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姑,大表姐的家就在屋后面,就这两步远的路,平时也不来吗?”紧握着二姑姑那微微发抖的手,沈民驹依然语带不满地道。
此时,紧随其后进到屋里的沈强驹和云燕,亦同时与姑姑打着招呼。懂事的云燕,在对方放开自己的手之后,竟开始收拾起了屋子。将杯盘都收入盆里的她,又找来笤帚默默扫着地。
炉火尚未点燃的屋子里,透着冰冷的寒气,自己都冻的手脚冰凉的沈强驹,忙掏出身上的打火机,想生起炉火,好让屋子暖和起来。弯腰去抓木柴的他,却发现炉子旁的煤箱里,除了半箱子碳沫子和一点桦树皮,连个核桃大小的煤球和木块都没有!暗暗叹了口气的他,跑到衰草掩径的院子里,转悠了好久,才寻来一些干树枝,费了半天的劲,总算是让炉子冒起了青烟。
“二姑姑,你平时就用这样的煤粉取暖吗?这大年下的,表哥他们怎么也不给您弄点好碳?你们这儿可是矿区哎!他们可都是矿上的工人,不会家家都烧这碎煤沫吧?这连炉子都生不着,让你如何取暖、做饭呀?他们这当儿子的,可真是行……”费了八布袋劲儿,呛的眼泪、鼻涕直流的沈强驹,拿沾满煤灰的手抹了下酸涩的眼睛。立刻就成了大花脸的他,愤愤地抱怨着。
“唉!二姑姑这被你哥俩给问的,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侄子的沈小凤,直感到心里阵阵的难受。抬手抹了下眼睛的她,一脸悲凄地说。
“你二姑父临走的时候,不是给俺留下了两个钱嘛!再者,俺每个月,不是还有矿上发的几百块生活费……所以二姑姑,二姑姑的开销,都是自己的事儿……这两年,块煤儿实在是太贵了,一吨都上千块了……俺就没舍得花那冤枉钱!没事儿的,这碎煤一样烧的,只是你们没烧惯……一会儿看二姑做饭时烧给你们看,这两年,俺可是烧出经验来了,呵呵……”无奈地向侄子们分解着的沈小凤,知道侄子心里已是很不舒服。实在是不想让娘家人,对儿女再生看法的她,强颜宽慰着。
“你大表姐,平时是常来的。来给二姑姑提个水呀,推个煤的,这可全都是她的活儿……这两天不是过年嘛,所以,所以就没来……一会儿,兴许就过来了!云燕,好孩子快放下那盆脏碗!你放那儿别刷了,看那油渍麻花的碗碗筷筷的,怎么能让你这头回来二姑家,就做这些粗活呢?!你哥俩也真是的,这也不先给二姑来个信儿,这突然就来了……让二姑,让二姑可在人云燕面前丢人了……”炉火终于旺了起来的屋子,让沈小凤那因身体不适,和着急下床开门时的惊慌、寒凉的颤抖,总算是缓过来了。脚步已不再踉跄的她,边说边上前阻扯着云燕,并小声嗔怪着自己的侄子。
“没事的二姑姑,洗碗、洗菜的活儿,我在家常做的,我能做的好的!还是让我洗吧,您让强驹先弄点饭,您先把早饭给吃了吧!这都十点多了……您身体这么弱,再不吃早饭,会很容易感冒的!……”自踏进这二姑姑的家门,满眼看到的皆是孤独、凄凉的云燕,那颗善良的心,早就隐隐的发酸。此刻,面对尚未吃上口东西的白发老人,她又怎肯将这一大盆脏兮兮的碗,再让这老人家去洗?边推开对方的手,边麻利地洗刷着的她,一脸关切地嘱咐着。
“二姑姑,你就安稳地歇着吧!没听到您未来的侄媳妇下令命了?俺得好好执行命令!您想吃面条?还是喝鸡蛋?看俺先给您露一手!……”顺着云燕的话,把沈小凤扶坐到椅子上的沈强驹,望着已快烧开的水壶,风趣地活跃着气氛。
……
“娘,咱家这来的是谁呀?不会是你娘家的人吧?!瞅这扎眼的豪车,一定是你那些当了大老板的侄子吧?可真难为他们了,还能认得咱家的大门!……”未待被侄子逗笑的沈小凤答话,院子里却传来了其大女儿的声音。然,那夹讽带刺的闲话,实在是让室内的沈民驹他们,听的浑身不舒服。
“大表姐,年过的挺好吧?哈-瞧俺这张笨嘴,竟连句过年的话都不会说了!瞅大表姐这衣服鲜亮、红光满面的,自然是过的很好的!比俺这到现在,还汤水未进的姑姑,肯定是好太多倍了!实在是让人,特别、特别的欣慰!”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沈民驹,耳听着对方那阴阳怪气的话,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一向以沈家第一嘴自称的他,虽不想当着姑姑直驳对方,但也语中有话地敲打了一下。让过去在二姑姑家,一直以和事佬姿态的他,实实也算是,给今天这窝火的景况,稍稍泄了点愤怒。
“云燕,别忙着刷洗了!你初来乍到的,就忙着打扫收拾,你让咱这就在房后住着的大表姐,岂不觉的不好意思?把手擦出来,陪二姑姑说会儿话!……”未待被自己反击的面现恼羞的韩蓉接茬,沈民驹又继续拿云燕说着事儿。
“民驹,你甭拿话敲打我!平常时节我管着你二姑姑,这大过年的,你二姑姑吃不上汤水,家没人打扫,这不都是她儿子媳妇的责任吗?这也怪得了我?”一向势头不肯输人的韩蓉,如何咽得下沈民驹的嘲弄?觉得自己一肚子委屈的她,面沉似水地声声驳斥。
“对,对,对,大表姐,你说的太对了!这过年的时节,还真都是二位表哥、表嫂的责任!……反正娘是大家伙儿的,应该是他们的活儿,他们又不肯干,俺二姑就算是饿死、冻死了,那谁也怪不着你!对吧……表弟刚才说错话了,这给你赔不是了!你这当大姐的,就别跟俺一般见识,先让二姑姑吃上口饭呗……”见面现愠色的对方,已是一幅打架的节奏。不想再给二姑姑添堵,更不想把尚能照顾二姑姑的对方给得罪了,最知进退的沈民驹,强压住了心头火,赔笑着道。
他那棉里藏针的话语,和那句句谦恭的态度,让听得出弦外之音的韩蓉,却已失去了发火的理由。
赌气接过沈强驹手上的饭勺子,没好气地翻搅着的她,低声抱怨:“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把你儿子留下伺候着?这灯死火灭的样子,让他们撞上了,反倒跟俺虐待了你似的!”。
“俺倒想叫来着,可也得看到他们的人影呀!……这初二送完了家堂,这些没良心的,连碗筷都没给收拾,就全都一溜烟跑了!”被女儿抱怨的沈小凤,亦心里不平地嘟嚷着。
“他们……你打算怎么伺候?俺家可什么菜也没有了!你儿子知道了吗?怎么没露面?害俺替他吃了一肚子憋屈!”盛了大半碗面条递上的韩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瞅了下闷头抽烟的沈民驹,继续小声抱怨着。
“你也不用先害怕下!你家就是有再多的东西,俺也不会要你们的!俺自己不是有钱嘛,俺出钱,让俺那好儿子去操办……唉!俺总不能让俺这来了就生炉子、刷碗的侄子、侄媳,再给饿着肚子走吧?俺还丢不起这张老脸呢!……”闻听着女儿的一番话,沈小凤真真是悲凉无语了。
此刻的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姐姐沈七凤。想到自己每次去姐姐家,只要一进门,姐姐的儿子闺女们,那是一幅多么让人眼热的情景!不用姐姐吭声,人家的儿子、女儿;女婿、媳妇儿,立刻就自动忙着买的买,做的做……尤其是那住在姐姐跟前的二外甥女凌玉竹,更是家里有什么就供给什么,从来都不知道藏着掖着!……姐姐那些一心为其长脸;为其分忧解愁;为其遮风挡雨的孩子,从来就不知道分斤拨两;不知道勾心斗……他们为的,就是给他们的娘,一个和乐融融的家;一个不再操心、受累的幸福的晚年!
已将面条放置到桌子上的沈小凤,看了眼一个劲抽着烟,半天没言语的侄子,不禁又偷偷抹起了眼泪,思念起了自己的丈夫。
五年前,她那整天被家庭矛盾,沉重压抑着的丈夫韩柱子,由于积年累月的愁闷和忧郁,导至其那强壮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再加上其女韩蓉的丈夫,那个算得上是全家最懂事贴心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被肠癌夺去了生命……这如摘掉了韩柱子心肝般的疼痛,一下就把憨实、苦闷的他,给彻底击垮了!勉强支撑着仅熬了两个年头,就再也没能好转过来,而撒手西去了……这一痛彻肺腑的打击,把个一向因弃嫌儿媳,惹得家庭矛盾欲演欲烈的沈小凤,直至那一刻才幡然醒悟。明白了,自己竟然是儿女之间,矛盾生发的主体!……陷于痛悔中的她,直感到是自己害死了丈夫!……那接下来的悔恨和伤悲,让性情变的宽厚平和了的她,就算其儿女们再怎么不服顺,她也只能是强忍着,打掉了门齿,往肚子里咽……再也没有了,过去那心高气盛的寸步不让了。
……
“大表哥,你可真是传说中的‘大牌’呀!呵呵……俺可是一来到,就给你打的电话,这都过了一个半小时了,你老哥才露面!这大牌的谱,还真是摆的够足了……”坐了快一个上午的冷板凳,好在面色虽然不悦的大表姐,应该是看在不言不语的云燕份上,给冲上了一壶茶。才让已等的气燥神烦的沈民驹哥俩,为了自己那急的坐立不安的姑姑,强忍着没有拔腿而走。时至十一点的时候,才慢悠悠露了面的大表哥韩壮,立刻就受到了鼻子都快歪了的沈民驹,好一通冷嘲热讽的“夸奖”。
“呵呵……老三说话就是幽默!表哥这不是接到电话,就忙着去订菜了嘛!谁知这大年下的,饭店里竟都那么忙……表哥这不赶趟的腿,一连跑了好几家,才好不容易把酒菜给定上!……来,来,来,让表哥先给你们满上茶,待会儿酒桌上,表哥再自罚三杯如何?呵呵……”好在迟迟不肯到场的韩壮,拿自己那稍拐的腿脚,和定酒菜来搪塞着。他这顺道的安排,尽管最终是由其母买单,也算是给明知对方说谎的沈民驹哥俩,和直感到颜面尽失,等其等的脸都失色的母亲沈小凤,下了下台。
“二姑姑,你好好保重!等天暖和一些了,俺来接你回沈家堡,去和俺娘做伴去!……”一顿味同嚼腊的午饭,在韩家兄妹这貌合神离的饭桌上,草草地结束了。悄悄将一叠钱,塞到可怜的二姑姑手中,示意其买些好碳的沈民驹,语带伤感地嘱咐着。未等嘴角一个劲抽搐的姑姑接上话来,心直泛酸的他,已带头冲出了房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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