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十岁的爱娃被胖子从不知什么地方带到训练营,依照规矩,她选择了当时还是幼崽的“妹妹”作为自己的伙伴,从此和小一岁的牛犇、还有金毛相依为命。
那个时候的训练营刚建其框架,内部冷冷清清,胖子时常外出“鬼混”,偌大地方,只留下两个孩子和两条未长大的狗;每天入夜,山野荒地漆黑一片,常常能听到狼啸虫鸣,所经历的心慌与胆怯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牛犇与爱娃虽然各自分配有房间,却时常因为恐惧合住一屋,相拥而眠。
那个时候,两个孩子的主心骨不是自己,也不是彼此,而是是刚刚长到一岁、体型姿态渐露威武的金毛。
那个时候,“妹妹”就像只兔子,不知忧惧烦愁苦闷,整天欢快地围绕着两人一狗跑来跑去,或许是因为她的存在,金毛很早就显露出大狗风范,类似于人类的早熟。
那个时候,训练营地里有很多老鼠,不光牛犇与爱娃深受其害,“妹妹”也时常受到骚扰,于是金毛开始练习捉耗子,“妹妹”也在成长的过程中练就一身本领。
那个时候,牛犇与爱娃两小无猜,金毛与“妹妹”相依相伴,一起艰难,一起快乐,一起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个时候,牛犇每次回家、或者去学校的时候,爱娃都会大哭一场。
一年多以后,金毛成年,“妹妹”渐渐长大,训练营加入两名新人,变得热闹起来;然后有一天,胖子把大家召集起来,关上门,当众交代给每人一项任务。
爱娃的任务是,给“妹妹”做绝育手术。
其他人的任务,看爱娃给“妹妹”做手术。
不准拒绝,不准掉头,甚至不准闭上眼睛。
当时,牛犇十岁,爱娃十一岁,新来的希尔十七,山姆十五,其他人当时还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待胖子去改变命运。
听到任务,爱娃当时就哭了,牛犇当时就傻了,山姆才刚刚加入,傻乎乎不知东西南北,年龄最长的希尔勇敢地站出来,希望代替师姐。
“滚蛋!”
胖子一脚将他踹飞,左手指着被捆好的“妹妹”,右手把刀递给爱娃,狞笑着宣布手术开始。
“快做快好,不做不行。”
爱娃颤抖着接过刀子,颤抖着走上前去,颤抖的目光望着颤抖的“妹妹”,颤抖着割开皮肉。
那天的情景,牛犇记得每个细节,那人,那狗,那刀,那血,那哭声,那目光,那汗水,还有撕心裂肺般的哀嚎,与野兽般的嚎叫与怒吼。
金毛被胖子关在屋外,一次次扑向房门,用牙齿咬,用头撞,用爪子挠住一道道痕迹,自己也因此鲜血淋漓。
“仔细点,那就是卵巢,对对,不要慌,把它割掉......山姆,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手术中,胖子声音平稳平静,井井有条,一边不忘观察弟子们的反应,时而喝骂。
牛犇记得,自己一开始觉得惊恐,心里替爱娃担忧,渐渐地眼前出现幻觉,看人看狗甚至看东西,看什么都觉得在流血;再后来,他的感觉有些麻木,心神一片空白。
需要冷酷到什么程度,才能想出这种法子,发布这样的命令?
需要怎样强大的内心,怎样的顽强的韧性,才能完成这项手术?
在胖子的指导下,绝育手术最终完成,“妹妹”失血过多但不至死,走完最后一针,爱娃当即晕倒在地上,人事不醒;旁边,山姆神情痴呆而且尿了裤子,希尔看胖子的眼神充满惊恐,活像看着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年龄最小的大师兄——牛犇的情况最好,没傻没呆也没有发抖,只是觉得困惑。
“为什么不是我?”
走过去把爱娃抱住,牛犇艰难地把她拖到床上,安顿好之后,回过头来看着胖子。
“是不是我也要这样做一次?”
“人不同,方法不同,一种方法只能用一次。”
胖子罕见的认真解释,接着朝大家笑笑,打开门,扬长而去。
“况且,你早就经历过了。”
......
......
手术事件后,训练营内欢乐的气息荡然无存,很久不能恢复;四大弟子中,除牛犇基本保持正常,其他人全都经历过一段“煎熬期”;那阵子,山姆时常为夜尿苦恼,希尔训练的时候常常打到自己,金毛日夜守护在“妹妹”身边,不允许牛犇之外的人靠近。
醒来后,爱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历时三日。
三天后的晚上,爱娃打开房门走到外面,对着漫天星斗长时间观望,身体仿佛凝固了一样。当时,其余三个人轮流监视着爱娃的状况,很快,牛犇得知消息后过来,没等他开口,爱娃指着天上的一处地方对他说。
“那里就是我家,将来我要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牛犇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爱娃想不开要自杀,好一番惊吓与安慰。奇妙的是,说过那句话之后,爱娃一下子变得正常起来,吃、喝、睡、学一切照旧,完全看不出有何异样。
然而,有些变化已经发生,再也回不到从前,比如牛犇知道,从那之后,爱娃再没有哭过,再没有因为训练抱怨叫苦,再没有因为害怕不敢独眠,再没有骂过“妹妹”一句,无论她犯下多大的错,弄坏什么东西,爱娃顶多责备两句,语气也总是轻轻柔柔,与其说是批评,倒不如叫安抚。
另外,从那之后,爱娃的学习和训练成绩以近乎“狂飙”的方式迅速提高,无论学什么、练什么,总是上手就会,很快做到熟练,还有她的体力和力量,以女孩身份不相称的速度成长,身体和气质也在同步发生变化,一天一个样。
对后来加入的人来说,爱娃这样的表现叫天才,除了惊羡就是钦佩,慢慢演变成仰望和敬畏;然而对牛犇来说,亲眼目睹前后过程,其眼中的爱娃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化蝶式的蜕变,极短时间内从一名爱哭怕痛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强大而陌生的人。
陌生不仅仅源于认知上的不同,还有感情发生梳离。随着年龄渐渐长大,同门增多,牛犇与爱娃虽然同处一方屋檐,但却有了各自不同的生活,彼此渐行渐远。事实上,牛犇不止与爱娃这样,和其他所有师弟师妹之间也是如此,他是本地人,有学校,有别的朋友,还有姑姑,甚至有个训练营之外的家......这些差别让牛犇与别人形成隔阂,心理上甚至有排斥。客观而言,与训练营里的其他人相比,牛犇这个普通人眼里的可怜孩子太“富裕”,甚至太“幸福”,不能不让人羡慕,甚至嫉妒。
有了这些差异,所发生的一切实属寻常,大家、包括爱娃在内,都对这位大师兄保持着尊敬,但却不是特别亲近,自然而然的,牛犇成为这个圈子里的独立个体;但也正因为如此,牛犇越发养成了独立的个性,渐渐习惯于自己解决问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师兄。
相比之下,爱娃是另一个特殊存在,原因只在于优秀......她的美丽,聪慧,安静,典雅与高贵,甚至还包括战斗,无一不让其他人震惊,也因此变得与众不同,自成一派。
时间流逝,训练营一天天发生变化,人在成长,事在发生,环境也在不停改变。
但也有不变的东西。
七年时光,金毛与“妹妹”之间的感情一直亲密,作为训练营的元老,他们一起生活,共同见证着发生的一切,从未分离,乐在其中。
它们这样看起来很有意思。
但又很没意思。
......
......
山上的风很凉,阳光却比山下更烈,嗮得皮肤灼痛。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沉浸在回忆里的牛犇忽然醒来,才发现爱娃已经从石头上下来,和两只狗玩在一起。
刚刚发生什么了?
仿佛大梦一场人生,牛犇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一幕,“妹妹”对爱娃一如既往地亲密,金毛则保持着必要警惕,时而用头拱一拱妻子,时而跑到牛犇身边咬住他的裤脚,轻轻拉上两下。
狗儿有情感,但不像人类那么多愁善感,金毛无法理解牛犇为何会发呆,但在当前这种状况下,它明白自己需要主人强有力的支持,才能维护住自己的家。
爱娃没有理会金毛的举动,她抱着“妹妹”的脖子,扶着它的头,指点远处的风光给它看,还一边用轻柔的声音讲解。往日里,爱娃时常会这样做,“妹妹”有时会做出回应,轻吠或者哼哼两声,当爱娃提到熟悉的物件名字,它还会跑出去将其叼来,献宝般乐个不停。
训练营空间有限,金毛与“妹妹”熟悉里面的一草一木,今天这种情况,“妹妹”无法在游戏里和主人配合,看着远方的样子懵懂憨傻,眼里充满着迷茫。
爱娃显得很有耐心,一次次从头和它讲解所见,城市,河流,山野,雪峰......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两只狗儿头回上到山顶,新奇过后,渐渐对这里狭小的空间感觉不耐,因灼烈的阳光感觉不适;金毛来来回回地走着,撕咬牛犇裤腿的频率越来越高,“妹妹”无法保持专注,拿眼睛望着爱娃,脚下不停地刨。
牛犇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爱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着:“师兄,金毛为什么比妹妹更聪明?”
牛犇没办法回答,只好敷衍:“我看它们俩差不多......”
爱娃认真说道:“我观察过很多次,还做过试验,金毛学东西更快,而且比‘妹妹’更有灵性;不信你看,早上出来的时候,金毛就不让‘妹妹’出门,还有刚才,它感受到了杀气,知道我要杀死‘妹妹’,所以才会那样。”
听着这番话,牛犇心头一跳。
爱娃继续说道:“师兄对金毛几乎不管不问,偶尔才和它玩一下,也没有故意教过它什么。我拿‘妹妹’当成真妹妹一样看待,教导从未停止,结果还是不如金毛;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牛犇知道爱娃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和刚才一样,他给不出解释,只能应付。
“也许金毛天生比较聪明......”
“小的时候,‘妹妹’比金毛更聪明。”
略顿了顿,爱娃往下说道:“我觉得是因为那次手术,‘妹妹’成了残缺之体,不再完整,所以无法完美。”
终于还是提到手术,牛犇为之深深皱眉,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今他已经明白,那次手术在客观上帮助爱娃成长,甚至可以说,不经历那次事件,就不会有今天的她;但与之同时发生的是,‘妹妹’成为爱娃心中摆脱不掉的魔影,这么多年的细心呵护,苦心教导,都是出于那种心理。
牛犇看来,金毛也好,‘妹妹’也罢,都只不过是一只狗,什么完美不完美;但对爱娃而言,这是她弥补‘妹妹’的方法,化解心魔的方式,可惜......失败了。
正在思考该如何劝解,那边爱娃拍了拍‘妹妹’的头,随后站起身,朝悬崖边走去。
‘妹妹’领悟到主人的意思,随后跟上。
“汪!”始终保持警惕的金毛飞窜出去,用头把‘妹妹’朝回拱。
与此同时,牛犇感觉到某种气息,举步抬腿,挡住爱娃的路。
“你想做什么?”
“师兄心里知道,何必再问。”说着爱娃回过头去,眼神有些失望:“师兄你看,‘妹妹’傻乎乎的一点都没意识到我想杀它。还有,金毛一直拦着她,朝她大叫,她却还是要过来,由此说明她连狗语都听不懂,对不对?”
这是真的,虽然金毛极力阻挡,‘妹妹’依旧绕来绕去想从其身边通过,到后来,金毛不得不咬住它的脖子,把它扑倒在地上才能阻止。
牛犇没有理会两条狗之间的“战斗”,只看着爱娃的眼睛问道:“笨还是聪明,和你杀不杀它有什么关联?”
爱娃无声叹了口气,目光微垂,彷如自语般回答。
“既然是个废物,留它做什么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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