魄,离舸少不得需要个几百年才能调养得过来,不过,若能在自己使修魂术时有个法器护体,将他那有些疏散的魂修缮完整,那他恢复体能与神智便也指日可待。
休息了会,祝东风转身问幼橙道:“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你们鬼族有何护魂之法宝?”
幼橙愣了一愣,回想了半刻才道:“哦,我想起来了,传说罗刹明宫中确是有一琉璃盏,不过,关于那琉璃盏,我虽在这宫中待了许多年成,却也从没见过,只在掌事嬷嬷的口中略略听到过一些。好像是说,那琉璃盏乃是鬼族的第一代王擎苍所造,能结魂造魄呢。”
“譬如一只鬼被打散了魂魄,若散得不厉害,只将琉璃盏点着了,在他床头燃上七日,便能将打散的魂魄结得完好如初。轮到凡人时时间便又长一些,须得四十九天。”
“嗯,反正,是个一等一的圣物。不过……公子问这个做甚?”
“你们白曜公子现今这副模样,皆是因为三魂七魄不全,若有了你说的那琉璃盏,便能教他快些好起来,且不再痴傻。”祝东风恢复了力气,冷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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