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卫廷司,赵淑是持可信态度的,但若要做到亲密,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去过心理那道坎,这便如同长时间不说话,语言功能会慢慢退化,直至不会与人交流。
她此时便是如此,前世在大庸,她无交心之朋友,无两情相悦之夫君,到了现代,也不过有个阿九,孙云就像阿九,而她实在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将卫廷司当做他。
或者说,将谁当做谁,不恰当,更多该说是不适应,一个人做独行侠久了,难免便不想与人深交。
只是,自己刚被人卫廷司救下,如今又有求于人,不过一个称呼,便矫情来矫情去,她自己也觉得别扭,就在卫廷司失望的准备给她个台阶下时。
她一咬牙道:“卫兄长。”还是做不到装嫩的叫一声长安哥哥,唤赵仪为太子哥哥,乃是自小的习惯,改了不恰当。
卫廷司惊讶的看向她,却见她不好意思的别过头,看向窗外,窗敞开着,寒风袭来,她拢拢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灯也灭了,看不清脸颊,卫廷司想,她定是害羞了。
然,他一次猜女子心思,经验不足,没猜对,赵淑并非含羞了,而是在想若孙云如孙甘正般,倒向另一方,她该去哪里寻一可做朋友的朋友。
不过,他并不知自己猜错了,其实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实并不是那样的复杂,卫廷司于赵淑,一开始是漠然,后来慢慢变得好奇,最后好奇成为欣赏。
他分不清这欣赏中,是否还有其他的,但那日王继阳说:“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东西的?”
他立马道:“你别打她主意。”或许是单纯的想要保护一个懂得朝政的宗室女罢,又或者有更多的,只是人还太小,每次看到她依然那么小。长得那么慢,他的心就很着急。
她名声不好,他会着急,她名声太好。他也会着急,她好久好久都不长大,她着急,看到她长高了一点点,她也着急。
有时候。不过是友人的一个玩笑眼神,一句暧昧的话,心中的许多念头便绕了无数个弯儿,变得面目全非。
“淑淑。”虽与预想的不一样,但起码不是卫大人了,卫廷司一高兴,便忘了赵淑并未同意他这么唤她。
赵淑望天花板,这两个字她其实是拒绝的,阿九这般唤她的时候,便是拒绝的。如今依然是拒绝的,淑淑,叔叔……
苦着脸,干笑两声,“咱们是不是该去嘉瀚殿了?”再不去,天就要亮了。
卫廷司欣喜,这是默认了?想确认一下,但见赵淑淡淡的神情,便有些害怕再次遭到拒绝,然他已打定主意。就算赵淑默认了好了。
“好。”伸手一捞,便将人带出了绣楼,几个纵身,来到嘉瀚殿。依旧灯火通明的主殿。
移开一块琉璃瓦,赵淑趴在瓦上,往下看去,只见主殿内,孙云端坐在那里,面色孤傲。仿佛对面的郝书眉不过蝼蚁一介,不足以让她给哪怕半个眼神。
反观郝书眉,脸色苍白,虚弱的躺在贵妃榻上,话梅在轻轻的给她捶腿,分明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硬端得暮气沉沉,半点朝气活力也无,这便也罢了,然她却无时无刻不再传输一些极为悲观的东西。
“孙姑娘,你说你在此处待了如此之久,归去之后,赵淑是否还能如以往般待你?她疑心之重,你我远远不及,怕是只能面和心不合罢,你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只要你应了我方才所言,不但你可得到想要的,你娘也能扬眉吐气,不是吗?”
孙云嘲弄一笑,并不搭理。
郝书眉也不气馁,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般,久久才接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孙姑娘好好想想罢。”
孙云依旧不说话,可以想象,形式对她是极为不利的,说多破绽便多,不言不语,才最聪明。
赵淑慢慢站起来,卫廷司在边上扶着她,“走吧。”叹了口气,郝书眉说得对,她便是疑心重,故此才让卫廷司带她来此处,其实就算来了,也做不了什么。
卫廷司并没有问,照旧披风一裹,便将赵淑带回了锦兰殿绣楼。
回到绣楼上,赵淑低声问:“你何时离开?”
卫廷司莫名失望,别过头掩饰了眼里的失落,道:“很快便离开。”
“你若不急着走,待会我给你做饺子,对了,你习惯吃饺子,还是年糕?”以前在现代的时候,阿九每年都要去南方过年,用她的话说,便是在南方吃年糕才有味道。
卫廷司看向她,疑惑的问:“为何这般问?”
赵淑恍然,是了,卫廷司生在京城,长在京城,那些年虽说是在外求学,却是一直在京城的,秦吉身为暗影司首领,他不可能离开京城,那么卫廷司定也是一直生活在京城。
只是,她轻笑了一下,“听闻大……兄长你十六岁之前一直在外求学,便多嘴问一句,恰好父王从外带来了好些厨子,南菜北菜都是能做的。”
“我都行,不挑食。”他干巴巴的道,说完想了想,又说:“两种都想要。”
赵淑:……“那,你住哪儿?”问完,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管闲事,“我的意思是,我怎么给你送过去。”
“做好了,我自会来取。”他伸手想给赵淑理顺散乱在肩头的黑发,却顿住了,尴尬的收回手,翻窗而去。
他走后,赵淑急忙将窗关掉,然后爬上床,真的好困。
翌日,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找来笔墨,在纸上写下今日要做的事,“先按祖制做三菜一汤,然后包饺子,煮年糕,陪皇祖母和父王斗地主,下象棋,完美的一天。”
写完,扬声喊:“外面谁在?”
“郡主。您醒了?”初春推门而入,赵淑看去,晚冬盛夏绿萝等人都在,人人手里都不闲着。端盆的端盆,拿衣的拿衣,小朱子与小郭子二人,倒是极听话,并未跟着守在外面。
今日是大日子。赵淑知晓,定是要盛装打扮一番,“太子哥哥尚未痊愈,素一些。”
“郡主放心,奴婢都未拿那套镶金红宝石压枝头面,拿的是这套青玉木兰水雾福云,衣衫奴婢也未选那身正红百褶如意元宝长裙,而是选了套玳瑁镶暖玉珠石珊瑚云锦锦袍,保证您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初春指了指绿萝手里端着的衣衫道。
赵淑看去,是青玉木兰水雾云头面。名字倒是极为素雅,但那大红的牡丹是怎么回事?是玳瑁镶暖玉珠石珊瑚云锦锦袍,但那大红的珊瑚占了那多面积……
挥挥手,“算了,大过年的,你们随意便好。”
几个丫头笑起来,一扫昨日的紧张,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洗漱一番,穿戴整齐,赵淑下了绣楼。孙云正在盛粥,见赵淑过来,示意她坐下,“今儿杏儿做了百合粥。我尝了一口,适合今日这个时候用。”
赵淑狐疑,吃个早膳,还有合不合适的?孙云跟她来观州,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如今也渐渐习惯了。早膳极为简单,一碗粥,一笼小晶包,一杯牛奶,有时候还会多加个茶叶蛋。
粥递到赵淑面前,赵淑吃了一口,“恩,虫草花龙骨汤,杏儿何时学会做药膳了。”说罢转头看向站在边上的杏儿。
杏儿害羞,两团绯红飞在脸上,细声道:“是彭老太医教奴婢做的。”
“彭老太医现在成一宝了都。”说罢继续吃,几口便吃完了,伸头去看,大瓷碗上已见底,“没了?”
“留着点肚子,待会本姑娘给你露一手。”孙云揶揄的对她眨眼。
赵淑傻笑起来,她动手能力不行,待会还得请教孙云,孙云见她笑得太贼,警惕又嫌弃的道:“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走了走了,去给皇祖母请安。”她一如既往,神情并未变,也不提昨日之事。
孙云细细打量赵淑,发现她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松了口气,不过随之又有些担心,若郝书眉搬弄是非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再也吃不下,连最爱的小晶包都未吃,便跟着赵淑出了锦兰殿,路上她犹豫了好一会,一咬牙,便对赵淑道:“阿君,有点事,我准备和你说。”
赵淑点头,“恩,说罢,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记得孙云曾和她说过愿意和她一同分担的话,心里除了欣喜,还有感激,若此事是让孙云为难,她不介意伸手拉一把,天下之大,唯有一个孙云而已。
孙云组织了一下语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郝书眉昨夜找过我了,让我换掉太子殿下的药,和想办法让你父王归顺她们,我没答应,她们就拿我娘威胁我,说若我不答应,就让我爹休了我娘,还要把我封做公主嫁到匈奴去,阿君,你一定要帮我,我现在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她说完抓着赵淑的手,满脸恳求。
赵淑看向她,她神色焦急愤怒,不似作假,握着她的手,也微微颤抖,“好,咱们开年便好好做生意,挣好多好多的银子。”
话出口,赵淑觉得肩上的担子似乎没那么重了,她愿意放下疑心,去相信孙云,就算曾被利用,曾被背叛,曾被狠狠的践踏,那也是别人,不是孙云。
此刻,她选择去相信阳光,有时候多给一些值得的人那怕一点点信任,得到的可能便是蔚蓝的天,就算再次被背叛,她如今也承受得起后果,但若得到的是海阔天空呢?一切都是未知的。
所以,就像在现代接纳阿九那样,去相信一次孙云罢,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孙云一个机会。
“你放心,她们不敢拿你去你和亲,你祖父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拿你去和亲,不过你娘,先让她想个法子去你外祖家住一段时间罢,不然你在这边不听话,她们在京城定是会为难她。”后宅的阴私之事,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一着不慎便粉身碎骨。
至于和亲,倒不必在意。若孙甘正真同意将孙女封做公主拿去和亲,那么孙家也算差不多完了,自古前去和亲的真公主不多,宗女倒是一抓一大把。大臣女也不在少数,不过这类臣子,大多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出身也不高便是了。
“恩,我已修书回京。叮嘱我娘了,好了,你不生我气便好。”她长长舒了口气,露出欢喜的神情,然心下却冰冷一片,生平最恨被人威胁,敢威胁她,哼!
来到凤昕殿,却见积云等人都还候在殿外,“皇祖母尚未起身?”她压低声音问。
积云等人福身行礼。也压低声音回答:“是呢,昨儿歇得晚了,尚未醒来。”
赵淑与孙云对视一眼,“那先去给太子哥哥请安。”
太后在殿内听到动静,与张楚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过了初二你便入京,带哀家的口谕去,邑光侯不疼女儿,哀家还疼儿媳呢。这么多年了,哀家看谁也不想着为十九媳妇讨回个公道,怀乐这些年糊涂度日也便罢了,忧思过度。不愿承认事实,邑光侯府又算什么?江穗计这些年淡出朝堂做了教书匠,以为便能万事大吉了,哀家原还想着,待哀家百年后,勒令邑光侯府辞爵归乡。却没想到,最后,做这件事的却是阿君,她没见过江影,想得简单,这诸多是,有时简单一些想,反而容易得多。”
她自语,张楚站在一旁听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张楚便接话道:“王妃曾说,王爷是个守信的人,这品质好。”
“呵。”太后冷笑一声,“去吧,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江穗计休了他发妻,将江月从族谱中除名,虽说死者为大,但哀家倒还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让江穗计痛心,与怀乐感同身受,绯氏是继室,在原配前执妾礼,哀家想想便觉得心口堵得慌。”
“是,微臣定看着邑光侯将休书送治沈家,移坟除名再归来,太后您放心。”在她看来,江月早便不该活着了,若不是王妃顾忌着邑光侯府,求着王爷,这世上怕是早已无邑光侯江氏。
而十年了,江穗计却并未对长女的大错做过什么,身上背着数条人命,却只把她关在家中,依旧好吃好喝的养着。
“如今怀乐好些了,哀家原还想让他亲自报仇,如今看来,他果真是个极守信之人,哀家的儿子们,倔起来,谁也劝不住。”
张楚轻声宽慰,巧妙的转移话题,“好在皇上和王爷都极孝顺,您也可宽心些,今儿除夕,王爷和郡主怕是想了好多辙儿来哄您开心,微臣猜,郡主定是又要想出什么好玩儿的来。”
太后看着她,笑起来,“你啊,总是一个人,哀家看着便不放心,看上了谁,便跟哀家说,哀家把他指给你。”
张楚跟了太后几十年,终身未嫁,虽早已过了会娇羞的年纪,然谈起终身大事,脸上依旧飞上两团绯红,“太后莫要取笑微臣,微臣就想一辈子跟着太后,谁也看不上,谁也不想嫁。”
太后轻笑,“也罢,哀家不说你,你们这些,一个个都倔得很。”
张楚听出她话里有话,却不能接话,装作不懂,低着头站在一旁,“太后可要起身?”
“也罢,起吧。”
多事之秋,便是除夕,也没能好好的放松一下,自然,赵淑此时并未有任何心理负担,在太子的侧殿里,逗着那对鹦鹉,就连孙云也笑得极为不顾形象,什么笑不露齿,什么笑不出声,统统去见了鬼。
有赵淑这样,时而神经大条的,便有郝书眉那样时时算计神经紧绷的,她冷着脸问床前的黑衣人,“你说什么?霍家派人进京了?”
这个除夕,想要一个人不好过,便是如此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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