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介绍过,冯保的值房离着养心殿不远,就在忠义室旁边,十分好找,陈默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便寻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只见三间砖木结构的小屋,跟周遭高大雄伟的建筑一比较,显得是那么的不起眼,对于冯保,不禁又多了一些佩服。同时也有一些不解:既然你选择值房时这么低调,其它事情上,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呢?
其中原因,恐怕也只有冯保自己才能说的清吧。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也不一定。
冯保是个权利欲望十分重的人,加之人上了年纪觉就少,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的话,每天都会很早就赶来值房处理公务,今日也不例外,陈默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批了十多本折子。
值房东西房都有大炕,有专人负责打理,通报得到允许之后,一进门,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手脚都快被冻僵的陈默顿时一阵舒泰,忍不住又暗暗羡慕了冯保一把。
东间炕尾摆着张炕桌,黑漆漆的颜色,看不出什么材料打造,造型古朴简洁,上边摞着许多奏折。奏折后边,冯保花白的长眉毛下戴着个老花镜,笔直的端坐着,只穿一件单衫,手握朱笔,正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听到陈默进来也没有停笔的意思。
陈默不敢打断,跪倒在地,默默的等待,还好靠近火炕,地上并不凉,倒不算多么难熬。他甚至大胆的将手按在火炕边上取暖,有高高摞着的奏折遮挡,倒不虞被冯保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终于住笔,望向陈默。从他的方向,也只能看到陈默的脑瓜顶,知道对方跪着挺老实,严峻的面色不由松快了一些,问道:“不好好在高府待着,怎么跑大内来了?”声调却十分严肃。
“回老祖宗,小人是跟义父赶着进来谢万岁爷搭救之恩的,正好碰见了内书堂提督张公公,万岁爷说了,小人青白未明,不宜再去内书堂,在查明情况之前,让小人先伺候万岁爷……”
“什么?”冯保豁然动容。倒非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自从当年孙海客用被他逐出大内以后,朱翊钧身边负责伺候的宦官都是轮流,再未出现过长期贴身的宦官。
“老祖宗,有什么不妥么?”陈默从冯保的声音中感受到了对方的惊讶,忍不住好奇问道。他虽然自诩通史,也继承了本体的记忆,可本体从未进入过大内,这样的小事又从未载入史册,对此中关节,自然不甚了了。
“没什么,”冯保摇了摇头,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从炕桌后边挪到炕沿儿:“起来吧,地上怪凉的。能贴身伺候万岁爷是你莫大的机缘,小心伺候,莫辜负了……你来找咱家何事?万岁爷有口谕么?”
按着封建王朝的惯例,朱翊钧临走前的那句话绝对算的上是口谕,照规矩,冯保是要跪听的。只是如此一来,便显得陈默有些托大,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摇了摇头:“算不上口谕吧?万岁爷只是让小人来告诉老祖宗,让老祖宗在东厂给小人安排个差事……”
“东厂?”冯保呼吸一岔,如同喝水被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陈默连忙上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又端过炕桌上的茶碗递给他。
冯保接过茶碗狠狠灌了一口,缓缓咽下去,渐渐的止住了咳嗽,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今早出来穿少了……刚才你说什么?万岁爷真的让咱家给你在东厂安排个差事?”
“是,万岁爷说了,最好安排个司房。”
东厂乃永乐所创,全称叫东辑事厂,与锦衣卫并称厂卫,据说是最早的国家特务机构,只对皇帝负责,权势之大,甚至凌驾于锦衣卫之上,是除了司礼监各部门以外,宦官们最向往的地方。
东厂的最高领导是提督东厂的掌印太监,曰厂公或者督主;掌刑官一员,惯例由锦衣卫千户担任,曰大档头;贴刑官一员,惯例由锦衣卫百户担任,曰二档头。其余下设掌班领班司房等四十余名,档头办事百余名,分子丑寅卯,戴圆帽,穿白靴。番役千余名。
其人员绝大部分由锦衣卫择优选拔,唯一司房职位,因为打理文书,职权重大,基本上由皇帝更加信任的宦官担任。朱翊钧指明让陈默领司房差事便是为此。
对于这一点,冯保倒是不惊讶。既然让陈默来东厂,若是安排别的差事才叫奇怪。他所惊讶的是,陈默小小年纪,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让朱翊钧如此重视?乃至于贴身伺候不算,还来东厂担任要职?
不过陈默不同于孙海客用,属于他冯保一系,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就被惊喜取代,有种走夜路踢到金元宝的感觉:“看来万岁爷还挺器重你。来东厂打磨一番也好,有咱家在,没人敢欺负你……你不是一直在高府么,怎么认识万岁爷的?”说到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这事儿陈默已经跟陈矩讲过一遍,也没啥隐瞒的必要,闻听冯保探问,他便老老实实的将自己与朱翊钧结识的经过大略的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冯保长长的眉毛跳动了两下,喜笑颜开的望着陈默:“万岁爷心思难测,能与你有此缘分,倒真是异数,你可得好好把握,不可辜负才是!”
“小人明白,只是小人年轻愚笨,从未想过骤然之间有此机遇,现在这脑子里还浆糊似的,还请老祖宗指点指点,小人感激不尽。”
这番话是题中应有之义,陈默上道,无师自通,很自然的就摆明了自己的位置。
冯保对陈默的态度很满意,细长的手指捋了捋长眉毛,沉吟着说道:“要说指点么,其实也就两个字,曰‘忠’,曰‘义’,待上忠为首要,忠心耿耿,乃吾辈立身之根本。待友为义,多结善缘,少树强敌,自然无往而不利。”
“老祖宗教训的是,只是小人有一事不解,不知老祖宗能否为小人释疑?”
“哦?说来听听!”
“老祖宗适才讲待上曰忠,近来小人读史,尝见越王勾践世家中有一句‘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文种事主以忠,却落得个自刎而亡的下场,不知何故?”
“大胆!”冯保豁然起身,双目喷火,如山威势铺天盖地而来,盯着陈默,目光有若伺机而动的鹰隼……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