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明明刚刚还帅气十足地说大话。」

  向命运宣战后大约十五分钟,在昏暗的森林里,拉姆如此低喃著。

  站在走路不时脚滑的昴身旁,拉姆仰望他说:

  「喂,看到你勇往直前朝累赘发展的身影,要掩饰失望可是很辛苦的。」

  「你懂掩饰的意思吗?要是掩饰的内容被对方知道就算失败啰?」

  对拉姆堂堂正正轻视的话语打岔,昴流露叹息。

  ——现在,昴跟拉姆两人在魔兽森林里徘徊寻找雷姆。

  自行穿过结界,涉足森林深处是了解魔兽特性的拉姆提出的方案。平常吃过结界苦头的魔兽们,基本上不会接近村庄附近,因此都居住在深山里头。

  当然,想要歼灭魔兽的雷姆会去的地方,自然也会是那里。

  「话虽如此,都只有兽径好走实在是……」

  「不习惯的话还另当别论,都没什么前进的话就不用谈了……拉姆是说真的。」

  「慢著,要放弃我还太早了。我懂你的心情,不过稍微慢一点吧!」

  女仆装应该是完全不适合走山路的服装,但脚步轻快无比的拉姆,行军速度比昴快上一倍。对于担忧妹妹安危的拉姆来说,配合脚程慢的昴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

  至少,倘若再继续拖拖拉拉的话,就免不了这项污名。

  「我可是大病初愈体力浪费过度又血液不足耶……话说回来,我错过让爱蜜莉雅酱跟我说路上小心的时机了!」

  「只要还没说『我回来了』,那昨晚的『路上小心』就还有效。」

  「是、是那样吗……?」

  昴一边对拉姆的诡辩感到疑惑,一边拿手中的剑当成拐杖抵住地面,提心吊胆地确认脚下并追在拉姆身后。

  ——拿来当拐杖的剑,是跟阿拉姆村的青年团借来的。

  昴告知要进入魔兽之森,青年团代表露出的表情叫人难忘。

  断然拒绝惊讶、制止的声音,在说出一部分事情后,对方就出借了这把剑。

  尽管吹嘘说是村子里最锋利的剑,但就只是极为正统的单手剑。跟门外汉没两样的昴收下勉强能挥动的剑后,两人就被送离村庄。

  不过,村子里赠与的东西不只这些。

  「口袋里头有……零嘴,漂亮的石头和……呜喔喔喔!有虫跑进去了!」

  昴将手伸进塞满各色物品的口袋里头翻找,结果被讨厌的触感吓到惨叫。

  从狭窄场所解放的小虫振翅高飞,离开昴的手,飞进森林深处。

  「趁混乱干这种欠扁事的臭小鬼们!之后要好好说教一番。」

  「这是被仰慕的证据吧……这种男人哪里好了。」

  「孩子们的纯真眼眸,能看出我的男儿本色闪耀无比,而且被喜欢的可不只有我,拉姆也知道吧?」

  「……是呢。」

  拉姆回应索求同意的昴,昴对那个答案心满意足地不住点头。

  离开村子前,拉姆也有看到昴和孩子们的互动,对昴来说能够触动心弦的事,要是对拉姆来说也能这样就好了。

  被青年团送走后,昴就被醒过来的孩子们抓住。

  想直接跟昴和雷姆道谢的孩子们一发现他,就拿了许多东西塞进昴的口袋,还说是感谢的心意。

  零嘴、漂亮的石头,甚至连那长翅膀的小虫子,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将感谢的心情化为形体的物品,所以不能等闲视之。虽然虫子逃掉了。

  然后孩子们露出笑脸,对被迫收下不需要的感谢形式而动摇的昴说:

  「我们也想向雷姆玲道谢,你等一下会带她来……对吧?」

  雷姆现在在多危险的地方,为了什么而赌命战斗呢?

  孩子们不知道,而且也不需要知道。

  要说原因的话——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臭小鬼们。那种半夜跑进黑暗森林里的坏小孩,我会和不找人商量就急著跑进去的大姊姊一起教训他们。」

  顺带一提,就算加进鲁莽跑进森林,全身被狗咬而给周围的人添莫大麻烦的笨蛋男人也行。

  整晚跪坐,接受村长伯的说教不也是一种痛快吗?

  自然描绘出的未来预想图,叫昴嘴角上扬。

  这时,拉姆对莫名露出狰狞笑容的昴说:

  「毛,我要用千里眼了,你等一下。」

  拉姆在前方止步,没有回头,用命令的口气说完,就静静地低下头。

  森林鸦雀无声,一边品尝声音消失的感觉,昴快步走向站著不动的拉姆身旁,拔剑出鞘警戒四周。

  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使用千里眼的时候,拉姆是毫无防备的。

  「——」

  白皙的脸庞低垂,拉姆沉默地集中精神发动「千里眼」。

  根据说明,这是可以跟其他生物共享视野的能力。借用与使用者波长相合的生物视野,或是借用别的生物视野来延伸视线距离,达到如字面上的「千里」效果。

  仰赖拉姆这项能力,进入森林后已经用了好几次千里眼,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发现雷姆,生物过多反而也是使用上的一大难处。

  不过——

  「毛——视野中又出现拉姆和你了。」

  「来了吗……我先往前走啰?」

  看到闭目的拉姆点头,昴意识到自己小声吞咽后加快的心跳声。

  慢慢往前踏出一步,留下毫无防备的拉姆,踩踏草木走到长满青苔的岩石上,抵达之后停下来深呼吸,接著放下一直拿著的单手剑。

  铁制剑鞘发出敲击岩石表面的坚硬声响,接著森林开始嘈杂。

  「——嘎噜!」

  打破寂静的咆哮声和轻快的脚步声敲击昴的耳膜。

  立刻回头,从头顶的树木缝隙间冲出来的黑色四足野兽,裸露牙齿瞄准昴的喉咙,要是反应迟钝就会被咬断。

  没多想就举起双手防御,但野生动物的速度比较快,牙齿前端轻易地贯穿人体,喷出的鲜血就是昴丧失的性命——在那之前……

  「为什么每只个体一看到昴就会失去冷静啊,真纳闷。」

  「呜喔哇!」

  厌倦的吐气传到陷入困境的昴那里,眼前张开血盆大口逼近的魔兽,身体被风刃从旁斩断。身体被分为前后两段的魔兽瞬间一命呜呼,上半身顺势用力撞上昴,把他撞飞。

  被撞到的昴运气很差从斜坡上滚落,变得浑身都是泥巴和擦伤后站了起来,朝站在山坡上俯瞰这里的拉姆投以抗议的目光。

  「你说的稍微是像这样吗!」

  「不想让被杀的野兽死得太痛苦,所以就没心思去顾虑毛啰。」

  朝蛮不在乎冷言冷语的拉姆瘪了瘪嘴,昴看向落在旁边的魔兽尸体。

  已经呜呼哀哉的身醒——即使知道那是危险生物,可毕竟现在是以生物尸体倒下的状态,于是昴轻轻双手合十。

  「像那样每死一只就心碎的话可是会负荷不了的,更何况不歼灭它们毛就无法得救……方才的狩猎法,是毛设计的吧。」

  「我也知道这是伪善的感伤啦,当然也知道这是自我满足。」

  与其说是感性不同,问题应该出在原本生长的世界不同吧。

  昴不能说是信仰虔诚的人,但对于生命的敬意还是有的。

  而且现在,经过「死亡回归」这个现象后,有自觉到这份敬意稍微增强了。

  「那么,刚刚有用千里眼看到雷姆吗?」

  「没有,很遗憾,似乎还要到更深处。从刚刚只要想确认,瞄准毛的沃尔加姆就一直跑来,害得拉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道出锁定昴为猎杀对象的魔兽习性——拉姆觉得不可思议似地以手撑著脸颊。她的疑问,昴大致猜想得出答案。

  无法明确用语言表达,但只能说是昴太弱小。

  虽然昴缄默不语,不过拉姆在来回看著他和魔兽之后说道:

  「果然是因为毛很弱。」

  「烦恼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吗?真失礼。」

  「那不然,是看起来很好下手。」

  「根本的部分都没变嘛,大姊。」

  相较于耸肩的拉姆,昴垂头丧气。

  拉姆的言行举止很难判断是不带意图还是套话,不过八成是后者。

  进入森林后,有好几次魔兽单独袭击他们,每一次都跟方才一样,由拉姆使用魔法给予攻击昴的魔兽致命一击。

  狩猎方法能确立,是由昴主动提议的。比起使用千里眼而毫无防备的拉姆,昴更容易被攻击,连一开始半信半疑的拉姆,事到如今也不再怀疑。

  ——总算等到问的时机了,犹豫再三的昴如此心想。

  「我可以问无角者是什么吗?」

  脱口而出的,是对进入森林前所听单字的疑问。

  不知为何,可以想像这单字的意思。听到问话,拉姆依旧从上方俯视昴。

  「如你所闻,那是给明明是鬼还失去角的愚蠢之徒的蔑称啦。」

  出现「鬼」这个单字,昨晚雷姆的样貌浮现在昴的脑海。

  忘不了浑身兽血、放声大笑的雷姆,额头上——白色的角闪耀著微弱光辉。

  那根本就是童话故事中「鬼」的样貌。

  然后,拉姆刚刚自称是无角者的话,也就是说拉姆的额头——

  「因为一点小事失去了只有一只的角,在那之后,拉姆什么事都必须仰赖雷姆。」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

  「为何?」

  昴抓抓脸,拉姆一脸真的很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没有啦,我是不知道对鬼这个种族来说角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我猜想应该是很大的问题吧,而我还这样神经大条地直接问你。」

  「都已经追根究底了才说这种话——算了,放心吧。」

  压低情绪化的声音威胁昴后,拉姆的扑克脸稍微瓦解。

  「撇开当时不谈,现在已经稳定了。虽然失去角,不过有失有得,也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雷姆并不是这么想的吧。」

  以相当难受的声音作为区隔,拉姆朝昴伸出手——那是要启动千里眼的信号。

  昴爬到斜坡上时,拉姆的意识已经介入他人的视觉。

  闭上眼睛的拉姆呼吸急促,额头和颈项冒出大量冷汗,双脚像是**了整天似地微微颤抖,移动时不停摇晃彷佛晕眩发作。

  借用他人视野的千里眼,对少女的身体会造成相当大的负担。

  不管多难过、痛苦,拉姆绝不会说泄气话。

  结果在本质的部分,拉姆和雷姆这对双胞胎是相似的。

  如果要勉强的人是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包含爱蜜莉雅和碧翠丝在内,住在豪宅里的女性全都有点过度以他人为优先。

  「弱鸡的我有够逊,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了。」

  用力踹脚下的草,结果飞散的草跑进嘴巴,弹起来的泥土掉进眼睛,真是大失算。

  吐出泥臭味的口水,同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非常难为情。

  但是,这样的愚蠢行径跟自己再相配不过,所以肩膀的力道稍微放松了。

  「拉姆——你很担心雷姆吗?」

  明知道扰乱集中精神在千里眼上的拉姆是不好的,但他还是这么问道。

  与他人视野同步,意识焦点不在现场的拉姆,慢了一拍后说道:

  「那是当然的吧。那孩子确实比拉姆还强,但是那不构成不担心的理由。」

  「……嗯。」

  「不管让那孩子做什么,她都能做得比拉姆好,可是拉姆是她的姊姊,只有这个立场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在坚定的决心下,拉姆行使名为「姊姊」的立场。

  一直以来,昴都以为拉姆只是乐得轻松才利用姊姊的身分,所以非常瞧不起她,不过那却是愚昧至极的误会。

  拉姆一直比昴所想的还要了解自己的立场,对雷姆来说-则是必须一直视拉姆为值得自豪的姊姊。

  在认清这些之后,昴也只能下定决心。

  「剩下的和雷姆会合之后再说,不过那也只是理想状态啦。」

  抓抓脸,昴边做热身运动边低喃。

  是对昴时态度纳闷不已吧?没能得到任何成果的拉姆中断千里眼,将意识拉回现场。

  她拨正被汗水弄湿的浏海,同时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昴。

  「毛,你要做什么?」

  「以现状来说,如你所言我这个包袱太重了。我在进森林前应该说过,要救雷姆的话我能派上用场。」

  虽然只是不太确信的推测,但以至今发生的事件来看,胜算调整为七比三左右。当然,还是对三成的机率感到不安。

  「怎能不在有胜算的时候赌上一把呢。拉姆,做好铤而走险的觉悟了吗?」

  「在魔兽森林跟年轻男性独处——置身在比这更危险的状况,身为少女是不可能没有觉悟的吧。」

  「很敢讲耶,这位大姊。」

  昴笑了,然后大口吸气、瞪大双眼。

  只要昴的想法正确,应该就能靠这招改变现状。

  即使知道这是必要之事,依旧止不住内心的恐惧。

  ——知道自己很害怕又胆小,尽管如此,现在可是不容逃避的场合。

  如果昴是对的,那个应该会来。

  「拉姆,其实我会——」

  ——开口要说「死亡回归」。

  昴佯装打破禁忌,意图告诉他人被禁止说出口的事项。

  眼前,等著昴说出重点的拉姆表情冻结。

  不对——是时间静止了。

  世界失去颜色,声音消失,时间的概念荡然无存。

  一切都等同停滞的世界,唯一逃过这项制约的存在突然出现。

  「——来了吗?」

  这句话其实没有变成声音。

  但是,朝眼前「那个」发出的通知和请求中全都是竭尽毒辣之词,要是心情能稍微传达出去,郁闷能获得发泄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在时间停止的世界里,只有黑色雾霭不受影响。

  忽然出现的雾霭,在虚张声势的昴面前化作手的轮廓。

  先是生出手指,再来是手腕,接著是手肘,然后延伸出手臂,形成人类的右手。

  以前应该只到手肘的手,这次清晰地具现化到肩膀。

  「——」

  结成比第一次看到时还要清晰的影像,雾霭将黑色手指滑进屏息的昴的胸腔。穿越胸膛的薄肉,抚摸肋骨,然后直达心脏。

  心臓被直接握住的痛楚,即使略过了想要发狂吶喊的打滚,仍旧让人位在无法言语的领域。

  ——漫长难受、无法忍耐的痛苦时间一直持续。

  心跳的速度狂乱,血流被挤压得乱七八糟,全身都发出哀嚎。痛到喷出血泪,咬紧的臼齿承受不了咬合的力气而碎裂。

  痛苦到发生上述状况也不奇怪,在一切停止的世界中就只有生成痛觉的昴,连挣扎**都不行,只能被迫一直承受。

  不久,痛苦的时间远去,视野化为纯白——

  「——毛?」

  被呼唤后,昴才注意到自己双膝跪地。

  口水从低垂的嘴巴流淌而出,昴连忙用袖子擦拭,然后站起身来。

  「危险危险,这个白日梦。」

  「是因为重伤刚痊愈就想勉强才会这样吧,如果不舒服就先回村子,假如有找出雷姆的手段,只要告诉……」

  还没说完,拉姆便表情一变,转头环顾周围。

  寂静降临的森林里,就只有迎风摇曳的树枝,和叶子互相摩擦的些微声响。竖耳倾听这些声音的拉姆,看著昴问道:

  「你做了什么,毛?」

  「……只是试著赌一下,还伴随少许痛苦而已。」

  尽管是那样庞大的痛苦,可是余韵却没留在身体任何一处。

  彻底在精神上造成伤害的做法只让人觉得丑恶,唯I感谢的就只有在现实中还留有可以活动身体的体力。

  不管怎样——

  「风乱了……野兽的气味接近了,而且数量不少。」

  在因风喧嚣而开始失去寂静的深绿中,拉姆的脸忽然朝右方固定。

  跟著往那边看去,结果看到复数的红色光点从森林深处逐渐逼近。

  数量大约有五只——看到跑来的魔兽,拉姆小声咂嘴。

  「明明都还没找到雷姆……!」

  「喔,放心吧,大概再过不久就能会合了。」

  「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朝用锐利目光恫吓自己的拉姆耸肩。

  「雷姆的目的是要杀光森林里的魔兽吧——只要有我在,它们就会以我为目标想要猎杀我。所以说,到时雷姆也不得不来到我这边。」

  昴一直在思考疑问的答案。

  在每个轮回里,魔兽都选昴作为诅咒的目标,其理由何在?

  反覆的日子里,在村庄遇到的魔兽一定会对昴施加组咒,与其说是无法避免的命运,更像是有别的强制力在运作。

  魔兽对昴的存在会过度反应,这个疑问的答案出自于同样对昴有过度反应的人之口。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魔女的遗香。」

  所谓的魔兽,据传是魔女创造出来的人类外敌。

  而且,魔兽对散发魔女臭味的昴总是会产生过度反应。进入森林后不挑拉姆,屡次攻击昴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吧。

  既然魔兽会被些微的魔女香气引诱而现身,那就善加利用这点吧。

  森林里的魔兽,在昴身上下咒的所有魔兽都会聚集起来,而追著魔兽跑的雷姆也会跟著出现,多么豪迈又盛大的景况啊。

  ——命名为「菜月昴诱饵大作战」。

  以前要告诉爱蜜莉雅「死亡回归」而导致雾霭出现的时候,碧翠丝不经意说出的话成为这次作战的线索。

  包围昴的魔女香气,会随著雾霭的出现而变浓。

  ——恐怕,黑色雾霭和魔女之间有什么关连。

  「死亡回归」的能力和包围昴的魔女香气——到底有什么样的因果关系呢?但现在没有时间可以去探讨。

  只有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的苦闷,以及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剧烈疼痛。

  对准备了这些的命运进行反击的爽快感,让昴不惜扔下逼近眼前的威胁,扭曲嘴角露出凶恶笑容。

  ——啊啊,我终于可以对安排这轮回的命运报一箭之仇了!

  在心中喝采,重新握好单手剑,摆出架势面对迫近的魔兽。

  然后,朝并肩而立的拉姆高声告知。

  「那么,战斗方面就超级拜托你了,拜托啦!」

  「之后客观回顾自己说了什么,请你会想去死。」

  比拉姆带著叹息的声音慢一些的风刃,从正面命中魔兽群。

  ——与魔兽的战役,于角色分配好后再度开启。

  脚踢大地,往前跳跃。

  像要连同在脚下蜿蜒的粗大树根一同踏破似的,鞋底就这样用力踩下去。

  走在森林或山上等没有专门铺设的道路上时,会慎重确认脚下稳定度的行为其实是错的。跑在自然的兽径上时,正确做法是毫不犹豫判断脚底下是什么。

  相信鞋底的坚固而踩踏,结果就是开辟出道路。

  呼吸混乱,顺著额头流下的汗水跑进眼睛,在痛苦眨眼的同时,一边拂去汗水。

  身体往前倾,尽可能减少风阻面积并且全力奔驰。

  但是,追踪者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彷佛在嘲笑四处乱窜的昴。紧跟在侧,要彻底逃脱的可能性等同于无。

  肺部疼痛挣扎著要求氧气,昴的嘴巴开开合合难看至极,而且……

  「好猥亵的脸……你现出原形了。」

  「你这家伙,给我记住喔

  后悔把氧气用在多余的地方,昴重新抱好怀中的拉姆继续奔驰。

  利用魔女残香发动「菜月昴诱饵大作战」约十分钟后,如昴所料魔兽群开始聚集,跟它们的战斗极为激烈,终于——两人无计可施只能选择败逃,所以才会在森林里穿梭。

  「相信你说的可以战斗,结果竟然是这样!」

  「实际上有战斗啊,只是拉姆的体力没你想像的多。」

  「不是都说会帅气地走过险桥吗!?」

  「这桥危险得超乎拉姆想像,在走过去之前就差点掉下去了。」

  拉姆厚脸皮地一一回应昴的吵嚷。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想像不到她因为重复战斗,结果消耗玛那到手脚都不太能动的地步。

  被昴释放的魔女残香吸引,魔兽顺利被诱出。

  但顺利过头数量激增,讲白点就是变得棘手,因此除了后悔以外没有其他话好说。

  使用风之魔法的拉姆,收拾掉的魔兽多达十七只。

  顺利解决魔兽到这数量时,拉姆突然浑身无力地倒下。身旁的昴大吃一惊,连忙扛起拉姆开始逃跑——

  「走到这地步……只能临机应变了。」

  「被搬运的人很吵喔!还有不要说话啦,会咬到舌头……原本……就没……什么……体力……!」

  昴是所有运动项目都能拿到优异成绩的人,运动能力虽好,却因为窝在家里不出门,导致耐久力不够的缺点非常严重。如果是跑马拉松的话,要拿到全校倒数第二名也不是梦。

  即使是如此贫乏的持久力,在遇到命悬一线的情况时还是会挤出来的,只不过体力之泉乾涸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紧追不舍的魔兽们,也知道逃跑的昴很快就会精疲力尽吧。

  彷佛在享受猎物变弱的过程,每当昴的动作变迟钝时,它们就会攻击脚底来牵制,为萎缩的逃跑本能加油添火。

  「差不多是我隐藏的力量解放的时候——好痛!」

  才刚发完牢騒,魔兽的牙齿就咬进昴的右肩。

  是厌倦戏弄了吧,一只魔兽抢先攻击。尖锐的触感陷进肩膀,痛楚直冲脑门,逼得他脑袋快要爆炸了。拼命扭动身躯,挥开咬著不放的魔兽——

  「——毛!」

  「糟糕——!」

  怀中的拉姆喊叫出声,接著森林突然散开,昴的脚在瞬间踩空。

  双脚在空中挣扎,内臓就像整个被抬起来似的受到浮游感侵袭,接著脚跟摩擦斜面,身体失去了平衡,两人不断下滑。

  「中招了……!」

  不可以轻视魔兽,它们并非单纯的野兽。

  仅有数次与之交锋,就能感受到它们是有智慧的生物,但昴却没有从紧迫的事态和野兽的外观中强烈意识到这点。

  结果,选择看似不错的路,就是被诱导向悬崖的下场。

  「混帐王八蛋!!」

  滑行的斜坡角度变陡,昴拉长喉咙大叫,抱著拉姆的手臂更加用力,左手拔出剑朝悬崖剌下去。

  「好痛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

  左半身整个摩擦地面,转动剑身让剑剌得更深,好不容易才停止滑落。仔细一看,差点就到悬崖尽头了,只要判断迟了一秒就会摔死吧。

  「喔喔哇!」

  仰望崖上,追过来的几只魔兽煞车不及跌倒,从昴的身旁滚落。

  无法停止速度的魔兽,发出像家犬的哀嚎后消失在悬崖,狠狠地撞在锐利的岩石表面上,骨头碎裂的声响传到昴的耳膜。

  「啊,岌岌可危的我也不免伤感,可是……」

  「你抱很紧耶……」

  置身在手臂不自觉用力的昴的怀中,拉姆抱怨这份压迫感。

  少女的身体虽然轻,但加上昴本身的重量,手臂的负荷将近有一百公斤——紧抓插在崖面上的剑,昴的手也快要到达极限了。

  「要是掉下去我们两个都很危险,毛,爬得上去吗?」

  「是很想用毅力上去啦……不过等在上头的魔兽也是个……」

  问题。边说左手边使力,把体重托付在插入斜坡的剑刃上,试图让姿势轻松一点。

  「——啊。」

  两人的声音重叠,同时响起的还有尖锐的钢铁断折声。

  剌在悬崖上的单手剑,留下前端的三分之一剑身断掉了。连忙将歪掉的剑身重新剌进地面,却因为前端变平所以剌不深。

  怀著肉会被磨掉的觉悟,用全身抱住斜坡,但摩擦力不足以支撑两人份的体重,努力没得到成果,剑身脱离地面,两人再度滑落。

  「哇啊啊啊啊,完蛋了——!!」

  「——代价很高喔,毛!!」

  头朝下直直坠落的感觉,让昴想起前一次跳崖的经验而毛骨悚然。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意识地紧抱怀中的拉姆,至少要保护她免受坠落的冲击,男子气概似乎没有因此消失。

  接受用力的拥抱,拉姆同时转动身体,伸手朝向地面。

  「——埃尔·芙拉!」

  咏唱的同时玛那膨胀,在两人预定著地的地面引发爆炸气浪。

  来自正下方的风压,让坠落中的身体乘著上升气流,头下脚上的姿势也被转正,更重要的是多少减缓了下坠速度。

  这样的话……昴在视野旋转一百八十度的世界中下了判断。双脚鼓起浑身之力,咬紧牙根到臼齿要裂掉的地步,忍耐著地的冲击。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忍住了——!!」

  ——忍过去了。

  双脚当场用骇人的麻痹感提出控诉,昴边跳边慰劳双腿,仰望两人坠下的悬崖后被那高度吓到。

  超过十公尺的崖高,差不多就跟学校的四楼一样,从那里被扔到坚硬的地面,真亏他们还能捡回一命。

  「谢谢拉姆大人佛祖保佑,要是没有那个风魔法的话,现在……」

  想要表述对大难不死的感谢,却发现怀中的拉姆一动也不动。

  拉姆低垂著头,鼻孔流出一道血,闭上眼睛的她重复急促呼吸,并且不断发出痛苦**。

  「啊咧,喂,拉姆?糟糕,怎么这样,喂!」

  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呼唤她,拉姆却没有回应。

  说起来,她的体力本来就因为与魔兽战斗跟使用千里眼而消耗殆尽,刚刚的魔法虽然救了两人一命,却也削减了拉姆的精神力吧。

  「啊啊,可恶,时机糟糕透顶了我。」

  咒骂自己的漫不经心,昴更小心地抱好拉姆,也捡起掉在旁边的断剑硬是收回剑鞘,然后抬头往上看。

  就算是魔兽也无法飞越堪称断崖绝壁的悬崖,即使想追过来也得绕路,至少要趁这段期间拉开距离。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喂喂,骗人的吧。」

  头顶上,昴刚刚滑下来的斜坡流下大量土石——上头是释放玛那的幼犬魔兽及魔兽群。

  曾经见过的幼犬魔兽,毫无疑问就是最初在村子对昴施加诅咒,还让昨晚寻找孩子们的雷姆受到严重打击的罪魁祸首。

  那么丁点大却是统率族群的首领吗?以再自然不过的样子让其他魔兽顺服,昴忍不住发出乾笑。

  「我恨魔女……香水喷太浓了。」

  留下怨言,昴转动双腿确认麻痹程度,准备再度逃跑。

  祈祷魔兽们会看轻两人,不要立刻扑过来。这么祈祷著准备冲剌的时候——

  「奇怪,啊咧?」

  在奔跑的前一刻,昴察觉到异样而歪著头。

  滑下来的魔兽们样子怪怪的,它们站在土石流上缩著身子,一到地面就立刻三五成群地散开。

  「唉呀,喂,我在这里唷?」

  简直就像在逃窜,昴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紧接著,那个疑问在悬崖上爆炸,倾倒在昴的身上。

  「嘿——」

  再度仰望上头,悬崖上的变化让昴吃惊,但也立刻理解了。

  ——高高的悬崖上,出现一个人影。

  拎著染血的铁球,穿著女仆装的少女,用失去正常的双目瞪著悬崖下方。

  和涂抹坚定杀意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前所未有的讨厌预感让昴的背部被冷汗浸湿。

  剎那间,「鬼」跳下高高的悬崖,降落在眼前的大地。

  在森林深处被魔兽包围,和「鬼」对峙,还抱著不能不保护的少女。单手拿著断剑的昴来到了最终局面,他倒吞一口气说道:

  「就算如此,我这边的战力也太过贫乏了吧?」

  抱怨没有传达给任何一方,而是被刮过森林的风给无视了。

  来了,现在这一刻,就是所谓的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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