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阁与张位长述了自己的海贸之策后。
张位抚须欣然道:“宗海谋事可谓长远,吾当初在乡里听说你要启海运时,就知以你的性子,并非仅仅看到海漕这一步。”
“通商惠工乃富国之道,我记得当年沈万三就是以此而暴富,眼下将此作为国用,实为国策啊!不过宗海可想过如此就是打破了太祖不许‘出海通番’之令了。朝臣到时若大举反对奈何?”
林延潮道:“这也是我迟疑之处,此事非有大魄力者不可为之,所以还请阁老参详一二。”
林延潮知道此事对明朝而言,绝对是有很大的好处,但官员碍于这个碍于那个是不敢这么办的。
林延潮看现在内阁那么多的官员,赵志皋绝对没有这个胆子,陆光祖则醉心于人事斗争,王锡爵如此板古也不会赞同,唯有张位可能会支持他的主张。
张位凝神思考,他新任内阁大学士,确实需要有些建树来确立自己在朝堂上的权威,当初他上疏言在京城四周筑城屯兵,就是向天子表明自己是敢于任事之人。
张位道:“此事若成每年平白国入可得百万之计,朝鲜,倭国从此也是俯首听命,此乃万世之计。”
“宗海有此主张,吾身为阁部,自也当支持。但必须从长计划,你拿出一个章程来,你我再好好合计一下。”
林延潮闻言大喜,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
当即林延潮称是,然后从文渊阁返回礼部。处理了一日公事后,林延潮今日倒是准时退衙,若如往日那般都要迟一两个时辰方才回府。
见林延潮离去的一幕,礼部官吏上下无不彼此庆贺,他们也终于可以按时回家了。
林延潮今日早早返回倒是有事,因为有家宴。
林延寿与其妻来家里做客,林浅浅自是要安排家宴,所以叮嘱林延潮早日回家。
近一年来,林延潮坐镇京里,对这位堂兄严加看管,林延寿倒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另外大嫂也是有了身子马上就要临盆。
林延潮闻之后十分高兴,已是写信回家给爷爷大伯都报了喜讯。
见林延寿逐渐走上正轨,林延潮终于安心,之前一直担忧他们夫妻不和,现在林延寿也算懂事了,实在是不容易啊。
林延潮回到家中,先是吩咐陈济川将今日应酬都尽数退了,然后来到宴厅里。
林延寿一身青衣冠带,正和厅里考较林用功课学问,至于林浅浅则与甄小姐在一旁低声说话。
林延潮远远看去但见林用满脸无可奈何的神色。
“恩,用儿,百家姓千字文读了吗?”
林用差点笑出声:“回禀伯父,已经读了。”
“恩,不错,孺子可教也。读了百家姓千字文即算是发蒙了,然后可以读四书了,学问之道在于首末次第,四书首在大学,读了吗?”
林用无可奈何地道:“回禀伯父,早读过了。”
但见林延寿拍腿道:“好,好,好,果真是其父必有其子,如你伯父我这般高才,似你这年纪时也才读了大学而已。”
林用回头求救般地看了林浅浅一眼,但见林浅浅严厉地瞪了林用一眼。
林用继续垂下头在林延寿面前,然后用脚尖画圈。
林延寿继续问道:“论语读了吗?”
“读了。”林用随口道。
“不易啊,你不会连中庸,孟子也读了?”
林用点点头道:“回禀伯父,正是如此。”
林延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用儿,你可不要诓我啊!”
林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心道我哪里有功夫再磨叽下去:“我哪里敢诓伯父,我已是在治经了,敢问伯父治何经,侄儿好向你请教?”
林延寿闻言坐直身子一清喉咙道:“吾治公羊也!”
林用脸上浮过一丝狡黠之色问道:“那敢问伯父谁杀得陈他?”
林延寿一愣眼睛一转问道:“你怎么一见我,既如县太爷般问起了案子。非我杀之,非我杀之。”
林用暗笑,面上却道:“我是问伯父可知是谁杀的?”
林延寿奇道:“我又不是管邢名的,如何知晓谁杀得陈他?”
林延潮见儿子如此,当即重重咳了一声走入屋内。
林用正得意着呢,却见林延潮入内顿时神色大变,脸色苍白。
林延潮走到林用一旁道:“近来学问长进了不少嘛?都读了公羊传了。”
林用垂头低声道:“爹,我只是偶尔读了读。”
林延潮道:“偶尔读了?是不是觉得很厉害,可以拿出来卖弄一番了。”
“孩儿不敢。”
林延潮道:“今日家宴后再责你。”
说完林延潮向林延寿道:“兄长,还请不要见怪。”
林延寿倒是呵呵地笑着道:“用儿与我开玩笑呢?有什么见怪的。陈他不就是陈国的国君,为蔡人所杀,我故意装作不知。”
林延潮笑着道:“正是如此。”
说完林延潮看了林用一眼,但见他满脸尴尬。
林延潮对林用道:“吕蒙当年不读书,但用功之后,有士别三日相看之语,读书在于用功踏实,不可以持小聪明。”
林用闷闷不乐地道:“孩儿记住了。”
“明年县试前,望你能踏实用功。”
林延寿闻言奇道:“用儿居然明年要县试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算是给他一个磨砺的机会吧。吾当年不也是十四岁赴县试罢了。”
一旁甄小姐温和地道:“那倒是要等用儿一展其才了。”
林延寿当年林延潮毕竟请孙承宗教过几年,若真连陈他也不知道,那他就真得太对不住了孙承宗了。
当下开宴,林用有林延潮在旁顿时变得无比乖巧。至于次子林器年纪虽小,但在桌上却是沉默不多言,颇为稳重。
一家人开宴闲话家常,倒也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林延寿即道:“兄弟啊,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林延潮问道:“兄长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林延寿道:“听闻朝廷是不是要东征,去打倭寇?”
林延潮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林延寿道:“吾想投效军前,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林延寿此言一出,甄夫人惊得手中筷子都落在桌上:“相公!”
林延潮看了甄夫人一眼,然后道:“嫂嫂请勿动气,我来说吧。兄长,眼下嫂子身怀六甲,你不在家中照料,此去从军身赴凶险之地为何?”
林延寿道:“诶,国家有事,我怎么能坐在家中,我也是朝廷的武官,不能不考虑为国效力啊!再说了不打跑了倭寇,我们能有好日子过?”
林延潮心中讶异,林延寿这一番话倒是很有道理。他倒是一时不能相劝。
林浅浅见了林延寿如此,当即道:“哥哥,你倒是当起真来了。你这百户之职,可是捐官来的,谁也没指望你去从军啊,你知兵事吗?打过战吗?”
林延寿昂然道:“捐官如何,不也是官吗?书生领兵自古有之,诸葛亮没出茅庐前,谁也不知他能带兵打战啊!”
林用低声嘀咕,书生?谁说你是书生?明明是文不成武不就啊!
林延寿道:“这几年来我熟读兵书战策,如八门金锁阵,一字长蛇阵,七十二座天门阵,十面埋伏阵,太乙浑元天象阵,无一不知,还有铁浮屠,连环马也有涉猎,若是我出山,必然是马到成功。”
林延潮闻言伸手扶额,心想兄长近来是水浒三国杨家将看多了。
林浅浅,甄小姐二人连着劝,但是就不能打消林延寿这建功立业之心。
林延潮心底也有主张,当即道:“既是兄长主意已定,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只劝兄长一句话,能不能等嫂子临产后,你再到军前效力如何?”
林延寿则道:“倭贼总不能等到孩子生了再打过来吧,兄弟啊,为国效力是一刻也等不得啊。”
林延潮闻言长叹,但见甄小姐已是落泪了。
林延寿见此心烦意乱道,别哭,我怕你哭,我先出去,兄弟弟妹你们帮我劝劝。
林延寿走后,林延潮让林用,林器先回房,然后对甄小姐道:“大嫂,既是兄长执意如此,我们也只能让他去。”
甄小姐垂泪道:“可是相公他连上马都不会,何来征战沙场?”
林延潮也是无语,自己也是不会骑马,但自己是文官。而自己的兄长就这样还想上阵,那不是送吗?
林延潮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不要入朝就是,让他在后方处理杂事,也算是个清闲的差事。以兄长的性子,做事也从来没个长久的,这一次出征不过一时兴起,用不了一段时日他就厌烦了,到时候我再调他回来就是。”
甄小姐闻言总算放心,于是道:“相公不是行军打仗之才,但他却从来不知自己的斤两,若非叔叔这么安排,我哪里能放心。谢过叔叔了。”
林延潮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字。”
近来因宁夏,朝鲜之事,朝廷已令科道官员保举边才,准备大用。
林延潮早早的就授意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保举了原来的老相识楚大江出任山东海防副总兵一职。
林延潮让楚大江驻扎在此,也是呼应新出任的山东右布政使郭正域,将来好为海运济朝作准备,至于林延寿林延潮就准备托楚大江照拂了。
林延潮也不打算让林延寿建功立业,将他安插在山东替自己看看摊子,如此对甄小姐,以及大伯大娘也算有了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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