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舸和重羽刚在季年处得了消息,在三十三重天上于飞的锦绣宫中寻得了九藤壶,正欲结果了于飞,墨钰听得守门仙官报信,即刻赶到了锦绣宫。
只见原本朗朗晴空,一时间百花翻飞,无数花瓣凌空起舞,满天都是花瓣海。祝东风身着银色长裙,血渗到裙上,变成朵朵血色红莲,她手持梵音哨吹奏着,伴着繁复的曲调,赤着足,一步步凌空而来,缓慢而迅速,却像是走在平路之上。那白玉般的双足之下,每踏一步,半空之中,便会自脚下盛开出一朵赤色的红莲来,所谓步步生莲,便是如此。祝东风自天际缓缓而来,身形削瘦,青丝如墨,翻飞入眼,在晴空花海红莲中,虽然有些狼狈不堪,但仍是美得令天地为之失色。
彼时,堪堪赶到的一起的三人,看到的便是这副步步生莲的景象。
“小风!”
“小风?”
“风儿?”
三人同时出声,惊醒了尚沉浸在无边疼痛中的祝东风,一时间停了吹奏,望向三人,心中一松,便从莲花上直直地落了下来。
三人同时去接,离舸快了一步,堪堪将祝东风圈在了手臂里。墨钰一只手捉住祝东风沾满血的衣袖,又缓缓放开,只在一旁捏着手站着。重羽亦有些尴尬,一时收了手摸摸鼻子,上前探看祝东风的伤势,却被离舸散发出的怒气结成的仙障弹了回来。
离舸紫色的衣袍被祝东风身上的血染的有些泛黑。空中的花瓣窣窣落下,被挡在仙障之外,有些落在仙障上,似在仙障上生出了些五光十色的花朵来。离舸用颤抖的手抚着祝东风的脖颈,按住溃烂流血的伤口,输了些仙力,轻声道:“小风乖,很快就不疼了……”
祝东风心里有些酸酸的,浑身的疼痛似乎轻了些,但又觉得离舸的手臂紧的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便轻轻动了动,道“呵呵……那凤女于飞,将我阴了一招,投进九黎壶里去了,着实是有些变态。你……你抱的松一点,我全身都有些疼。”
被重羽一扇打得瘫坐在地上的于飞很是惊讶,看着祝东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颤动着嘴唇发了半天声,才挤了出来个“她”字。半晌,道:“怎,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从九黎壶中逃了出来?不!这一定是梦,是梦!”
一旁的重羽看着面色煞白的于飞冷笑道:“呵……你以为我青羽峰的都是吃素的么?”说完,转头又盯着墨钰道:“小黑龙,我且问你,今日,你的妻子于飞对我家小风做的这些事情,这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一笔帐,该如何结果?”
墨钰沉着脸尚未作答,于飞已颤抖道:“你想如何?”
“呵呵,我想如何,我不过是想让你也尝一尝那九黎壶的滋味,不知到时你却有没有小风这样的本事,自己走回来。”
于飞被重羽咬牙切齿红了眼的模样吓的腿有些软,倒吸了口气,膝行至墨钰脚下,拉着他的腿仰头道:“陛下!陛下救我!”
墨钰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委实是太令我失望了。”
于飞凄厉道:“你果然是要将我投入九黎壶么?你忘了,你忘了当年我是如何助你登上天君之位的吗?我当初为你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苦!那梧栖刺在我臂上的伤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如今,如今你却要过河拆桥了吗?”
一席话下来,于飞未见墨钰有动容之意,晓得他十分心硬,如此说下去自己必是一死。忽的腹间一痛,心思一转,如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又拉着墨钰的腿复道:“夫君!夫君!你救救我吧!我腹中已有了我们的孩儿!你若现在将我不管不顾,便是一尸两命啊!我求你!”说着,便在一旁磕起响头来。
看着于飞额上渗出血来,墨钰捏了她的手把起脉来,确是有孕。一时不忍,便对重羽道:“伤了小风,是于飞不对,但如今她怀着我的孩儿,我亦无法将她不管不顾,她的错,便由我来承担吧。”
离舸撤了仙障,轻轻抱住祝东风,上前几步,冷冷道:“照你这么说,这个害人的罪魁祸首,我们却不能动他分毫?”
看着祝东风环住离舸的两条胳膊,袖子滑到手肘处,几处溃烂仍留着鲜血,伤口深处几可见骨。墨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语。
祝东风看着墨钰苍白的脸色,和伏在他脚下,额头还流着鲜血、护着小腹的于飞,一时间觉得之前的事情都如前尘往事一般,似乎自己能够将那些往事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祝东风放下环着离舸的双臂,从他身上缓缓跳了下来,渐渐撑着走到墨钰跟前,瞧着那张在曾在自己的睡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柔声道:“墨钰,似今日我与你这样诚心的谈话,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了。当日,你向我表白,我也因着你才初识了情之一味。那时,或许是因为孤独寂寞才与你在一处,也或许是因为真的喜欢,我直至后来也未曾辨明白,现下想来,也不须辨了。
当时因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是比不得那些风月里耍惯了的,且我性子本就粗糙懒散,故而有时总免不了会冷淡被动些,说出来的话也没甚顾忌,一不小心令你伤情。我虽平时一副什么都淡淡然不在乎的模样,但情之一字,冷暖自知,我自认对你的情意是满满当当的攒了一胸。
我本是昆仑山上一介散仙,无甚背景,除了带我上青羽峰的重羽和一直照料我起居的叮当,也再无几个亲人朋友。那时候你日日写了情诗遣通灵鹤送来,又送我许多亲手做的小玩意儿,我心中满是欢喜,也很是感动。
我虽一直跟着重羽厮混,嘴上没个正形,可心底里,大概还是向往着话本子里那样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的。那时候天天与你呆在一处,我已确然将你看做了我未来的夫君,是想要和你琴瑟和谐举案齐眉,时时处处呆在一起的。
恐怕你不知,其实我早就晓得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你从小就背负着些仇恨。我总希望你活的轻松些,便每日寻着好笑的话本子,就要记下来,待到见你的时候讲给你听,想要博你笑一笑。
彼时因重羽还不知我与你的事情,我生怕他不答应我与你在一处,便日日想着如何能说服他同意我们的婚事。呵……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傻的厉害,我竟连成婚时穿的喜服的样式都选好了,还在纸上描了出来,自己养了些天蚕,想着等它们吐出五霞丝来,便亲手给你做一件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喜服。现在想来,确是傻的有些好笑了。”
墨钰的嘴唇动了动。未吐出个字来。
祝东风喘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抚着手中的梵音哨,淡淡道:“我知你心中背负着杀母之仇,可仇恨大抵都是个磨人的东西,我总想着,我能让你将那仇恨放下一些,多装着我们快乐的事。虽然据重羽他们说,我是母神血脉,但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母神血脉又有个什么好处,毕竟一介散仙,平时又是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大抵,我这地位自是比不上凤族唯一的公主于飞的,她能给你、帮你的,我却是不能。在我对你情浓正炽相思入骨之时,历劫归来,却堪堪听到你要与凤女于飞成婚的消息。
当日,我还不信你会就这样放弃我们的感情,颠颠的跑去问你是不是天君逼你娶于飞,你却给了我当头一棒。当你说出那句‘除了那些吃吃喝喝和丑了吧唧的荷包、永远酿不完的酒、永远在第二天才想起的生辰礼物外,你还给过我什么’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我二人的心早就不在一条路上了。我那时总以为自己将会是你的妻子,没想到,到头来全是一场笑话。你对未来的打算里根本就没有过我,我就是那个凡间戏本子里一直在唱独角戏的跳梁小丑。
那些时日,我时常用酒来麻痹自己,因为醉了,睡着了,便不会想起你那些伤人的话,也不会清醒的认识到你已经娶了凤女于飞为妻。彼时,我一个人抱着酒坛子醉的人不人鬼不鬼时,你却正洞房花烛,春风得意。
后来历天劫,那二九一十八道天雷也未曾将我劈的清醒。说来也丢人,那时候,我心里还总残留着一丝念头,总是忍不住为自己找借口,觉得你与于飞成亲,只不过是为了她凤族公主的地位,手中的权力,却不是真的爱她。直到那日宴上,我看着你穿着龙形金纹的帝袍,看着你九旒冕珠帘下那张神情陌生的脸,突然才发现,那个喜欢过我和我喜欢过的墨钰已经不在了,现下的你,仅仅是三十三重天上的帝王,凤女于飞的丈夫。
那日出来,碰见你妻子于飞,她却说你对我还旧情难忘,可我知道,你怀念的,只不过是那时候无忧无虑的那条小黑龙墨钰罢了。
那日我被于飞投入九黎壶中,遍体鳞伤之际回忆起自己的半辈子,想起你时竟变得心平气和了起来,我才晓得,自己终于是放下了。
今日从那九黎壶中逃了出来,我并不想找你们夫妻的麻烦,亦不屑与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计较。今日,便就这样吧,你领了你的妻子回去安胎,莫要再让她出来随便咬人。我与你那些年的情分,便从此烟消云散了。”
墨钰喉头滚动了半天,闭了眼,半晌才睁开,漆黑的眼珠子里一片黑沉,颤声道:“小风,我……”
祝东风勉力撑着单薄的身体,身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已全然凝固住了,她将梵音哨收了起来,打断墨钰,淡淡道:“今日可能是最后一次我在你眼前吹奏梵音引了。从今以后,你便是三十三重天高高在上的帝释天,我则是青羽峰上碌碌无为一散仙,你我二人再无瓜葛。日后即是路人,就此别过,无须再见了。”说完,又转头对离舸与重羽道:“我们这便回去罢,身上一抽一抽疼得紧,莫要与那疯子计较了。”
堪堪迈出两步,便晕了过去。
离舸抱着祝东风先行一步去疗伤。重羽哼了一声,眼风中似有千万把刀子,瞪了对面二人一眼,对墨钰道:“看好你的女人。”便拂袖而去。只剩下一脸怔仲的墨钰与跪在地上啜泣的于飞在原地待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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