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
这一日,祾恩殿东配殿的窗户前,陈默跟冯保并排坐在躺椅上品茗闲话,旁边李天佑坐在一个杌子上不时插科打诨,笑语不断,十分惬意。
“品茗观雨,印公好雅兴!”阎满身披蓑衣在王海的引领下进殿,人未到,声先至。
冯保没动地方,陈默起身相迎,一边吩咐王海搬椅子,一边笑道:“阎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又有什么案子索然难解啊?”
他回来有二十多天了,阎满起码来了四五次,除了头一次是出于礼节性的拜访以外,剩下的几次,每次最少带来一件命案。没办法,谁让陈默后世看过全集以及六百多集柯南呢,第一次就在阎满无意间提起一件命案时指点了两句,阎满回去照方抓药,果然抓到了真凶,一时间惊为天人。
阎满先恭恭敬敬的给冯保行了礼,这才笑着坐下说道:“看来下官给印公留下的印象不怎么样啊,没事儿就不能看看您每来么?”陈默从不拿架子,接触长了之后,他说话便也放松了下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来:“听说前两日印公……这是上好的棒疮药,下官本该早就过来探望,不过最近两天县里出了几件案子……”
朱翊钧到底还是招架不住文官们整日闹腾,下旨:“陈默蛊惑圣聪,罪在不赦,念其有微功于社稷,略施小惩,着廷杖二十,以儆效尤。”派赵振宇领着几名锦衣卫过来执行廷杖。其实不过做个样子,根本就没真打,皮都没破。
文官们虽然不满意,不过,此举起码表示朱翊钧认了错,意义非凡。闹腾了二十多天之后,首次消停了下来。
陈默刻意拉拢阎满,今日过来探望,乃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足为奇。
“你看咱家像挨过打的么?”陈默笑问,说着还挪了挪屁股。
李天佑从阎满手里接过纸包,微微一笑,说道:“阎大人毕竟一片好心……其实抛开身份不提,皇爷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印公不过领着出去开开眼,外廷那帮子人每便小题大做,他每巴不得皇爷整天足不出城才好。皇爷不定怎么恨他每呢,怎么可能真的严惩印公?”
李天佑的话让自幼深受孔孟教诲的阎满有些不以为然,如此议论九五之尊更是让他有点惶恐。只是他好不容易靠上了陈默,不愿意反驳罢了。是以只微笑点头,并不说话。
“昨夜没睡好。咱家有些倦了,你每聊吧。咱家去睡会儿!”冯保打了个哈欠起身,陈默跟阎满连忙起身恭送,直到目送其出了配殿,这才重新落座。
阎满聪明尽自聪明,却不可避免的有些迂腐,陈默深知冯保不太瞧的上阎满。却不能点破,说道:“冯公公毕竟上了年岁,加上年前的打击,精力愈发不济了……不说这些,阎大人此来。恐怕不仅仅只为给咱家送药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印公,”阎满竖了竖大拇指。他虽不怎么瞧的上宦官,不过对于陈默,却是由衷的佩服。知道李天佑是陈默亲信,是以并不避讳,继续说道:“昨天朝廷出大事儿了,陕西道御史杨四知上奏疏弹劾故太师张居正十四大罪,陛下览疏震怒,下旨批示:‘居正朕虚心委任,宠待甚隆,不思尽忠报国,顾乃怙宠行私,殊负恩眷,念系皇考托付,待朕冲龄,有十年辅佐之功,今以殁,故贷不究,以全始终。却下令锦衣卫将其亲信庞清,冯昕,游七等人拿送南镇抚司严刑审讯。”
他不愧两榜进士出身,将朱翊钧旨意原话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说到最后,面上已满是忧虑之色,探寻的望着陈默,问道:“印公,此事您怎么看?”虽然已经下定决心投靠陈默,他还是忍不住要试探一下陈默关于时政之上的眼光。
阎满的话让李天佑花容失色,陈默脸上却无变化,仍旧挂着淡淡笑容,说道:“阎大人好像还忘了旨意里最后那句:‘仍谕大小臣工,其奉公守法,各修职业,以图自效,不必追言往事’吧?”
说罢见阎满神情一震,并不等他回答,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悠然一叹:“虽然推迟了一个多月,该发生的到底还是要发生啊!”
“什么?”阎满李天佑同时问道,心中寻思:听你这意思,早就预料到了?不可能吧?
“这事应该早在冯公公被贬为奉御之后就该发生的,你每不知道万岁爷的心思,别看旨意上说‘不必追言往事’,其实杨四知那道奏疏正和他的心思……太岳公完了,没人能够阻拦。”
“不会吧?”阎满不可置信的望着陈默,有些看不透他此刻面上那抹笑容背后所隐藏的含义。
“一定会,不信你等着,很快参劾太岳公的折子就会像雪片一般飞往内宫了。”陈默幽幽说道,走到窗口停住,望着窗外淫雨霏霏,心中波涛汹涌。
其实这件事情昨日午时他便知道了。有感于消息传递不通畅的痛苦,这次一回昭陵他便密令霍东寻找会训信鸽的高手,谁知霍东竟然本来就认识一位,无异于瞌睡遇到了枕头,忙令霍东高薪聘请,帮着建立京城到昭陵的通信空中通道。
一来有重金打造,二来那位席晓磊确实本领高强,经过十多天的紧张忙碌,昭陵到京城月仙楼的信鸽通道已然试飞成功,运行至今,竟然一次岔子都没出过。
有了这条秘密通道,加上霍东以往的人脉,以及月仙楼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京城发生的大事小情,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一件能够瞒的过他。
这件事情既出乎他的预料,又在他意料之中。
当初回京路上,他对彩玉所说的那两件所担心的事情,这件事便是其中之一。
冯保的命运被改变,让他一直提着的心有所松懈,以为蝴蝶效应的影响之下,或许张居正死后被清算的命运会得到改变。
可他还是小看了朱翊钧的野心,只拿下冯保还不够,这不,刚过了年一个多月,便将清算张居正的事情提上了议程。
杨四知和李值等人都是张四维的门生,现在他最拿不准的事情,就是杨四知的这道折子究竟是张四维察言观色猜测帝心之后的主意,还是根本就是朱翊钧自己授意下来的意思。如果是前者,还有挽回的可能。假如是后者,那他可真就挠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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