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侵染在积雪上,在夜间看时,放眼望去,仿佛是大片大片的黑中夹杂着白。
人影在雪地里晃动,赵淑已看不到小郭子和小朱子的身影。
只见那直奔她而来的黑衣人头目胸口中了一箭,躺在地上,已没了呼吸,多姿长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挡在马车前,回眸看向赵淑,“郡主,还请回宫。”
“多谢救命之恩。”赵淑并未回答她的话,她不是迂腐之人,若今日实在去不了府衙,便只能折身回去,犯不着用命去赌。
多姿顿了一下,“郡主谢错了,奴婢刚到,非是奴婢救了您。”她说罢,踩着侵染鲜血的积雪,奔入对面的黑衣人人群。
“若奴婢能有多姿姐姐的本事便好了,能护住郡主。”晚冬喃喃的道。
“无事,本事总会有的,只要上进。”赵淑伸手拍拍两人的肩,宽慰着。
脑子里回想多姿的话,不是多姿救了自己,那是何人?
突然,一群灰衣人从四周冒出来,这些灰衣人都头戴斗笠,手执弯刀,动作快速没有任何花哨动作,直接招招毙命。
赵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些人,夜色中,其实不管黑衣灰衣,其实都不大能分得清,不过她还是一眼便分辨得出,马车周围,来了几股势力的人马。
突然,卫廷司从人群中,纵身来到马车顶,车身晃了一下,引得晚冬和盛夏将她抱得更紧。
卫廷司以布遮了面,只是赵淑却依旧能一眼认出他来,那利剑般的气势,拔地而起。无人能及,当宝剑出鞘,定是所向睥睨的气势,如今卫廷司便是这般的凌厉,以绝世独尊的气势从人群中冲出,无人能挡。
他从车顶跳下,坐在辕坐上。只道:“坐稳。”
赵淑忙接话。“好。”
卫廷司一拉缰绳,拉车的马立刻抬脚长啸,冲着前面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赵淑拉车的马。虽不是汗血宝马,也是难得一见的宝马,速度之快,车里的人只觉车要飞起来了般。
有黑衣人见车冲过来。掷出手中武器,眼看着长刀要冲到面前。他从怀里取出几个圆球掷了出去,圆球在空中与飞来的长刀碰撞,长刀‘铮’一声,跌落在地。而圆球还直飞过去,穿透掷刀黑衣人的心口。
众位黑衣人被这一幕震住了,就连多姿也多看了几眼马车上的卫廷司。只是卫廷司蒙着面,她眯眼。并不能像赵淑一般确定卫廷司的身份。
不过很快,她便弃了黑衣人,直奔马车而来,但马车不停,不过是两个呼吸之间,便冲出了黑衣人的防线,沿着前方的官道,绝尘而去。
多姿跺脚,纵身追了上来。
马车里,赵淑倒没什么,晚冬和盛夏,被撞得头晕转向。
从遇到黑衣人的地方到府衙,平日里需再行两刻钟,方能到,然卫廷司却硬生生将时间压缩到了一刻钟不到。
马车来到府衙门前停下,他并未说话,将一个香囊塞进赵淑袖口,便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初春和知府带着衙差等在府衙门前,见马车终于来了,且车帘还不知落在了何处,顿时吓了一跳。
初春奔过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最后看赵淑无事,才稍稍松了口气,“郡主,快,下车,咱们进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伸手来抱赵淑。
赵淑任凭她将自己抱下车,走了几步,脚还有些漂浮,踏在地上的感觉真好。
“微臣郑洪生参见郡主。”郑洪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的,体型与福伯有得一拼,长着一双小眼睛,在夜色下,赵淑都看不到他有眼睛,不过他那声音却是极为中气十足,态度恭敬谦和。
他话罢,身后数十衙差也齐声道:“参见郡主!”声音洪亮整齐,掷地有声,一看便知晓不是那酒囊饭袋,极为训练有素。
看了一眼一丝不苟,神采奕奕,精气神都俱佳的衙差,“郑大人无需多礼,大人治下有方,实乃一方父母官之楷模,失敬失敬,还要多谢大人借府衙与我。”对方恭敬谦和,她也不能太摆谱,且好不容易有了好名声,自然是要好好爱惜羽毛,好名声和坏名声,她自然会选择前者。
郑洪生站直,做了个请的动作,“郡主严重了,微臣添为观州知府,常诚惶诚恐,就怕不能治好这一方水土,郡主能到府衙来,实令府衙蓬荜生辉。”
说话间,晚冬和盛夏也下了马车,努力平复心中的紧张,三人便簇拥着赵淑,跟在郑洪生身后,进了府衙。
府衙内灯火通明,十步一灯,五步一岗,戒备也是极为森严。
“叨扰大人,实在是对不住,初春,待会给差爷们赏些茶酒钱,每人二十两。”如今大庸的休沐制度,还是较为人道的,休沐时间从腊月二十到来年正月二十,如今这些衙差算是加班,自然要给些加班费。
郑洪生暗暗点头,二十两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但与衙差们来说,却是一年的俸禄,君郡主果然如外间传言的般,极聪慧,小小年纪便会如此收买人心,他方才还在盘算着,待会给多少赏钱合适,在观州做知府,比在其他地方要难很多,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一个收受贿赂的好地方,且宗室人太多,人情往来都能让他倾家荡产。
“郡主赏,还不快谢?”他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一脚身边跟着的师爷,师爷非是情商不高,实乃这么个娃娃,便有如此气度,他惊讶,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脸都红了,觉得大人真是丢人,府上虽拮据。但没必要都不假意推迟便收下吧,当今皇上三推封地的事,怎就没学会些精髓?
但大人都如此说了,他还能怎样?硬着头皮代表衙差们对赵淑道:“小人代兄弟们多谢郡主赏赐。”他找了好久的词,觉得兄弟二字堪堪能表达。
赵淑轻笑,“客气了。”这郑洪生也是个妙人,如今文人。多清高。郑洪生这样的少见。
说话间,已到大堂,两排衙差手执威武棒立于两旁。衙差个个魁梧高大,目不斜视,极为肃穆。
“郡主,人在那。”初春指了指审案桌旁的麻袋。轻声对赵淑说,起初来时她乍见江月。还吓了一跳,不过紧接着便看到上面有纸条,以为是赵淑派人送来的,这才稍稍放心。
轻声冷笑。今日后,江月你便自求多福,杀母之仇。若不报,她还做什么人?不。还有一个双生兄弟。
如此大仇,她竟今日才知!
取出孙云画好的丹青,展开,问郑洪生道:“大人,不知府上可能寻到身形与画上有几分相似的人?”
“郡主放心,身形几分相似还是能寻到的。”从赵淑手里接过丹青递给边上的师爷,“不知郡主可还有什么吩咐,微臣一并让人办了。”
“大人可知晓,赏善使,罚恶使,察查使,崔判官,四位酆都天子殿内的四大判官?”赵淑道。
郑洪生眯了眯那小而又小的眼睛,脑袋有些懵,不知赵淑要做什么,不过这些阴司人物还是知晓的,便点点头,“知晓。”
“本郡主要审的犯人,作恶多端,乃本郡主的杀母仇人,本郡主希望大人能协助查明真相,让犯人认罪画押。”她森然的说。
郑洪生知晓赵淑自幼丧母,但没听说过永王妃是被谋害的,乍一听到这话,顿时心下便乱糟糟的,不过很快他便收拾好纷乱的思绪,管他背后有什么阴谋,他都决定帮赵淑。
人生处处是岔路口,处处是选择,他只不过考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选择走赵淑这条岔路,如今情势看来,永王府绝对值得他这个大胆的选择,永王府人口简单,若谋害永王妃,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情杀,一种是仇杀,他敢以项上人头肯定,定是情杀。
不牵扯政治,他乐意交永王府这个朋友,况且身为朝廷命官,为民请命为民做主乃基本职责,若今次帮了君郡主,幕后之人要找他报仇,郑家虽只是末流世家,但也不是好惹的!
“还请郡主吩咐,微臣定全力以赴助郡主查出真相。”他决定了以后,态度更恭敬了。
赵淑轻笑,她选择来府衙,便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郑洪生同不同意,她都要用这审案堂完成下面的一系列事情,自然郑洪生能配合最好。
如今看来,郑洪生是个妙人。
“此人作恶多端,罄竹难书,自然是要用罚恶使惩治,还请大人扮作惩恶使,助我审问犯人。”
郑洪生第一次假扮阴司的人,心下并未觉得害怕,反而极为激动,他可不是无知妇孺,名士鸿儒的门生,对鬼神之说是嗤之以鼻的,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戏文里关于惩恶使的描述,道:“郡主请稍等,微臣去做一番准备。”
“好。”赵淑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他也不介意,极为理解赵淑的心情,告辞下去准备去了。
送走郑洪生和他的师爷,赵淑的视线落在那些衙差身上,刚想说话,师爷又折身进来了,“大人让尔等下去准备,随我来。”
“还请郡主稍等,我等这便去准备。”他行礼带着衙差退出了审案堂。
衙差都下去后,整个大堂便立刻冷清下来,盛夏等人将赵淑围在中间,就怕哪里飞来暗箭,谋害了赵淑。
“将里面的药熬成汤喂给江月喝,不用太浓。”她从袖口取出方才卫廷司给她的香囊,香囊里是天仙子,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打开香囊,里面除了天仙子,也并无其他物。
初春狐疑的看着赵淑递过来的香囊,这个香囊好粗糙,郡主的东西都是她们经手的,样样都精致无比,何时竟有一个如此粗糙的香囊了?
不过此时不是好奇这个东西的时候,拿了香囊便下去找地方煎熬去了。
初春往外走,赵淑对盛夏和晚冬道:“你们三人一起,不用守着我,我自有人保护。”
三人哪里不知赵淑打什么主意,这便是避开她们的意思,心中有些吃味,不过一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便只得三人结伴而去了。
支开三人,赵淑将敞开的们关上,找了把椅子坐下,静静的等着,只是她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来的反而是受了伤的寒鹰,他破门而入,见赵淑无事,才放心的软到在地。
赵淑忙过去查看他的伤势,还好,只是力竭,身上的刀伤也未伤及要害,“来人呐。”
不远处值守的衙差听到她的叫声,提着剑跑过来,见着寒鹰吓了一跳,此人是何时出现的?硬着头皮在三丈外拱手揖礼,“请郡主吩咐。”
“府上可有医者?”
“有。”衙差如实回答。
“这是我的侍卫,他受了伤,烦请将他带到府上医者的院子,让医者替他医治。”幸好没伤到要害,不然便麻烦了。
衙差强压着心里的害怕,也知晓赵淑是会给赏钱的,原本马上便除夕了,还要被叫回来当差,心下有些微词,虽不敢说出来,但心中不爽办事便会不利,然有赏钱便不一样了,他们只是普通人,一家老小都靠着他们这点微薄的月俸养活呢,故此想到上有老下有小,看到寒鹰满身是血,也不怕了。
“是。”招呼上同伴,将寒鹰抬出了审案堂。
只是,卫廷司依旧迟迟未来。
此时,卫廷司站在屋顶,对面是多姿、小胖,还有坐在椅子上的霍白川。
屋顶本不能将椅子放平,但小胖在身后掌着,他便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面,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神情悠然,慢条斯理的,“都是朋友,蒙什么面?也不找块好看点的布,快摘下,嫌弃你。”
卫廷司仿佛横插在那里的利剑,不喜不悲不笑不怒,冰冷的气息,让脚下的积雪都逊色几分,寒风吹起他的青灰长袍,猎猎作响,他面对着风吹来的方向,身后的青丝随风飞扬,剑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随时都会脱鞘而出。
“朋友不会挡路。”看向霍白川,双眼深邃如墨,似头顶的苍穹般让人看不透猜不穿。
听罢,霍白川眯了眯眼睛,只是依旧处之泰然,犹如乘孤舟移过万重山的闲野居士,“上次我还帮了你呢,这难道都还不能把我当朋友?”
“上次多谢你,但还请让开,我有要紧的事要做。”卫廷司手中长剑一横,意思很明显,要么让路,要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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