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脑袋嗡的一声,心道果然还是来了。不过朱翊钧话里的意思,又让他隐隐有些希望,难道他还不能肯定老子跟冯保的关系?
这让他瞬间冷静下来,跪倒磕头不迭,诚恳说道:“万岁爷冤枉奴才了,奴才生愿做万岁爷的人,死愿做万岁爷的鬼,刚才说那些话,根本就不是为冯保说话,实在是替万岁爷考虑,万岁爷明察啊!”他真的并不讨厌朱翊钧,甚至对他后来的遭遇十分同情,从心里上来说,更愿意跟朱翊钧一道中兴大明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所以,这些话倒是肺腑之言。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妾也觉得少言不可能跟那冯保有关系。”
郑淑嫔从来都不肯自称“臣妾”,如今突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词语,倒是让朱翊钧从沸腾的怒火顶端冷静了下来。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陈默,再望一眼跪在炕上自己脚边的郑淑嫔,皱了皱眉头,眯眼说道:“都起来吧!”
说着话他也坐回了炕上,扫陈默一眼:“朕愿意相信你,不过,有人说你跟冯保走的很近,每次见他,都要密谈很久。前两天你入宫,说是来见朕,其实是来见冯保的,冯保临走前甚至给你留话,说什么有要事跟你相商,现在,朕希望你能给朕一个解释。”
陈默这次入宫,心里一直抱着一个侥幸,可现在朱翊钧的这番话,一下子就将他所有的自我安慰变做了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矢口否认?恐怕说不过去。
虽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事到临头,陈默仍旧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生愿做朕的奴才,死愿做朕的鬼么?说话啊?”朱翊钧的脸上浓浓的都是嘲讽之色,深深的失望隐藏在眼底深处,甚至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张鲸跟张诚都找过朕,愿意替朕去处死冯保,朕之所以不答应他们,就是为了给你一次证明的机会,如今看来……”
“万岁!”陈默突然打断了朱翊钧,再次跪倒在地上:“奴才也是没有办法啊!”他心乱如麻,只觉自己的穿越,根本就是命运的一次巨大的嘲讽:“没有冯保,奴才根本就无法入宫,没有冯保,奴才也早就丢了命,他对奴才恩威并重,寄予厚望,奴才却逼不得已之下背叛了他,本就已经畜生不如,如今万岁爷您又逼着奴才去杀他,根本就是要奴才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
“忘恩负义?”朱翊钧一阵冷笑,恨不得再踹陈默一脚:“难道朕对你的恩情都是喂了狗?呸,喂狗还知道冲朕摇尾巴,你狗都不如,来……”
一见朱翊钧要叫人,生死关头,陈默急了,蹭的扑过去抱住了朱翊钧的腿:“万岁爷,求您给奴才一个机会,等咱说完,您再杀咱不迟,”说着根本不给朱翊钧说话的机会,直接就道:“万岁爷可知道,冯保早在多年前就开始秘密招收宦官,布局内廷?”
此话一出,朱翊钧顿时一怔,迟疑问道:“还有此事?”
有此一问,陈默略微安心,将冯保广插暗手,布局后宫的事情大致讲了一番,其中也提到了本体入宫的始末,最后着重叙述了冯保指示本体盗取高忠御马监监印之后的事情,包括最后那次见冯保,冯保用手铳指着自己逼自己做出选择,最终又放了自己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除了自己灵魂穿越没说以外,几乎毫无保留。
这是他这几天琢磨出来的对策,实承其事。只要朱翊钧摊开了问,说明人家早就有了证据,再若抵赖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反倒不如光棍一些,来个竹筒倒豆子,搞不好还能换取一个实诚的考语,抓住一线生机。
“一头是恩比天高的万岁爷您,一头是义重如山的恩公(这个形容好像不怎么贴切,不过,冯保十分欣赏陈默,乃至于在最关键的时刻竟然也能放他一马是不争的事实,恩公,义重之说倒也能说的过去。好吧,其实是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形容了),您让奴才怎么选?选冯保?您胸怀大志,天纵英姿,跟他走就相当于至大明未来于不顾,也对不起您跟太后娘娘对咱的知遇之恩。选您?冯保本就是奴才的主人,无异于卖主求荣,为世人所不齿。奴才实在是两难,只能两不相帮……”
“那万一要是冯保成功了呢?”朱翊钧不为所动,冷冷问道。
“……万岁爷天命所归……”陈默张口结舌,迟疑半天冒出这么一句,却也知道此话说来好听,其实都是虚言,说了跟没说一样,只能黯然低头,不敢再看对方。
“好,就算你左右为难,前事朕可以不再追究,但人这一生,不可能永远蛇鼠两端,脚踩两只船,想要让朕继续相信你,你就做个了断,去杀了冯保,日后你依然是朕的臭小子,朕依然是你的小爵爷。”
初次相遇的遭遇对于朱翊钧来说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身为九五至尊的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朋友的感觉,就如同郑淑嫔一样,陈默所带给他的,是平等,是新奇,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而他却偏偏从未体会过的经历。这也是他暴怒当中,仍旧能够容忍陈默的直接原因,是他的底线——如果陈默根本就不在乎那一份特殊的友情的话,他又何必心软何必强求?
“少言,陛下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赶紧答应?难道你真的让陛下杀了你才甘心?”郑淑嫔终于插上了话,俏目圆睁,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默,恨不得伸手去按他的脑袋。
是啊,朱翊钧堂堂天子,姿态已经放的如此之低,老子还犹豫什么?
陈默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答应下来,万事大吉,不答应,就是彻底决裂,就是死。可他就是无法点头,因为他知道那天冯保放过自己的行为多么的不容易,因为他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丈夫所为——就算冯保必死,老子也要求一个问心无愧——他终于找到了这两天自己烦恼焦虑的原因,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愿意冯保死。
“小爵爷还记得当初奴才被张鲸陷害,关入‘点心房’差点送命的事么?”沉默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一句话,就将朱翊钧拉入了回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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