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懂了吧,心里可踏实了吧。可以回地面上去了吧?”三父一连说了三个“吧”字,还朝我努了努嘴。
看来我为了寻找长生人的秘密,所走过的这些路,三父早就走过一次了,他救我们这次驾轻就熟,不像是头一回下这个地。我们往出口方向走去,我问三父为什么会过来救我们,早知道他本事这么大,我就让他跟着一起来了,这次差点酿成生离死别的大祸事。三父说本来就隔得近,过来一趟很快的。当阿勒再次启动重明眼时,地脉连接了他,当他感应到危险时就马上赶过来了。
他还说李亨利的玄鸟信息素附身于李走,李走暴走,带我们找到了岩金矿脉分布密集的地方,这才激发了阿勒的重明眼,这小子是个福星。他的话半真半假,不容辩驳,我心里却不太愿意相信。
“回头去哪儿吃饭?”我不愿多想,找了个话题看向张弦。
“我……”他有些犹豫,这让我感到很奇怪。我看向他,他说:“我突然不知道想说些什么,我想我真的该走了。我只是……只是找不到本心,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什么人,什么时代的人。甚至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人。”
没想到他心理负担这么重。我察觉到了他的痛苦与挣扎,但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好边回忆,边尝试着说:“也许从霜锋出鞘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斩断了过去与未来的那种绵长链接吧,鬼才信一个长生人会为了我们付出那么多,难道在你眼中我们普通人的生命稍纵即逝,不应该是和虫子差不多嘛。”为了缓和气氛,说着说着,我故意半开起了玩笑。
张弦苦涩地笑了笑,默默往前走,什么都没说。良久,看到了盗洞**下来的天光时,他才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连念头都不曾有过,我和你,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缓了缓又说:“漠视的心情,也许对陌生人还真的有吧,那只不过是个空洞的概念而已。真当陌生人走进我的生命时,一切都秒变了——”
我对他说“秒变”两个字还感到有些好笑,阿勒接口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阿勒的话一样,认真地接着自己话头的说:“……他们不再是一种死板的印象符号,而是活生生的人,是组成这个社会的一部分,否定他们就是否定自己,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神。大丈夫立于世间,怎可自轻自贱?”
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语境中,但这不重要了,我一直试图“拯救”他于水火,想拉他一把,好像他一直深陷泥潭似的,不过我突然发现一件事,一个人的过去堆砌质变,于是有了现在的自我,无论过去有多么不堪、多么高贵,如果彻底抛弃从前的话,人就会陷入真正的虚无,会孤独难过得想要马上死去,这才是最残忍的活法。
于是我不再劝他了,不是不想劝,而是除了尊重他去享受自己的那份孤独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这份尊重沉默是金,恰恰最不需要去倾吐劝说。我看了看表,下午六点多了,这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外面应该是晚霞漫天吧。
突然真的觉得饿了。牵过阿勒的柔荑,对张弦他们说:“我们上去吧。”
三父让我先上,所以我第一个爬了上来,接着是他自己。趁着没人,他小声对我说:“有些路,永远也走不完。如果你还打算继续找寻下去,我建议你去一个地方。”
我心里一紧,忙问:“什么地方?”
三父在我耳边说:“广西平南有一座大墟,那个墓可能会有些关于大乌的线索。”
我迷惑地自言自语:“平南大墟?”随后我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想去。
阿勒也爬上来了,我冲三父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跑去拉阿勒的手。
回去的路上,三父开车我们休息,他的驾照才考了不到一年,开车时小心谨慎,回家这段路虽然不长,却相对漫长。李走坐在我旁边,笑着说:“小叔叔,你倒斗遇到那么多惊险刺激又有趣的事情,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
我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愣了一下:“讲故事?好吧,让我想想……那我就给你讲一个。”
跟他耍了一会黄腔,我学起了说书人的口吻:“……闲话少叙,言归正传。诸位看官,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个故事十分有趣。倒水传说,风来风去,这是发生在荆楚大地五水蛮一带的真实传说事件,让你梦回童年,记起曾听奶奶讲过的故事。”突然,一个女孩的脸庞在我心眼中一闪而过,有着长长的头发,无助地叫我的名字,我的心莫名一疼。
我发现我讲不下去了。
我摸了下他的头发:“大侄子啊,其实这个故事很无趣,怎么跟你说呢,从那时候起,甚至在那之前,我们失去了很多人,吸取了很多经验教训,只是当时未必立刻就能明白过来,普通人嘛,后知后觉呗。你无法想象那种情形……”
我看着他明显在思考人生的纯净眼神,闪烁着期待着,突然黯淡下去,那是没听到新奇故事的失望。这个孩子很聪明,会察言观色,反应超级快,我的心肠顿时软下来:“你很勇敢,比我见过所有的少年都要勇敢,呃总之,那是个很沉重的故事,小叔不想讲了,可以吗?”
我疲惫地笑了笑,闭上眼继续休息,耳听李走说:“我看你们胆子都很小,连过去的故事都不敢讲。将来我要是倒斗,不说惊天地,泣鬼神是起码的标准,我非闹他个天翻地覆唯我独尊不可。我说下墓,那个墓就必须沾上阳气,就跟揭了盖子的蒸锅一样!雾气一下子就会散了,是荤是素,明眼去瞧呗。”
我还没接话,三父先说了:“小伙子,看多了吧?这墓里头的事情凶诡莫测,可不是街头混混打架,好勇斗狠就能解决问题的,玄乎着咧。”
李走倔强地说:“我管它!实在不行,我吊推土机下去,一点点给它掀个底朝天,跟蚂蚁搬土似的把地宫拆个稀王八烂。反正我就是不服这个气!天下没这个理,活人还怕死人不成?”
东海一听忍不住乐了:“哟,小子,你这是要继承卸岭力士的衣钵嘛!不过你这个做法,丧良心吧?”
李走冷笑了一声:“丧良心的事我不干,我要做的,是比阿佑哥还要厉害的摸金校尉。”
我下意识问:“你叫他什么?”
斜阳尚浓,小车缓行,林**上疏影闪现,仿佛老天爷阴晴不定的心,但我却觉得这份安静十分可贵,特别地放松。李走一边对着后视镜拿纸巾擦脸上的脏东西,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他自己让我叫哥的,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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