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智高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和母亲阿侬站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更加的苍老……
走在恶臭扑鼻的城里,看着那些打着摆子缩在棚子里的僚人,心如刀割……
“这是布洛陀对我们的惩罚!他在恼怒我们放弃了大山,来到了这座城市,我们是大山的子孙,生于斯长于斯,依靠大山生活,这一次是我们抛弃了大山,所以他才会降下惩罚……”
侬智高转过头看着母亲道:“母亲您带着子民回到大山里去吧,不要再想着出来为我报仇了,这座城,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罪孽,我留下来和宋人决一死战。
我们太自大了,母亲,广南的胜利让我忘记了宋国是一个怎样的国家,他们只派来了一支厢军和三万边军就让我们广源走入了彻底的困境。
我以为他们已经习惯性的忍受失败,习惯性的忍受屈辱,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的,母亲,我若不死,宋国的怒火不会平息,只有我的人头被人家做成酒杯,才能让宋国的皇帝卸去怒火,不过,我们已经显示过自己的力量了,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下一次,孩儿相信宋国的皇帝一定不会将我们的贡献和金书丢弃在一边,我的死能让别人不再小看我们这也是一种胜利。”
侬智高看着一个孩子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而一股股的清水却从孩子的屁股上喷涌出来,痛苦地闭上眼睛,这样的人太多了,城里太多了……
听着那个孩子摔倒在地上的声音,侬智高果断的对母亲道:“快走把,快些走,带走还没有被瘟疫伤害的人回到山里去!一刻都不要停留。”
阿侬拥抱了一下儿子就匆匆的去做准备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僚人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担心死的没有意义。
笑林就像一只壁虎一样趴在悬崖上,抬头看着头顶那座摇摇晃晃的吊桥一动不动,他整整观察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侬智高从城里出来,眼看着峡谷里就要变黑了,就朝身后挥挥手,一条索道立刻绷的笔直,他将钩索挂在索道上,并且连接到一根很细的绳子上,很快,他的身影就随着索道没入到了山谷间的迷雾中……
浑身泡在石灰水里并不舒坦,笑林还是坚持泡足了一炷香的时间,将头埋进水里吹了一口气泡,这才从石灰水里出来一步跨进准备好的温热的清水里,这个环节就是他最喜欢的环节了,不但需要猛猛的喝一大壶最烈的烈酒,还要让别人用酒精擦拭身体,从西域的帐幕里出来,整个人不但带着三分酒意,全身都带着一股子醉人的酒香。
“死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多,一个壮硕的老婆子带着上万精锐人走了,一个个都很精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中间还有好多妇孺,似乎也没有患病,至少我以为能走过那段吊桥的人都算是健康的人,你失算了。”香喷喷的笑林吃着香喷喷的晚餐对云峥说。
云峥依旧拿着一本书再看,声音从书本后面传出来:“从来就没指望一个疟疾可以把整座城的人都杀光,天花都不成,如果是黑死病的话就非常有可能了,让你炸掉那座天生桥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们带走八牛弩,和投石机,至于把僚人杀光,我还没这么想。
就想留下一座死城让余靖这些文官们看看,让他们夸大一下瘟疫的可怕程度,好让狄青狄大帅果断的借道大理国才是正经,那些人走了更好,用不了多少时间,侬智高自己就会从城里出来和我们战斗,以前是他拿着八牛弩祸害我们,现在也轮到我们那八牛弩祸害他们了。”
“不趁着现在侬智高士气低落的时候攻城了?”梁楫傻乎乎的问云峥,他认为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攻城机会。
“把这个笨蛋弄出去!”云峥的的声音继续从书本后面传出来,猴子和憨牛就立刻将赔笑脸的梁楫从帐幕里推了出去。
云峥放下书本从案子上拿过一封厚厚的书信丢给笑林道:“你也是个没福气的,花娘给你生了一个闺女,本来想看看花娘对你说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好跟你交代,还是你自己看吧。”
“我有孩儿了?”
笑林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怔怔的望着云峥,却不去接那封信,任凭那封信砸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云峥看到笑林的傻样,奸笑着从地上捡起那封信吹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打算说几句报复性质的话语,当初自家闺女出世的时候笑林没少笑话自己。
“我要去洗澡……我身上脏的厉害……说不定有病菌,刚才石灰水泡的不彻底……酒喝得也不够多……天啊,袖子上居然还有尸臭,洗澡,洗澡,云大,把你的带香味的肥皂给我,天啊,我有孩儿了……云大,我的钱粮立刻给我算出来,我现在就要……少我一文钱我跟你拼命……
云峥看着已经开始在大帐里脱衣解带的笑林一脸的黑线,这家伙就穿着一个大裤头赤着脚就从大帐里走了出去,估计今天会洗一个很长时间的澡。
周同回头看看擦肩而过的笑林,又疑惑的看看云峥的军帐,还是撩开门帘子走了进去,那手指指远去的笑林迷惑不解。
“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家伙听说自己有了孩子,生怕拿了家里寄过来的信把晦气给孩子沾染上,打算重新洗个澡,等身上没了臭味才会好好地看看信。”
周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应该的,我们这里确实太臭了,将军,前方的阵地已经修建完毕,您看大军什么时候开始进入防御状态?”
“应该很快了,侬智高很可能这两天就会发起进攻,不过这是我依据这家伙的性格判断出来的,说不定人家会从那道索桥上逃掉。你远远地监视着就成,他们开了城门也需要淌过烂泥坑才能过来,这时候出不得岔子,杀多少人我们不在乎,不能让他们和我们接触才是大事,那些人最好都被射杀在烂泥坑里,这样我们在山谷里蓄积的那些水就有了用处,到时候掘开堤坝再用一批烂泥将尸体掩盖掉好了。”
周同见云峥说的不痛不痒的,连忙道:“侬智高的人头我们还有用处呢,那个不能被埋掉。没了人头我们怎么确定自己杀掉了侬智高?”
云峥咧嘴笑了起来,拿手里的书本指着周同道:“你就是一个死心眼的,到了这时候还不明白我们要干什么?要侬智高的人头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确定侬智高已经死了,侬智高一死,我们就要班师回营,拿什么当借口进入交趾?”
周同不置可否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非要拿侬智高做幌子吗?我听笑林说侬智高的母亲阿侬已经带着没染病的人离开了乌巢……
不对,阿侬走不掉的,交趾人其实就在后面虎视眈眈的盯着阿侬呢,怎么可能让她带着大批的财富轻易走掉,这么说我们只要离开广源州,面临的就是一场和交趾人的生死鏖战?”
“不急,等狄青的消息再做决定。只有狄青率兵借道大理国,我们才有机会杀进交趾,绝对不能出现一支军队同时和两个国家作战的事情,那样谁都不好过。
你去准备吧,对于乌巢我们围而不攻,现在耗时间对我们很有利,崔达的后勤营马上就要来到广源州了,到时候重新补充了物资,才能齐装满员的扑向升龙府!”
周同大笑一声就起身离去,云峥继续将自己的身体窝进椅子里,继续看自己的《五经正义》,天子已经决定今年开始秋天就要开科考试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来得及。
疲惫的八百里飞骑终于将余靖的奏折带到了东京汴梁城,这一次的信使,不再是普通的驿递快脚,而是一队三十人的全副武装的骑兵。
为首的骑士背上插着一杆不大的旗帜,旗帜并不精美,甚至有些残破,骑兵身上的披风也满是灰尘,但是一骑双马的本事依旧让人惊讶,郎坦坐在马上,任凭身后的旗帜呼啦啦的作响,他清楚地记得将主的嘱咐,这是武胜军第一次在东京汴梁城露面,露一次面就要让所有的东京人牢牢地记住武胜军,尤其是要给韩琦留下非常深的印象才成。
所以在进京之前,他特意想过了,没必要穿上新的铠甲,就这一身日常的厮杀用的铠甲就非常的合适,要是比铠甲,人家捧日军鎏金的铠甲要比自己的甲胄漂亮的太多。
晚秋,正是东京人去相国寺赏菊的好时节,无数的士子,贵女坐在轻纱帐幔里吟诗作画的好时候,路上全是华贵的马车,每一辆马车后面都跟着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从,不但相貌长得好,就连走动也非常的有规矩,既不靠近马车,也不远离,就在主人呼唤自己最方便的距离上。
挑着担子的菜农,驱赶着牛车的商贾,出城漫步的贵人,人群里甚至夹杂着几个金发碧眼的胡人,城门的守卫将身体杵在长枪上,懒懒的看着进出的人流,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八百里加急!狄帅突进广源州,武胜军围困乌巢城!”
烟尘起,马蹄如雷,战马带着甲具,宛如猛兽一般的战马突然间出现在这片人间乐土之中,直扑东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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