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所有的事情经过,邢正义和赵振民若有所思,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两个一直认为公安事业充满神圣感,把成为一个合格警察作为人生最大目标的年轻警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劳教份子亲口夸警察的。
一个解教人员居然会对管理他的劳教警察如此的感念,这不仅让他们对警察这个职业体会到一种更为深刻的意义,也让他们对洪衍武口中的老薛队长产生了极大的尊敬。
其实与其说邢正义和赵振民相信,还不如说他们都愿意相信洪衍武所说的事。不过他们虽然都被打动,但职业的警惕性却没这么轻易散去。
出于慎重,赵振民又问。“就为了找回薛队长的五块钱,你费这么大劲?不值当吧?”
邢正义则默默注视洪衍武,观察他回答时的表情。
而洪衍武表现出异常的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那可不只是五块钱,那还是薛大爷对我的期望和我自己的良心。过去,我辜负的人太多了,为了以后能理直气壮地活着,我必须把钱找回来。”
这话既像是回答,又像是对他自己做出的保证,让俩警察惊讶极了。他们现在有一个感觉,洪衍武已经不是他自己所描述的那个,喜好寻衅打架的社会玩儿闹了。他的身上还出现了另外的东西。不管多少,老薛队长的确已经使他发生了变化。
现在,邢正义和赵振民的确相信了洪衍武。可相信并不等于信赖和接纳,对于是否需要他的帮助,他们还很犹豫。
第一,解教证明上写着洪衍武才十七岁,让他来帮忙,叫他们俩这七尺高的成年汉子情何以堪?第二,他们和洪衍武之间还存在着巨大的身份差异。俩人民警察让一个劳教份子帮忙抓贼?这事儿要传出去,绝对会让他们永远成为公安系统的笑话。
俩警察的踌躇,并没逃过洪衍武的眼睛。他马上打出了实力牌。
首先,就给俩警察指明了尤三从刚才到现在的行踪变化。
当邢正义和赵振民在听说仨盗窃团伙主犯,刚刚就在他们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后,立刻显露出极度的吃惊和遗憾。
接着,洪衍武又列举出了他们刚才盯梢位置的种种不当和破绽。
对这一点,俩警察也清楚洪衍武并非夸夸之谈。因为他说的不少地方,都是秦所长曾多次提醒过的要点,只是他们刚才紧张,全给扔在了脑后。甚至还有一些细节,是连秦所长都不曾说过的,但听来极具道理。
总之,洪衍武已经让邢正义和赵振民看到了一个可悲的现实,他们既没又能力发现这伙贼,更不可能凭他们自己抓住这伙贼。其实他们俩比一般的老百姓也强不了多少。
赵振民心里最没底。那毕竟是六个贼啊,多出来的仨还是团伙骨干。所以他觉得这事必须得有洪衍武帮忙,才有希望干成。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从洪衍武一出现,他就感受到了三个不可思议。
第一,他觉得自己和邢正义长相也不特别,既没穿着警服,还藏身于大众,怎么就让洪衍武一下给认出来了呢?
第二,他始终没琢磨出洪衍武抓着他胳膊之前人在哪儿。一米七七的个头儿,怎么就跟野生蘑菇似的冒出来了呢?
第三,他同样是公安学校二十期的优等生,也跟着秦所长抓过好几回人了。可他让洪衍武一扣,很自然就门户大开转身过来。而他当时除了随着洪衍武的手转身,根本别无选择。就这件事,一想起来就让他有骂街的冲动。
不过,正因为有这三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才搞明白了一点。甭管怎么说,这个洪衍武有能耐。而他现在只担心邢正义人太傲气,不会同意。
邢正义一看赵振民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赵振民动摇了。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说心里话,他一直都非常明白自身最大的欠缺是什么。
经验!
虽然他不愿承认,可洪衍武明显具备比他和赵振民加在一起还多得多的经验。又是这么能打,有他在,一定能帮上大忙。
但是,就这么接受一个劳教份子的帮助,对一个人民警察无异于屈辱。就算把人抓住了,他也会因此羞愧难当的。
拒绝呢?先不说会不会糟蹋这次抓捕良机。要万一碰上个和洪衍武本事差不多的贼,他们可就危险了。他自己无所谓,但能让赵振民去冒险吗?
就这样,邢正义心里依然左右摇摆,根本无法决定。
可时间不等人,突然间,洪衍武却出声催促了。“您二位可快拿主意。那仨小子动了。”
邢正义和赵振民都吃了一惊,一齐抬头望去,果然看见进站口的仨崽儿,正在被尤三挥手召唤,马上就要奔向围堵在一起的人群。
情况紧迫,这伙贼显然即将行动。他们如果不动,将错失良机。可如果妄动,仅凭他们,又很容易让这伙狡猾又难缠的贼们“醒”了。而且现在回所里搬救兵不赶趟,田连长又下了严令不许向车站派出所求助,这可怎么办?
“二位?再耽误就来不及了!”洪衍武又紧逼一句。
俩警察不由一齐回过头来,紧盯洪衍武。洪衍武也看向他们。
就这样,三个人目光对目光,似乎在进行一种有意识的对抗。可直到最后,洪衍武的神情都非常坦然。
再没什么时间可以犹豫了,错失良机和抓捕失败都是不能承受的结果。尤其是邢正义,如果不能完成赌约,他几乎一定会被扒下警服的。
没办法了,邢正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脸色一正,询问洪衍武。“对付他们,你有把握?”
洪衍武精神焕发。“只要听我的,今儿就给他们来个一勺烩。”
一抓六个?那是什么劲头。要真能冒这一小泡,回所里非爽死。不过,这话太大了,让俩警察都觉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
邢正义的内心尤其矛盾,他既希望洪衍武是大言不惭,又隐隐盼望他说的有几分靠谱。可无论怎样,现在他也没的选了。
他深呼一口气。“同意。”
赵振民眨嘛眨嘛眼,跟着点头。
洪衍武笑了。
可就在他刚以为谈妥的时候,邢正义的眼神却又锐利起来,对他提出一个意外的要求。
“首犯必须我来抓。”
洪衍武当即反对。“不行,太危险。你们得听我安排……”
邢正义神色庄重,语气透着没商量。“我是人民警察,这可是我的职责。你能耐再大,也不能把我们警察当摆设吧?”
洪衍武是干噎着咽回后面的话的,这下轮到他作难了。他发现,这个年轻气盛的警察身上有傲骨,性格太要强,才非要去做力所不及的事。
他还真不是瞧不起人,关键是这俩警察不仅没经验,就连身上的装备也极差。这年头,警察抓人其实大半依靠身份上的震慑力,并不像后来,大手铐、瓦斯罐、警匕、佩枪,浑身滴里嘟噜一大堆。
可眼下呢,这俩小警察别说电棍,就连甩棍也没一根。仅有的两副手铐,一看也是从民国时期延用下来的古董,再过几十年肯定会有人乐意收藏。
另外一点,这年代的“佛爷”也与后来的小偷不一样,他们或许不够狡猾,但恐怕更穷凶极恶。没准尤三身上就带着家伙,这万一动起手来,这俩警察要出个好歹可怎么好?真要捅了一个,追究起责任来,拿他开刀一点不新鲜。
洪衍武满心顾虑,踌躇不语。
邢正义脸色则越来越差,隐隐有点要生气的意思。
赵振民察觉到要闹僵,赶紧用话提点洪衍武。
“我说,最大的首犯要让你抓了,我们警察成吃干饭的了?怎么跟所里汇报?你小子也别眼里没人,我们练的可都是专业技术,关键是一招制敌。要正经抓人,未必拖你后腿。”
洪衍武现在才是真明白了。赵振民的话里带出了另一层意思,抓尤三还牵扯到俩警察的面子,和抓首犯的功劳认定呢。
他其实真的很想说,我抓住人都算你们的。可那样就成了当面打脸了,好心也得成坏事。
他又一转念。这年头的警察一个比一个不讲理。老话说的好,办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再坚持下去,非得罪这俩警察不可。而且弄不好,那个瞪眼的还会不管不顾去蛮干。
对,别犯傻,还是顺着他们好。再说,当初他本来就打算一人对付尤三他们六个。至于俩警察的安全……
顶多抓人时候他多留点神,万一有篓子再随机应变吧。
就这样,洪衍武妥协了,邢正义和赵振民随之露出笑容。
可随后洪衍武也提了个条件,那就是事成之后,他想要个盖公章的表扬信或是见义勇为证明。
赵振民倒是无所谓,他觉得小事一件,随口应下了。
邢正义却对此非常反感。没办事先要求荣誉这件事,使他发现洪衍武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投机气味儿。怎么看,他都觉得这小子是个满面春风却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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