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皓阳打断了舅舅的讲述,他问道:“舅舅,从那时候开始,您就再也没有见过外公,是吗?”
袁方点着头叹息道:“对,再也没有见过,他就那么失踪了。”
林皓阳又问道:“那您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袁方回忆了一下,说道:“就是在我从滨城逃走的那一天,那天我偷偷回过一次家,带走了咱们家的一方古砚,我……”
“古砚?”林皓阳兴奋的问道:“就是咱们家家传的那方古砚吗?您列出的那份清单里,就有一方‘家传古砚’,就是它吗?”
“是!可是……”袁方惊讶的问道:“阳阳,你怎么会知道古砚的事情?”
林皓阳欣喜的长出了一口气,回答道:“是外公告诉我的!真没想到,咱们家还真有那么一件宝贝!”
“外……外公?”袁方瞠目结舌的问道。
林皓阳赶忙解释道:“哦,是……是外公,是妈妈的义父,庄世泽外公!”
“庄世泽……”袁方恍然大悟,他默念着那个名字,感叹道:“患难见真情啊,你外公说的没错,他是个好人!他帮咱家照顾了你母亲那么多年,他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啊!”说完,他问道:“阳阳,他老人家现在还好吧?”
“恩,很好!身体可硬朗了!”林皓阳回答道,说完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舅舅,您……这么多年了,您一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
袁方苦笑着摇了摇头,尴尬的叹息道:“惭愧啊!因为那些不光彩的历史,我怎么还有脸去见他老人家呀!”
“不对!”林皓阳很兴奋的说道:“舅舅,庄世泽外公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儿,他知道您当年受了委屈!是他跟我说的,他说您是被冤枉的!他还说,当年外公都告诉他了,是外公让您……让您为了咱们家和我妈,才对他‘大义灭亲’的!您是被迫的!”
“啊?他……他都知道?”袁方激动了起来,他的眼里闪起了泪光,兴奋的絮叨着:“庄叔叔他竟然知道?早知道这样,我……我应该去探望他老人家的,应该去,应该去……”然后,就是一声懊悔的叹息。
林皓阳给舅舅续上了一杯茶水,问道:“舅舅,您还记得最后见到外公时的情形吗?”
袁方点头叹息道:“那些事都装在脑子里呢,就好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一闭眼,当年的那些事就在眼前,又怎么可能忘了呢!”
林皓阳商量道:“那……您能给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袁方轻啜一口茶水,陷入了回忆,他默念着:“那天……那是个下午……”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趁着那些造反的“革命小将”们午休,袁方在几个同伴的协助下,逃离了“牛棚”。
彼时,接应袁方的几个人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他们原来的计划是这样的:直接前往火车站,并在那里找地方躲起来,等候下午四点钟那趟南下列车,然后趁人群拥挤混上发车!可是袁方却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必须先回家一趟,带上家传的那方古砚!
那方古砚,是在袁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父亲亲手交到他手中的。父亲当时还告诉他:那块古砚是他们家的传家之宝!相传,那方砚台是先祖袁天罡亲手制成,并从他的手中一辈辈流传至今!如今袁方已经成人,袁鹤年按照祖上留下的遗训,将古砚传给了后嗣:袁氏的长子长孙!
袁鹤年还特别叮嘱袁方:“要象爱护自己生命一样的爱护它!轻易不要示人!”
父亲的话,袁方谨记于心!在与“反革命家庭”决裂之后,袁方搬到了学校居住,可那块砚台却并没有带着身边,而是被他藏到了家中自己卧室土炕下的炕洞里。
那天,袁方与小伙伴们约好:一个小时后,火车站汇合!
与小伙伴们分别之后,袁方一路躲避着行人回到了“所城里”,并潜回了自己的家中。当时家中十分安静,袁方到几个房间查看了一下,发现父亲和妹妹都不在家,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并从炕洞中取出了古砚!
将古砚包好、藏进怀里,袁方准备迅速离家前往火车站。可是他刚走进院子,突然,他听到父亲的卧室传来“哗啦”一声响动!袁方顿时警觉了起来:那房间他刚去过,父亲和妹妹都不在家呀!难道……是家里进了贼?
袁方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也开始了犹豫:自己正在潜逃,哪怕就是家里真进了贼,他又能怎么样?他不敢声张啊!
犹豫归犹豫,最终,好奇心促使这个少年蹑手蹑脚的来到了父亲的窗前。袁方猫着腰,打算透过窗户查看个究竟。可是无奈啊,父亲的窗户拉着窗帘,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他又来到了门前……
可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了,父亲抱着一个木盒子走了出来。突然相遇的父子俩都被对方吓了一跳!袁方惊讶的望着父亲,问道:“爸,您怎么会在家里?刚才我去您房间看了,里面没人啊!”
袁鹤年惊慌的说道:“先不说这些!方方,你怎么这时候跑回来了?”
见到了父亲,连日来惨遭批斗所受的那些委屈,顿时涌上心头!袁方痛哭流涕的说道:“爸,我不行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我要逃!”
袁鹤年也湿红了眼圈儿,他慈爱的轻抚着儿子的头,哽咽道:“孩子,让你受苦了!可是……逃?”袁鹤年问道:“你要逃去哪儿啊?”
“香港!”袁方抹去了眼泪,哀求道:“爸,我和几个同学都商量好了,我们要去香港!爸,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那边没有造反!咱们一起去吧!”
“不行不行!”袁鹤年慌张的摆了摆手,他叹息道:“你们都还年轻,你们去吧,好歹还有一条活路。爸爸老了,折腾不动了,再说家里还有你妹妹,她岁数还小,爸爸不能走啊!”
袁方含泪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父亲抱着的木盒子,问道:“爸,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袁鹤年警觉的朝院门处望了一眼,他朝袁方一招手,两个人回到了屋里。
带着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袁鹤年在炕边打开了那个盒子……此时的袁方瞠目结舌:那盒子里竟然全是金银珠宝!
袁鹤年从盒子里拿出了两根金条,他递给了袁方,并嘱咐道:“方方,你把这个带上,路上有了难处,也好应个急。如果真的能到了那边,就想办法给爸爸来个信儿,报个平安。就算去不了,你也千万不要回来,在外面找个地方躲一躲,等避过了风头再做打算。”
袁方接过金条装进了口袋,他问道:“爸,您带着这些东西,要去哪儿啊?”
袁鹤年颓丧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去你庄叔叔那里。”说完,他解释道:“眼下咱们爷俩儿都在被批斗,是死是活也没个定数!我老了,无所谓了,可你妹妹怎么办?我打算把这些东西送到你庄叔叔那里,万一咱们有个什么不测,以后你妹妹也只能托付给他了!”
“啊?”袁方惊慌的嚷道:“爸,不行!这些东西不能送出去!”他哭劝道:“爸,人心隔肚皮啊!现在的人都疯啦,咱们谁都不能相信!造反派一直也在审查庄叔叔呢,万一庄叔叔想要‘立功赎罪’,怎么办?万一他拿着这些东西把你‘揭发’了呢?到时候,这些东西都会成为新的罪证,咱们家可就全完啦!”
“不不不!”袁鹤年很自信的说道:“我了解你庄叔叔,他不是那样的人!”
袁方反驳道:“我知道,庄叔叔他原来确实是个好人!可是现在呢?爸,世道变了!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自保’而出卖您?!现在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袁鹤年又是一声哀叹,他点着应道:“好了,爸爸心里有数,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说着,他朝门外看了一眼,依依不舍的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决定了要走,爸爸不拦着你!趁着现在外面的人少,你快走吧!”
“爸……”一声欲言又止的呼唤,袁方泪流满面。
袁鹤年上前帮儿子擦拭着眼泪,他哽咽着嘱咐道:“方方,是爸爸不好,爸爸让你跟着受牵连、受委屈了!出门在外,自己一定照顾好自己,别牵挂着家里……”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身处乱世、命运未卜,这一别将意味着什么?对于屋子里的父子二人来说,不言而喻!父母在,不远游,故土难离啊!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骨肉分离、远走他乡?!
袁方“噗通”一声跪在了父亲的面前,声泪俱下:“爸,我走了!您……您一定要多保重啊!”说着,他跪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袁鹤年一闭眼,老泪纵横!袁鹤年上前扶起了痛哭流涕的儿子,他绝望的挥了挥手,哽咽道:“走吧,走吧,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望着眼前憔悴却又慈祥的父亲,袁方心如刀割!对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袁方一咬牙,扭头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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