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祝东风见着离舸整日春风满面,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全不似中了剧毒或是余毒未清的模样,便复又感慨了番离舸的强悍,打消了心中的担忧。
然而,过了许久之后,祝东风才懂得,若是一个人有心向你瞒着他的不好,你便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好。这已是后话。
……
梵境灵山的地界,灵气十分充沛鼎盛,是个疗伤的极好去处。不出一月,祝东风已身上大好。
因那莲花座上的佛祖要做一场盛大的讲经会,一时间万佛朝宗,诸神百仙急急翻滚着脚底板来参会,连祝东风院里一众洒扫的小沙弥,也都到凌霄殿外去瞻仰盛况,离舸也被一个小和尚恭敬的请去辨经。离舸向来便觉得讲经布道什么的着实无趣,但他此番为救祝东风承了佛祖的情,又在灵山叨扰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是该给人家一些面子。祝东风因觉得讲经会上神仙菩萨的太多,即使去,也只是混迹在一众神仙堆里打打瞌睡罢了,于是便有些兴趣缺缺。离舸走时虚虚瞟了祝东风一眼,见她无甚兴趣,便未拉她一同前去。
离舸走后,祝东风听着外面的鸣钟声,因院子里的小沙弥们都去凌霄殿处凑热闹了,一时间房中院里都空得很,连累的祝东风心头也有些空空荡荡了起来。
正坐在桌前端了杯茶细细品,微微觉得有些寂然时,却听到面前的门吱呀一声。祝东风略略一抬眼皮,又倒了杯茶,朝着探头跳进来的人递过去,打了个招呼:“哟,重羽!喝茶。你怎得未去参加佛祖的讲经会?”
重羽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挑着一双眉道:“你知道的,讲经辨法参禅悟道向来便不是我的作风。”说完略顿了一顿,一双桃花眼将祝东风从头扫到脚,再从脚扫到头道:“不过小风,我看着你这两天,倒过的很是滋润么。”
祝东风望着房梁呆了一呆,诚实道:“唔……确是挺滋润的,每日里除了吃便是睡,晚上还有美男给我暖床,确是逍遥。”
重羽一口茶喷出来,咳了半天,才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憋红着脸道:“离舸他竟然每晚都和你一起睡?你你你!你真和他睡了?”
重羽虽每每喜欢撩动撩动女仙,但向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每当那美人对他有些好感,关系进一步发展,及至马上要到花前月下被翻红浪的程度时,重羽便会出些意想不到的幺蛾子,将那美人生生给气的跑了出去,一张张梨花带雨的脸蛋,神情欲语还休。是以,重羽虽活了这么长的年月,泡过那么多女仙,但据祝东风猜测,他仍然是个处男,且是个四海八荒里最老的老处男。虽他嘴上没个正形,心里面大抵还是揣着一颗少男情怀的。故而听到睡这个敏感的字,心里面略有些好奇且害羞。
祝东风看着重羽且吃惊且害羞且好奇的表情,一如自己当日与那鲛人莫祁捂着脸留了只眼睛偷看凡间的春宫图时的形容,不禁心领神会道:“唔……重羽,你可是邪恶了。须得知道,此睡非彼睡。我与离舸,只是单纯的困觉而已,困觉。”
重羽坐在一旁椅子上,一把扇子扇的极快,大约是谈论这么私密的话题让他略微有些害羞脸热,只见他略略停了停扇子,复又扇起来,偏了偏头凑近瞧了瞧祝东风,道:“困觉?你别骗我了,我原本以为这大大小小的一身伤,在这灵山养了许久,每日听诵经,吃素斋,你肯定会有些心情烦躁,但如今看来,你却是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如话本子里形容的粉面含春的小女儿一模一样,看来,近日里与离舸在一处,你心情还很不错么。”
祝东风抬手摸了摸脸,疑惑状道:“有么?许是近来吹多了风,将脸吹的有些红了吧。”
重羽嘿嘿一笑,挤眉弄道:“是么,先前跟我说死也不回梵境来的某人,今次竟在这灵山上呆了一个月还无任何抱怨,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反常?”
祝东风揉了揉脸,干干一笑:“呵,我也是有些烦躁的,不过这不是要养伤嘛,也没奈何的。。”
重羽目光如炬紧盯着祝东风。
祝东风终未招架住,再干干一笑道:“确然今早起床时离舸讲的那几个笑话让我心情有些舒畅。”
同季年他们处得久了,在传人八卦这件事上,重羽便很是长进地练成了一把好手,前几日,由于他与弥生的宣扬,连灵山上那只看守蔗林的老鼠精都晓得重羽上神的妹妹祝东风与紫薇帝君之间有那么一腿。气的祝东风直欲拔掉他二人的舌头,重羽一时损了的不少宝贝,才将她安抚住,不再追究。
显见着重羽是传人八卦的高手,而在挖人八卦这个事情上,重羽更得了季年的真传,且青出于蓝,乃是一个高出季年这一高手许多的高高手。
重羽直起身来,抬眼炯炯的望着祝东风古怪一笑道:“你平日里不喜旁的东西近身,就连我送你的那条灵貂小九每每晚上觉得更深露重冷得要往你被窝里钻时,你都要嫌太挤,给它一脚踢下床去,我倒是很好奇,若只是为了补眠困觉,离舸这么个大块头的神仙每晚睡在你那张不大的床榻上,你倒是觉得宽敞么?”
祝东风一愣,不知如何接话,只拿起杯子又倒了杯茶来。
重羽顿了顿,探过半张桌子接起茶来喝了口,又道:“我倒想起来前些天闲的无聊,在季年出翻出来本叫做《爱情是从困觉开始的》的书来,其中有一篇我觉得很有些道理:一个正常的男人每晚与一个女人睡到一起却不发生点什么,你道这是为何?”
祝东风呆呆道:“为何?”
“因为他深爱这个女人,觉得时时刻刻能看到她,就算是不做些羞羞的事情,也已经圆满了。”
“哦……圆满……”
“而一个女人愿意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这又是为何?”
“不知道。”
“因为她潜意识里喜欢这个男人。”
“噗……”看着重羽那一脸凝重,一口冷茶从祝东风嘴里喷出,给重羽洗了个茶水脸。
祝东风好似吃了一嘴薄荷叶,将脑子里五识七窍给熏通透了般。
细细想来,打从被墨钰伤情之后,自己便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自上灵山的这些日子,便时时与离舸在一起,性子也比以前活泛了起来,再不做些伤春悲秋状,偶尔看到篇酸诗,也浑不像以前那般被触动的留下泪来,且还能就这诗的表达技巧、修辞用典、思想内容做出些品评来,唬的弥生十分佩服。今日那离舸去参加讲经会,不到半日不见,自己竟是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前几日里,离舸一直和自己共用一张床榻,且自己还并未觉着挤,心里面还隐隐约约有些欢喜,晚上睡着睡着就抱上去了……原是自己喜欢上离舸了?……竟然就这么喜欢上了?喜欢上了这么久,自己竟半点未察觉出来,还是被重羽给点醒了?
……
默了半晌,一时手滑,祝东风手中的茶杯盖堪堪掉下来,打翻了茶杯。重羽慌忙接住将茶杯扶正,看着祝东风的神色,古怪一笑道:“看吧,你果然喜欢上离舸了。”
祝东风复又怔怔然呆了半晌,一双眼睛睁的恁大,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结巴着挣扎道:“应,应该不会吧?离……离舸他可是我祖宗辈的神仙,我,我在他跟前,可是棵小孩苗苗呢。之前怕他挤我,还特地设了仙障,可我那点小法术在他面前一点作用也不起,后来看他同我困觉时也算规矩,并无什么十分流氓的行为,就再没管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喜欢我的床,我也不能拂了他的意不是?再说,他前些日子调戏我的时候,我可是心如止水,没半分砰然心动的感觉……”
重羽一双眼睛睁了睁,惊道:“他竟调戏你了?乖乖,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冷面冷清的离舸吗?调戏……那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啊……”
吃惊了半晌,又问道:“那他调戏你的时候,你可有些厌恶的感觉?”
祝东风额角上青筋跳了两跳,想了半晌,摇摇头,又赶忙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有些小小的不妥举止,我也不会在意的。”
重羽十分不赞同道:“我记得你最痛恨那些登徒浪子,有一次去凡间见着一个男子调戏姑娘,你竟捏个诀将那男子扔进了附近闹鬼的个林子里五天五夜,那男子又吓又饿,好不凄惨。怎么到离舸身上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了?况且,自你在那小黑龙身上尝到情伤后,我看你十分封闭自己的内心,恐就算是你的心自己想砰然的动一下,也会硬生生被你给压下去了。”
说完,重羽打开扇子扇了两下,又摊开扇面细瞅着上面的桃花道:“自你上次飞升上仙,去三十三重天处谒见天帝,那离舸便跟着你回了青羽峰,到现在也就有个三四个月吧,我且问你,跟他处了这么些时日,若他往后不再来青羽峰了,你心中可有不舍?若是不舍,这不舍算是有几分?”
祝东风默了半晌,心中一沉,嗓子眼有些发干。
看着祝东风呆呆的样子,重羽扯了扯嘴角道:“看你这副形容,以本上神英明之见,诚然你确是看上那祖宗辈的紫薇帝君离舸了。不过我看那离舸对你也十分着紧上心,所以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睡都睡过了,且就那离舸为你做的那些事来说,他决不会像小黑龙墨钰那般不负责任,既招惹了你,便必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你是离舸派来的罢?”
“呵呵……我说的是实话,听我一句劝,该放下的就得放下。莫要再沉迷往事了,凡是还得向前看。”
祝东风正竖起耳朵来要听一听,重羽的向前看是怎样个看法,却见他却将手中茶杯嗒地一声搁在桌上,道:“季年近日害喜似的,馋的厉害,想吃灵山上的甘蔗,托了我装一乾坤袋即刻带去给他,顺便品评一下他新写的话本子。看你这么个样子,将养的不错我便放心先走了,刚刚说过的话,你好好琢磨琢磨吧。”说完,便搜的一声,直接捏个诀在祝东风面前消失了。
重羽走后,一时又剩祝东风一人,慢慢踱步坐在一把琴前,歪着头拨弄琴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再慢慢将刚才重羽说过的一番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反思了一遍最近有些奇怪的自己,祝东风顿觉有些惴惴。
重羽说的很对,自己确实很反常的不介意离舸的接近、触碰,甚至有时还有些享受。被离舸调戏时也并未见得有多么厌恶。若自己当真是对离舸有了心思……那可惨了,竟对个祖宗辈的神仙动了心,还是个毒舌老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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