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天边飘来乌云,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此时正赶上出入城市的高峰,街道上人类车往,下班返家的人,城外回归的人,还有各处岗位交接的人,几乎全都被这场大雨浇透。
好在是夏季,大雨虽凉但无寒意,还将积聚的暑气化解,淋雨的人们很少抱怨,倒是有不少人赶路时说笑,称道这场雨来得及时。
“别像去年那样。”
“啊?什么?呸呸呸!”
玩笑开过了头,明白过来的人纷纷咒骂。
“乌鸦嘴。会不会说话?”
去年洪灾时,老天竟也凑热闹,一连十几天阴雨连绵,可谓是雪上加霜。短短一年时光,尚不足以磨灭人们脑海中的痛苦与恐惧,听到有人这样讲,感觉不亚于诅咒。
“去年是人祸,不是天灾!”
“是啊是啊,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回家的路上,洪喜平无意间听到这句话,生出诸多感慨。他在雨中望着街道两侧,很多地方仍残留着灾难的痕迹,与战争之前相比,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变化由那场洪灾开始,但它并非源头,洪灾只是战争之果,天门市的改变源于战争。
战争又源自什么呢?
“司令,到了。”
“哦。”
被司机的话打断思绪,洪喜平打开车门下来,摆摆手示意卫兵用不着送自己进屋。
“回去吧。明天事情很多,早点过来接我。”
“是。”
“对了,别忘了要送的人。”
“知道。司令放心。”
辅军即将成军,千头万绪无数事情要处理,作为辅军司令,洪喜平本无空闲回家过夜。然而今天比较特殊,他特意把工作放下。
卫兵答应后驾车离开,洪喜平把公文包顶在头上朝家门口跑。雨实在太大,等进到屋檐下,他的衣服差不多已经湿透,与汗水混合贴在身上,既凉又粘,极不舒服。
“这鬼天气。”
低声咒骂着,洪喜平刚刚摸出钥匙,听到响动的夫人已将房门打开,露出责备的面孔。
“怎么回事,你一个人回来?”
“不是。小伟他们刚走。”洪喜平知道妻子担心什么,笑着说道。
姬鹏军队入主天门,洪喜平率领驻守军队“投降”,换来的和平交接。他的这个举动并非所有人都支持,那之后到现在,针对性的刺杀发生过多起。
不仅妻子担心他的安全,姬鹏军部也是,最初那段日子,山本朗亲自下令由组建一支纯有姬鹏特种军人构成的保安小组,专门负责洪喜平的保卫工作。直到最近,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善,洪喜平以“辅军若无能力保卫首领就不值得存在”为由,将保安小组退还给山本朗。
“伞也不打?快进来,赶紧把衣服换掉。”丈夫无事,妻子转而操心其健康,连连催促。
“走的时候还是晴天,没想到雨这么急。”
一边解释,洪喜平进屋,关门,再去里间换衣、清洗。经过客厅时,他看到地上堆放的包裹和箱子,随口问了句。
“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都好了。”妻子回着,忍不住要叹息:“我们都走,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
“不用为我担心。”前后看看,洪喜平问道:“小晴他们”
“都在,等着你回来好开饭。快去换衣服。”
“哎,好好。你别推我。”
先冲个澡,再换好衣服,洪喜平到餐厅时,一家人都已就坐。
洪喜平有两子一女,都已成家有后。长子不幸,多年前死于战场,儿媳随后在一次事故中丧命,留下名叫小晴的孤女。因为这件事,洪喜平不准次子和女儿从事与军队有关的工作。
“爸,您坐。”
儿子洪光武把他请到主位,随后倒了杯酒。
“先喝一杯,暖暖肠胃。”
“别忙着喝。暖身子用这个。”妻子从厨房端来一碗姜汤,放到洪喜平面前。
“好好,怎么都好。”洪喜平笑着答应,一手端起姜汤,一只手拿着汤勺指指桌子上的菜:“你们只管先吃着,别等我。”
外人并不知道,洪喜平贵为司令,家居其实颇为简陋,生活也与奢华沾不上边。这顿家宴是他和家人分离前的最后一餐,桌子上的菜肴也不丰盛也不昂贵。非要找出值钱的,便是洪光武刚才打开的那瓶酒。
“这是好酒啊。当初元帅特意叫人捎来给我”
提到酒的来历,洪喜平微微出神,竟然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
“哼!”
透着不屑的声音出自一名少女,刷的一声,众人视线全都投向她。
“小晴,怎么了?”洪喜平微微皱眉。
“没啥。”少女低着头,微不可闻的声音。“亏你还记得元帅。”
端碗的手凝固在半空,洪喜平神情微僵。
“小晴,怎么和爷爷说话?”洪光武斥责道。
“我有说错?”少女反问着,清秀的脸庞满是愤慨。“你可以去问,大家都说他是叛徒”
“小晴!”
“啪!”的一声,筷子掉落的声音,洪喜平轻轻摆手,阻止妻子对孙女发火。
“没事的,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少女猛地站起身,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去姬鹏,其实是替你做人质。”
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改变,每个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沉默的石头。
洪光武不再斥责侄女,女儿女婿默默低头,妻子忍不住捂住面孔,竭力忍住才能不哭出来,另外三个年幼的孩子全都盯着洪喜平,眼神仿佛在质问。
洪喜平沉默着,端着姜汤的手微微颤抖,过了很久才把它放回桌子上,轻轻开口。
“人质?嗯,的确是人质。”
他抬起头,视线在一张张面孔上扫过,仿佛看不够一样,来回数次。
“都不愿意做人质。”
“当然不愿意。”反正已经说穿,小晴特意将音量拔高,其余人虽不像她那样慷慨激昂,神情也都流露出抗拒的意思。
“都不想去帝国?”洪喜平再问道。
“不想。”小晴再次代表大家发言。
“那要是去一个很糟糕的地方,你们愿不愿意?”
这句话太含糊,两侧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我愿意。”只有小晴大声回应。
“先别那么肯定。”洪喜平望着她,眼神中即有爱怜,又带着不忍,说话时声音变得飘忽。
“今年二月和三月,城里什么样子你们都看到了。假如要去的地方和那时的天门差不多,身边也有没有军队保护,你愿不愿意?”
周围人闻之色变,小晴也因这番话楞住,难以回答。
二月三月,天门市最黑暗的时段。洪水刚刚退去,物质极度匮乏,联邦军队分批撤出,帝国军队尚未进城。
退去的洪水让开道路,非但不是灾难的终点,反而让暴力有了施展的空间。那段时间,无论何时走在何地,总能听到惨叫,看到鲜血。
一块面包,一瓶清水,一瓶药剂,一个女人,都会引发争抢乃至厮杀,随便遇到个人,都有可能捅你一刀。
洪喜平的身份足以庇护家人,但不代表感受不到。那时候的天门只剩下绝望,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知道那是非人世界。
不想做人质,就要去那种地方?
过了很久,洪光武疑惑道:“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因为”洪喜平叹了声,回答道:“只有那种地方可去。”
“那为什么没有军队?”讨论以来女儿首次开口,柔弱的神情让人觉得她并非出自军人之家。“您不是安排很多人和我们一道?”
“他们”这个问题让洪喜平犯了难,沉吟片刻后才说道:“他们很忙。”
“很忙?”女儿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暗想既然是父亲亲自安排,有什么事情比保护在座的人更加重要。
“其实,他们身边恐怕更加危险”开口时,洪喜平忽然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挑起这番讨论。
“我愿意。”小晴忽然开口道。
“什么?”
“我愿意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小晴说道:“大不了我也当兵,和他们一起打仗。”
望着孙女坚定的样子,洪喜平知道她真正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心内为之一痛。
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天赋极高,生的女儿聪慧而且坚强,可
“小晴”
“你一个小女孩,打什么仗!”妻子最先反应过来,生怕丈夫当真这样安排。
“女孩儿怎么了?我不是小孩子!”
倔强的女孩儿再度反驳,随即像决定人生大事般,撂下一句狠话后离开。
“就这么定了。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不去姬鹏。”
“哎,你干什么去?”妻子慌忙起身。
“不用你管,我知道该找谁。”
本该充满温情的告别家宴,不欢而散
入夜,天门市外,一列由重型卡车组成车队正在装运货物,吊机将一个个巨大的金属构件送上车,随后便有人忙碌着捆绑,固定,再用帆布蒙住。
负责审查的军官前后巡视,身边跟着货物的主人,另外和几名闲杂人等。大雨倾盆兼有狂风,雨衣的作用微乎其微,一帮人个个被淋透,很是辛苦。
“不对,怎么全都是机甲部件?而且都出自联邦?”
前后看过,审查的军官深深皱眉,心里生出怀疑。
“是废品。”
身为货主,何老板赶紧纠正,“不信您瞧,都生锈了。”
亲手拉开一块帆布,里面的货物一望可知,是极其珍贵的机甲引擎。不过它的样子可不好看,锈迹斑斑,一些地方还有变形。
这样的引擎若用在机甲身上,机师不被活活气死才怪。
“水里淘出来的东西,没用了。”何老板一边解释一边叹气,仿佛这些不是他要运出去倒卖的货物,而是一堆累赘和负担。
“你看看,这还能用吗?”
说着再扯开一块,里面放的机甲外挂武器与装甲,何老板指着一把长刀。
“我家菜刀都比它锋利。”
这句话无疑有些夸张,但也道出部分实情,眼前的这些机甲部件出自寻宝人之手。他们找到很多机甲,其中既有帝国品牌,也有联邦制造,通常情况下,他们会拆出认为有价值的部分带回来,经过鉴定,能用的部件送到前线,其余找个地方堆放。现如今,大多数留在辅军驻地仓库,说成是帝国提供的军需。
“既然是废品,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审查军官问道。
接下这个差事,他心里一直存在疑问,一方面,上方叮嘱他把握分寸,能放水就放水,规矩别扣太严。另一方面,又有人提醒他仔细观察,别被这个奸猾的老板蒙混过关。
也就是说,这批货物可能有问题。
“生意嘛,有钱赚就做。”
何老板掏出香烟,没等递过去就被雨水淋湿,干脆扔到一边。
“在这里没用,别处还能拿来当宝贝。我要送去的地方,你知道的,朗越边境,和安港。”
“卖给星盗?”审查军官微微动容,目光变得锐利。
“别说破啊。”何老板并不在乎,嗨嗨地笑着:“生意而已,请高抬贵手。”
审查的军官沉着脸想了想,一时拿不定注意。
倒卖军需给星盗,明面上讲,在全世界都不被允许。然而这里的情况特殊,对方是特殊的人,上方还有特殊关照,自己接到这个倒霉差事,究竟该怎么办?
犹豫的时候,旁边、还有车上,几双凌厉目光悄悄盯着他,其中一个巨熊般的身影,正用探视的眼神看着某人。
军官没注意到的事情,何老板注意到了,赶紧掏出一包东西,悄悄塞给审查军官。
“我有批文,山本司令官亲自批复。”
“呃这样的话”
批文的确有,但不是包里的东西,审查军官料想何老板不敢诓骗,掂量一番,挥了挥手。
“继续装车吧。”
说着转过身,他回到自己的车子上下令回城,同时在心里暗暗想着,这件事还是要做一番汇报。
“谢了!”
何老板抱拳,擦一把头上的雨水和汗水,走到暗处的某个人身边。
“这里好了,后面靠你们自己干什么呢?”
“有麻烦了。”被问道的人淡淡回答。
“什么麻烦?”
何老板吃了一惊。随后他看到一个人的脸,吓了一跳。
“你的天!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当兵。”大雨中,女孩儿微微颤抖,不知因为寒冷还是兴奋。
“谁带你来的?”
“是我。”陈先苦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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